第九十九章

    滴翠亭那事后,红就和坠儿跑回家了。

    林之孝俩口子在府里都是极有体面的管事，乍一听还怔了一下。那事闹得沸沸嚷嚷，自家闺女竟然还是主要配角儿。哎呦我去,这是将天都捅出个窟窿了。

    红忍着羞将她与坠儿的话学了一回，俩口子更是心塞的不行。俩口子想打孩子,却又舍不得,可不舍得一肚子火气又没地出。

    他们是比不上周瑞俩口子是二太太陪房,一等一的心腹人，可他们家也是贾家的家生子，在府里也是有根基体面的。周瑞他们能将闺女嫁到外面，他们自然也能。将闺女送到园子里,一来是增长见识，多认识些人。二来也是府里的规矩,不好不送。先在园子里呆着,等亲事定下来再去主子跟前求个恩典，也就是了。

    若是赶上那一波年纪大的丫头放出去配厮,他们连恩典都不用求了呢。

    那园子是为了皇妃省亲建的，美仑美奂,别提多精致了。怡红院里侍候的人不老少，又能有什么活计？宝玉得宠,他房里的下人也没人敢欺负，分到那里，竟是去享福了。只是林之孝二人是怎么都没想到他家这个闺女,心会这么大。

    到了年纪的家生女儿都要送到府里当差，等长到可以配人的年纪再放出去配厮，配管事或是外嫁出去，这几乎就是所有家生婢女的前半生了。

    林家就这一个女儿,不一颗心的为她打算，也不会真往火坑里推她。看着闺女闯了这么大的祸，林之孝俩口子一颗心都愁皱巴了。

    他们就从没想过让闺女去给宝玉当什么姨娘。别宝玉了，就是府里任何一个爷们，都不在他们俩口子的眼里。

    赵姨娘是家生子，老子娘和兄弟姐妹都在府里当差，赵家还是赖家的亲戚呢，她老子娘不也在她怀上三姑娘的那会儿就被二太太荣养起来了？别看赵姨娘能带着环哥儿三姑娘活得这么滋润，那是因为后面有老太太的支持。

    别管是宝玉还是环哥儿，那都是老太太的孙子。护着赵姨娘母子仨人未尝不是老太太为制衡二太太留的后。

    只能赵姨娘是赶上了好时候了。再晚个几年，老太太未必会有这个精力费那些心思了。

    话再回来，林家有什么，虽也有几门亲戚，但他们家就只有红一个闺女，攀这高枝于家里又有什么好处？

    正房的太太奶奶忌惮你，怕是第一时间就会朝你老子娘开刀。府里最不缺的就是人，现在瞧着有体面，有上好的差事。可这差事若是落在了旁人里，体面也就一点一点的没了。

    他们没了差事，没了体面，很快就泯然于成百上千的下人堆里。到了那时，姨娘没了庇护，由着正房的太太奶奶拿捏，那些个亲戚怕是躲得比谁都快，最先落井下石的人里也一定有他们。

    至于给贾家旁支做正房，林之孝俩口子也从未想过。

    他们是家生子，旁支再落魄那也是本家爷们，他们是不会娶自家的家生奴才做正房的。将红外嫁出去，他们俩口子哪怕还是贾家的奴才，可这身份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等将来年纪到了也不用府里荣养，他们就赎身出去，然后过继外孙回林家，死了不断香火，也能有享祭。

    生养出红这样的女儿，林之孝俩口子也不算没见识。只是他们俩口子却忘记了大环境就是个大染缸，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怡红院里的大丫头作风不正，下面的人看在眼里又如何会不受影响。

    尤其是宝玉这肉包子长的还不错，性子也好，一来二去的可不就让人多了些遐想。怡红院人才济济，哪怕没有晴雯，红也挤不进去。原本还有些郁郁不得志的红在宝玉生病后就变心了，贾芸带着人日夜守着，红这个侍候的丫头也跟着进进出出只能少男少女到了一定年纪，受了春心萌动的指引。

