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晋江文学城独家
两人摆上供品,点燃香烛。
因着盗墓贼这事一打岔,夏枢面对褚源爹娘的忐忑都没了。他恭恭敬敬地朝着陵墓叩了三个响头,双合十,认认真真道:“阿爹、阿娘,你们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褚源的,以后我们会常过来看你们,不叫你们寂寞了。”
褚源对着爹娘的陵墓,已没有上一世初次祭拜时那汹涌的伤痛与恨意。此时,淮阳侯府一众人、舅公、夏枢都已转变了命运,好好地活着,李朝也尚未灭亡,褚源心境比上一世平稳许多。他平静地磕了头,神情认真地道:“儿子心悦夏枢,会和他一辈子好好的,就像阿爹和阿娘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阿娘”
他顿了一下,道:“你想必已经见到外公了,舅公和我,外公在你死后已经后悔,后悔骂你的那些气话,也后悔没有相信你,只是时已失,就算外公想挽回,一切到底还是晚了,三舅舅也为此战死北地,只留景璟一个遗腹双儿,舅公希望你见了外公,能够原谅他。”
“儿子这边,请阿娘放心,儿子几经生死,见过淮阳侯府的下场,对李朝皇室已不抱任何希望,自不会做那砧板上的鱼肉,儿子会尽一切努力,让永康帝血债血偿,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同时,也会尽力给李朝百姓们一个太平天下,叫阿爹、大舅舅、三舅舅以及褚家其他列祖列宗们的心血不白费。”
“怎么了,为什么总看我?”两个人走在山道上,褚源感受到旁边人频频投射过来的目光。
夏枢一边追踪着草叶子上、地上的血迹,一边忍不住看他,此时被发现了,倒也没有遮掩,只是有些囧囧的:“褚源,我问你个问题啊?”
闻着血腥气,估摸着盗墓贼还没逃多远,褚源为给他们留足时间,便停了脚步,道:“你问吧。”
夏枢也跟着停下来,两人是拦截盗墓贼,实际上猜到盗墓贼的身份之后,就知道他们不会那么快带着同伙过来,因此也没打算去拦他们,只是沿着血迹,想确认他们逃到哪里,以便后续安排,就不怎么着急。
“你当着阿爹的面对李朝皇室不抱任何希望”夏枢感觉有些囧:“你不怕阿爹生气呀?”
最关键的是,承诺给百姓们太平天下,也的是不叫褚家列祖列宗的心血白费,完全把阿爹那一系的列祖列宗给无视了夏枢想想,若他是褚源的阿爹,就算不从坟里跳出来揍儿子,估摸着已经咬牙切齿,想看看这儿子是不是亲生的了。
“他不会生气。”褚源平常道:“李朝在先皇时,仅传了三代,就已积重难返、民不聊生,他身为太子,早就对皇室的诸多行径不满,只是有心做一个明君,老天却没给他会”
顿了一下,他又道:“北地战火却绵延多年,始终没有一个了结,你道是为何?”
“为何?”其实夏枢读史书的时候,对这个也有疑惑。他记得老淮阳候的叔伯兄弟们都战死在北地,后来老淮阳候担当北地将士主帅,把异族打的丢盔卸甲,然后他的儿子,褚家老大褚风横空出世,用了几年的时间,把异族打的分崩离析,大部队一路向西跑,部队远逃大漠,再也不敢觊觎李朝,北地百姓们也得到了企盼几十年的安宁。
只是褚风很快就去世了,他死后老淮阳候因伤病复发卸任元帅,汝南候接任北地兵马大元帅,然后没过一两年,那些散落各处的异族们就又神奇地纠集在了一起,刚开始确实老实,但等队伍壮大了些,就又开始掠边,抢夺百姓财物,抢了财物后,壮大实力,就开始发动战火。然后这一战,褚家老三褚琼和燕国公府上一代的老二元英死在了北地。
汝南候接北地二十多年,北地战火就没怎么停过,夏枢从儿时,就不停地听到北地又打仗了,一直到他长大还是如此。等他嫁入淮阳侯府,知道更多朝堂的事情后,才了解到北地的战况到底是个什么样,虽然在打仗,但大部分不是他们心中所想的那种战火纷飞、视死如归的打仗,而是你来我往、我来你往这种纠缠来纠缠去,就是打不死的掠边之战。
他觉得,若是早些年利索些,异族早被收拾干净了,不至于让他们年年掠边,逐渐又壮大起来。
“若是没有战争做借口,赋税怎么能顺当地由太祖时期的十税一,变成现在的十税二、甚至是十税三呢?”褚源冷笑。