    闹出这种事，自家闺女别想好了。林之孝俩口子自是舍不得自家闺女出事，最后一商量，直接弄了东西给红涂了脸，看起来又红又肿仿佛被打过一般，随后就让红在家装病。

    周瑞家的过来一瞧，一见红那张脸，再见红大夏天的盖了好几层被子只嚷着冷，耳边又是林之孝家的什么回头就被她老子打了，知道闯祸人也后怕的吓到了。拿着林之孝家的塞过来的荷包，周瑞家的才心情不错的给王夫人回话去了。

    那丫头瞧着不大好了。

    王夫人闻言，虽气这丫头不尊重，却也没跟个将死之人计较，又转念发作了坠儿。

    为了给府里的丫头拧上一把弦，坠儿被提脚发卖到了脏地方。

    林珝当时还真以为坠儿被卖了，赶着让人拿钱去买。后来才知道这丫头已经被得了消息的林之孝悄悄买走了。

    林之孝也是个能干的，前脚将坠儿买回去了，后脚就连夜将坠儿嫁到了京城外的村子里。

    还是没给卖身契那种嫁法。

    不将身契一并给了坠儿，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听了这事后，林珝又按习惯腹诽了一回人类后，便没出。

    再红吧。

    红不可能一直装病，即便她一直装病，到了关键时刻薛家也会全力救治她的。

    薛家能想到的事就是让红这个滴翠亭事件的当事人之一站出来澄清不实流言，还黛玉一个公道，好让林珝消了这口气。

    宝钗的想法就是将红那件私相授受的事弄成更大更可怕的事，突出这件事情之后再看偷听栽赃这一举动，就不那么显眼了。

    与此同时，薛家又仍然不放弃任何一个反扑的会，她们找上了凤姐儿，想要将红买下来。

    将红攥在里，为将来

    翻供做准备。为了更好的掌握红，她们还想将林之孝俩口也一同买回去。

    薛家有银子，正好凤姐儿也缺银子，加上她一直不喜黛玉，也愿意满足自家嫡亲表妹的交易。

    买丫头没问题，但连着做管事的父母一块买只要有银子，凤姐儿都能替你摘天上的星星，更何况是卖个管事了。

    拿够了乔后，凤姐儿便暗示宝钗:银子到位了，她连贾琏都能卖。

    宝钗听明白了凤姐儿的暗示后，心里答应了这一赔本买卖，但面上却又做出几分犹豫之色。

    无他，答应的太痛快了，凤姐儿就会觉得自己报价低了，然后以她的人品，未尝不会再坐地起价。

    薛宝钗这边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银子需要跟她娘商量一下，然后在她回家‘商量’的时候，消息就传到了林之孝一家仨口的耳中。薛家是什么人家，他们买他们是为了什么，傻子都知道。面对愁眉苦脸的父母，红便直接跑到园子里来找林珝想办法了。

    这是她闯出来的祸。

    其实林珝也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不是她将滴翠亭的事情捅出来，坠儿是不是就不会被卖，红一家是不是就不会被凤姐儿拿来换银子。

    可若她不捅出来，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黛玉被人冤枉？看着红被凤姐儿要到跟前，时刻揣度这丫头会不会利用中的权利报复‘被偷听’的黛玉？

    所以有时候不那些分不清主次的旁观者，就是当事人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

    发觉自己又多了一项人类情绪后，林珝的心情不上好也不上有多坏，看一眼面前的红，林珝不禁蹲下来，一边用团扇给红扇风，一边轻声细语的问红，“如果当日我们没有出现，你听了薛宝钗的一面之词，之后你会做什么？”

    “林姑娘性傲，不屑做偷听之事。但，但宝姑娘一向端方稳重也不像会谎的。我，我，”红不敢自己有多相信宝钗，但她却是害怕偷听的人是黛玉的，“我会先想办法打听一回林姑娘是不是真的来过这边”若是来过，就想办法去林姑娘面前晃悠一圈，若林姑娘没什么反应，那一定是没认出她来。若是有反应她会先跟父母坦白的。

    其实这一世的黛玉极重规矩，若真是她听了这些话，虽不会去管亲戚家事，但也未必不会引以为戒，对身边下人严加约束。而且黛玉进进出出都不会不带丫头嬷嬷，她又怎么可能做出偷听这种事。