夏枢愕然:“不会吧?”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褚源没有为他的不信任生气,而是道:“阿爹虽对阿娘算是一见钟情,但若不是和淮阳侯府做亲,有助于他了结北地战火,稳住江山社稷,他一国太子,也不至于非要娶一个娘家背景强大的女子,甚至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来换取淮阳侯府对婚事的许可,以及对他的支持。”
褚源道:“正是看清了先皇、甚至是皇室急于敛财、不顾黎民死活的嘴脸,他才决定娶了阿娘,想在登位后,利用褚家彻底平定北地战火,支持他结束一切乱象。”
只是先皇老谋深算,可能从一开始就在防着他,虽然给他和褚家女儿赐了婚,但根本没给他会,直接联合二儿子,也就是永康帝,搞死了他。
褚源道:“你道盗墓贼为何独独盗窃先皇的陵墓?当然”他笑了笑:“若是永康帝死了,他的墓估计会是李朝第二个被盗的皇帝墓。”
刚刚他们去皇陵转了一圈,这次盗墓贼盗的还是先皇的墓,坑洞挖了一半就被发现了,一些乱石碎砖堆在那里,褚源走过的时候,还差点儿被绊了一跤。
夏枢:“”
想想永康帝卖惨国库空虚,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不得知道只有先皇陵墓被盗,褚源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还有心开玩笑。
这些皇帝也太贪婪了,而且作为臣子的汝南候等人不仅不阻止,甚至乐意配合,搞出这些事整个朝堂都太可笑了。
夏枢都无语了,若是褚风去世后,就派人铲除散落的异族势力,北地早安宁了,何至于到现在还有许多人流离失所,更不知这几十年,饿死、冻死多少百姓。
“外公骂阿娘是怎么回事儿?”夏枢不想再想那些糟心的皇帝,问褚源道:“是因为阿娘让他拥立你吗?”
“对。”起这个,褚源忍不住叹道:“阿娘虽生在以军功受封的侯府,但她一直不喜打打杀杀、勾心斗角,性情极为温柔仁善。当年舅公撮合她和阿爹,她原是不愿的,她虽不是男子,但从和舅舅们一同读书识字,受舅公教养,眼界见识不比男子差,甚至因为性情内敛,心思细腻,她比外公、舅舅们还先察觉到侯府极盛下的颓势。”
话到一半,褚源问夏枢:“你可知外公为何要和你阿爷订下后辈们的亲事?”
夏枢先前也搞不明白,虽他阿爷夏冬救了老淮阳候一命,但老淮阳候已经承诺帮着夏家将军户的贱籍改成良籍,从此夏家再也不用免费服兵役,这对夏家来是值得用一条命去换的,但老淮阳候却又给出了褚夏两家定亲的这一天降馅饼。那个时候淮阳侯府势头极盛,夏家却只是贱籍,两家结亲,怎么看都不合理。
现在褚源正阿娘呢,突然提起婚约之事,夏枢就猜到了:“是阿娘的原因吗?”
“是。”褚源给了肯定的答案,他道:“舅公,阿娘不愿嫁给阿爹,她觉得淮阳侯府已是极盛,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低调处事,嫁女进皇室,就是烈火烹油,之后面对的必是盛极而衰。只是淮阳侯府的男人们,包括舅公,都觉得阿爹有明君之相,又诚意满满,褚家嫁女于他,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等阿爹登上帝位后,淮阳侯府可以不用受上位者忌惮以及掣肘,彻底安定北地,阿爹也可以凭借强有力的支持,革除朝堂积弊,给李朝带来前所未有的盛世,明君贤臣相得,创立不世功勋,青史留美名。所有人都对这一婚事极为狂热,阿娘拗不过他们,就提出了条件,她嫁进皇室可以,舅舅们已经成婚或者定亲,也来不及了,但他们的子女必须有人和普通平民家结亲。”
夏枢懂了:“她是想降低上位者的忌惮?”
不管褚家舅舅们的孩子成亲的时候,先皇是否已经去世,上位者是否已变成她的夫君,她面对皇室,头脑非常清醒。
“若是舅舅生了女儿或双儿,嫁给平民,就是为褚家留一条血脉,一条后路。”褚源道:“若是舅舅生了儿子,娶了平民家的女儿或双儿,就是降低上位者忌惮。褚家势大,不能再结有势力的姻亲了。”
只是谁都没料到兴隆帝虎毒食子,竟然纵容永康帝先是诬陷,后是趁毒杀了宣和太子。
“阿娘生产之前,把外公请了去,她若生的是个女儿或双儿,请外公一定要帮忙做主,把她的孩子嫁给普通平民,若是生的是个儿子,就请外公立即起兵拥立她的孩子为帝。”
夏枢怔怔的:“她是觉得自己活不了了吗?”