    “嬷嬷帮我跑一趟荣庆堂，就跟老太太，我那边的洞府正是用人的时候，能不能派了林之孝俩口子去给我帮帮忙？”收回思绪，林珝站起身，先是可有可无的对叶嬷嬷吩咐了一句，随后又转头跟红道:“四姑娘那边正是用人之际，你先去四姑娘那里做事吧。”

    看了一眼跟出来的冬青，让她领红去那边跟贾敬一声。至于惜春是用短工还是用长工，那就看红自己的造化了。

    “对了，不是还包了不少棕子，也拿一些过去。”

    “诶。”

    林珝吩咐完便要继续饭后消食遛弯，不想红又追着问了林珝一回卖身契的事。

    林珝笑笑，拿团扇在红脑袋上敲了一下。

    “真是个傻丫头。”

    她做什么要挡了凤姐儿的财路？

    就算薛家握着卖身契，他们还敢跟她要人不成？

    红:“”

    还可以这样？

    叶嬷嬷去了一趟荣庆堂，为了不耽误凤姐儿发横财，她还特意做了个姿态，打发走了闲杂人等才事的。

    之后鸳鸯就陪着叶嬷嬷去了一趟林之孝家，当晚宵禁前林之孝一家仨口就溜了。

    此时别卖奴才了，就是将自己的妾室送人的事情也是比比皆是。但林之孝俩口子再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还会被‘送’人。

    他们是贾家的家生子，对贾家自是有感情的。如今啥滋味都有了。

    红回次话就被凤姐儿相中了，去了惜春那里自有她施展的空间。而且惜春那里已经有教养嬷嬷了，红若是能跟着惜春，未尝不是一条出路。若是最终惜春没留她，那她就只能跟着父母去林珝的洞府那边做差事了。

    至于林珝为什么要留林之孝俩口在里她还没想好，但肯定有宝钗的启发就是了。

    翌日，宝钗拿着银票去找凤姐儿。

    凤姐儿虽然早就得了风声，却装得一无所知。收下银票，又让人将林之孝一家三口的卖身契找出来。之后还似模似样的让平儿去唤林之孝俩口子过来。

    平儿掀帘子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仍是一脸浅笑对凤姐儿和宝钗道:“老太太差林之孝俩口子出去做事了，也不知多早晚回来。我让人盯着了。”

    “那是不巧了。”凤姐儿闻言只蹙了下眉，然后又大包大揽的道，“妹妹放心，等人回来了，我就将人给你送过去。”

    宝钗能什么，只能等着了。

    这左等右等，等了一大天也没等到人，宝钗才着人去打听一回老太太派林之孝俩口子做什么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一打听，差点没将宝钗气死。

    对于林珝横插一杠的事，宝钗已经不想什么，但凤姐儿这是明显在坑她钱呢，你叫宝钗如何不气。

    可她能找凤姐儿理论吗？

    视线落在多宝格的描金匣子上，那里面装了林家仨口的卖身契。

    那么问题来了。

    她是将卖身契送给林珝呢，还是拿着卖身契去换回她的银票呢。

    这世间的坏人为啥就这么多捏

    ()

    宝钗没等来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先等到了今年的端午节。

    林家这边仍旧向往常那般给各房送了茶水房和林义那边送来的江南风味的棕子。

    哦，没有薛家。

    往年都有，但今年没了。黛玉正用实际行动表示绝交的态度呢。

    林家不送棕子给薛家人，薛家人却不能忘了送黛玉和林珝，可惜黛玉那边放了话，薛家人都不允许进入潇湘馆。

    人不行，东西也不行。

    这就多少有些过了。

    可谁还没点脾气呢。

    对着没脸没皮的人，你要不将态度摆出来，他们就会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最后拿捏你好话，各种得寸进尺。

    在一堆人里，那个最好话的人永远是被怠慢的那个。而那个最不好话的人

    却从不会被怠慢。

    这就是人性。

    早起用艾蒿水洗了脸，林珝又歪头看了一会儿天。

    腕上系着的五彩线要等到端午节后的第一场雨时才能摘下来，还要丢到活水里看着它飘远。

    昨儿下午就有一场阵雨，不过是在端午节前，所以并不做数。

    林珝有好多新衣服，都是黛玉让人给她做的。今日端午，黛玉还特意给她做了一身新衣服，打了一套棕子艾蒿的首饰。

    林珝得了一只十六层的鬼工球。象\/牙雕的，雕工精致到林珝都顾不得上心疼没了牙的那只大象。

    昨儿叶嬷嬷给惜春找教养嬷嬷，这玩意儿就是她回来时带给林珝的。

    不转天就是端午，就是林珝的十岁生辰也在几天后，所以这算端午节礼也行，生辰礼物也成。鬼工球不是很大，却也需要林珝双捧着。这会儿吃过早饭，林珝一拿着这个鬼工球，一拿了一颗系了红绳的黑色珍珠一点一点的往球心送。

    玩的可认真了。

    以前林珝爱玩鲁班锁什么的，也是要玩好久才会过劲头。这会儿看一眼被林珝随丢到一旁的九连环，黛玉也只是笑了笑，由着她玩去。

    玩东西总比玩人温馨，不是吗。

    早起先简单的吃了碗鸡蛋清汤面，姐俩又在房中早读半个时辰，然后才起身去了荣庆堂。

    潇湘馆就在园子门口，出园子比旁的姑娘都方便，不过林珝和黛玉还是习惯等三春几个从门前经过后再出门。

    宝玉昨夜没睡好，今早眼圈都有些青了。他从怡红院出来的时候正好与黛玉和林珝遇上了。见到黛玉和林珝，宝玉就是一眼睛亮，哒哒哒的跑过来，竟还对着林珝二人做了个揖。

    黛玉见状，连忙拉着林珝朝一旁躲了躲，微恼的娇喝一声:“二哥哥这是做什么？越发没规矩了。”

    哪有哥哥给妹妹行礼的，让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宝玉闻言立马直起腰，然后视线落在林珝身上，根本不做铺垫就对林珝请求道:“袭人昨儿疼了一夜，早起我想请个太医给她瞧瞧，她又大节下的没的晦气，也怕人家她轻狂不叫请人来瞧。好妹妹，我自来知道你与袭人好，你又不是咱们家的，便是请了太医来，老太太太太也不会你什么的。”

    黛玉一听宝玉这么，眉头就立了起来，粉面含霜的正要训他强人所难，一旁的林珝就将黛玉拦了下来，“听太太跟前的金钏打破了东西被太太撵出去了，二哥哥可知道这回事？”

    宝玉面上一僵，脸上露出一抹尴尬，随即道:“太太只是一时气狠了，过两日仍叫她进来侍候的。”

    “哦。”还挺会。林珝颔首又问宝玉袭人是什么病，怎么以前不曾听过。

    咳血！

    我一脚踹出来的。

    这下子，宝玉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跟林珝实情了。低着头，脚尖在地上来回的蹭，明明做错了事，可在宝玉身上却看不出来多少羞愧，而是一种委屈和茫茫然。

    这是男绿茶还是白莲花呢，做了那么多的事却还有脸满身无辜的站出来蹦跶。

    林珝抽了抽嘴角，不得不承认，宝玉才是真能人。

    “我与袭人好，却也没有越俎代庖的道理。若她是我的丫头别她的身份能不能请太医了，我都会全力救治她。如今咱们客居在你们家，就更没有做客人的给主家丫头请郎中的道理了。这不是在打主家的脸，你们做主家的草菅人命吗？”林珝捧着她的鬼工球，面对宝玉也是根本不为所动，“都十三岁了。也不是孩子了，做事就不能动动脑子吗？”

    完林珝就拉着黛玉越过宝玉，朝着荣庆堂走去。不过在走出去一段路后，林珝还是让冬青跑了一趟怡红院。

    看看袭人的情况，问问袭人需不需要她帮忙请个郎中入府瞧一瞧。就袭人那性子，她连宝玉要请郎中都怕犯了节气忌讳，又怎么敢让林珝大张其鼓的请郎中给她瞧病？

    林珝知道这么问袭人，袭人是绝对不会‘麻烦’她的。果不然其，袭人当即就摇头自己没事，又让来人替她谢过林珝。

    嘻嘻，这点人情世故，黛玉有教过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