“嗯。”褚源低低地应了一声,情绪低沉地道:“只是外公觉得她一个女子,什么都不懂,失了丈夫,才会伤心之下,精神不太正常,胡思乱想,而且他那个时候没有相信阿娘对先皇的怀疑,还做着青史留名的美梦,不仅当场拒绝了阿娘,还把阿娘骂了一通,她嫁进皇室,人也变得汲汲营营,不顾百姓死活,醉心权力争夺,不像褚家的女儿,太让他失望了。”
“阿娘死了丈夫,她虽然伤心,但不会干扰她的判断。若是不起兵拥立她的孩子,李朝不论交到哪个皇子里,都会陷入内忧外患,国祚最多也就延续二三十年,到时候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百姓们也没好日子过。不若当断则断,趁着淮阳侯府还有威势,拥立新皇登基,淮阳候摄政,肃清朝野,安定北地,给百姓们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李朝,外公只觉得她危言耸听,被权欲迷了眼,气的当场就走了。”
“那后来外公又为何把你和夫人的女儿做了调换?”夏枢疑惑。
“舅公外公回到淮阳侯府,中午憩时却做了噩梦,梦中阿娘遭遇大火,之后情景再转,却是北地血流成河,异族入侵,百姓们逃离家园、生灵涂炭。他怀疑是受了阿娘话语的影响,才做了那样的梦,但一下午坐立难安,眼皮子直跳,到了晚上,从阿娘女官元月那里,得知阿娘生了儿子,同时也意外知晓了阿爹被诬陷的始末,他心中对兴隆帝起了疑心,但仍然不肯相信阿娘,不愿听从元月的提议,只是对阿娘失去夫君这事很愧疚,就让元月抱了夫人的女儿和我做调换,是暂时弥补、安抚阿娘,同时再做一番观望,让阿娘不要胡思乱想。”
只是再相见,已是东宫大火之后,父女阴阳相隔。
老淮阳候怎么都没想到,有人竟敢对他的女儿下。
他太高看淮阳侯府的势力和地位,觉得人人都会忌惮他,所以才觉得女儿是胡思乱想,根本没想过,太子都能被人下,他的女儿又怎么会跑得了。
褚熙一直很清醒,清醒到预见了自己的死亡,但死前却是不被阿爹重视自己的求救,还被阿爹痛骂一顿,不欢而散,她何等绝望。
老淮阳候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愧疚,特别是在明了兴隆帝在此中扮演的角色,他更是恨的几欲发狂,彻底抛开了先前的青史留名美梦,打算扶持褚源上位。
只是一切都晚了。
后来褚家老三褚琼战死,背地里落了个通敌叛国的名声,他就知道当时的一念之差,导致后来的一切都无可挽回。
夏枢忍不住唏嘘:“太可惜了。”
当时,若是趁着太子去世,听从褚源阿娘的提议,扶持褚源上位,将先皇和永康帝钉死在食子弑兄的耻辱柱上,也没有后来的一系列麻烦。后来先皇和永康帝把害死太子的罪责全部推到四皇子李垚身上,李垚不知为何,还认了罪,褚源和淮阳侯府就失了名正言顺造反的会,之后褚琼被人设计,战死北地,淮阳侯府气数已尽,更是不可能扶持得了褚源。
一步错,步步错。
幸好褚源在适当的时暴露了身份,然后获得封地,得以远离京城,重新开始。
夏枢越了解先皇就越恶心,此时也不遮掩对他的厌恶,摩拳擦掌,冲褚源眨了眨眼道:“咱们接下来就重点查一查先皇陵墓中的陪葬都哪里去了吧。”
褚源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两人内心是默契地想到了一块去,心情也好了些,不由得轻笑一声:“好,听你的。”
然后摸摸他的脑袋,夫妻两个携,沿着干涸的血迹,翻过皇陵背后的山头,朝山脚走去。
“这里血迹断了。”夏枢扶着褚源站在山脚处,血迹却无处可寻,而放眼望去,却是和安县截然不同的丰收景象。
金黄色的麦浪滚滚,农人们正弯着腰,在田里热火朝天地抢收。
夏枢随意找了个百姓问了下,得知是晋县,不由得有些遗憾:“看来禁军们秋季的粮草是不会缺了。”
永康帝虽然两千禁军的军饷、粮草都由户部来发放,但实际上的操作却是让元州和隔壁晋县的县令商量,从晋县税收里取用。
原还以为安县贫穷,晋县也好不到哪里,没想到事实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夏枢还等着元州求上门要粮草呢,看来是不成行了。
褚源却不置可否,确定了盗墓贼们的落脚地点,便转过身道:“回去吧,稍后让元州和晋县县令交涉盗墓贼的事情。”
晋县不是他们能久待的地方。
“好。”夏枢又扫了一眼金黄的麦田,扶着褚源转身就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没一会儿,不远处麦田里两个弯着腰割麦子的农人扔了镰刀,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跳出麦田,头也不回地朝北逃去。
作者有话要: 没码完,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