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晋江文学城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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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枢隔着幂篱,伸捏了一下他的脸蛋,然后好笑地轻叹了口气::“她们千里迢迢,一路跟我而来,幕天席地、风吹日晒,连个能遮风挡雨的住所都没有,更别所做事项皆与侯府不同,其中辛苦滋味她们不,我自也知晓。今日话多些,不过是求我一丝半点儿肯定,好坚定了心思,继续坚持着干下去,我不过是耐心听着,些好话,做些表面功夫,哪里又算得了什么温柔。”

    他看着远方广阔、荒芜的田野以及层层叠叠的乌云,叹道:“若哪日能不负她们待我之心,叫她们得偿所愿,脱离奴籍,在安县拥有宽阔明亮的房屋,自由择婿的身份,殷实安稳的生活,那才算是真的温柔。”

    景璟有些惊诧:“你先前那些话,竟是当真的,而不是糊弄她们的?”

    先前遭遇流民围攻,又死了好几个美人儿,一起来的丫鬟婆子们无不心思浮动。当时枢哥哥了一番话,给丫鬟婆子们描述了一个自由安宁的未来,叫一群人安定了心思,一路跟来。景璟一直觉得是枢哥哥安抚人心的权宜之计

    “你在想什么?”夏枢哭笑不得:“我干甚要糊弄她们?”

    景璟:“那昨晚那些禁军?”

    “自然也是真的。”夏枢不知道景璟对自己还有这么个误会,好气又好笑地道:“若他们尽职尽责,立下功劳,我自然会想法子叫他们得到应得的奖励,获得应得的职位。”

    “还有那些百姓。”夏枢干脆解释清楚:“若是他们好好种田,安分守己地过日子,我和褚源会尽力少收些租子,叫他们能填饱肚子。若是他们想读书习字,我和褚源也尽力少收些束脩,为他们提供向学的会。若是以后封地不缺人种田了,他们想做生意,我们也会鼓励他们想法子赚钱”

    “总之,只要他们想过好日子,只要他们自己知道努力,我和褚源会用尽一切法子为他们提供便利,护他们安宁。”

    景璟惊呆了!

    他最擅经济,稍稍心算了一番,就觉得付出太多,不太可能成行:“只收两成的田租,就算安县十一万亩官田全部租出去,荒田薄收,一季也不过三万石粮食收入,更别提现在全县才租出去三万亩田,也就是一季田租收入不过**千石粮食,县里现在又免了徭役,若想招人服役,修城墙、修路、修水利不管干什么,全都得付工钱或粮食,再加上若想保护安县安宁,就得为禁军提供军饷、粮草”

    景璟都有些哆嗦了:“你和王爷恐怕就什么也不剩了!”

    别雕梁画栋、锦衣玉食了,恐怕也就和普通老百姓一般,将将能填饱肚子。

    若是遇上个天灾,他们夫妻俩的日子恐怕连老百姓都不如!

    “你真的不是糊弄他们的?”景璟瞪大了眼睛,他万不敢相信枢哥哥竟然来真的。

    先前签契约,他也只以为是缓兵之计,暂时稳住老百姓,毕竟枢哥哥一向聪明会糊弄人,而褚源更不是个会吃亏的主

    “自然是真的。”夏枢道。

    景璟顿时急了,一把抓住他的:“你们不能来真的”

    “为何不能来真的?”夏枢坦然问他。

    景璟嘴巴颤了颤,他想你没考虑以后的日子吗?你难道要跟着褚源劳心劳力,却粗茶淡饭地过一生吗?他还想问为那些无亲无故的老百姓们做这一切值得吗?但想到最开始连封地都没有的时候,枢哥哥都已经做好了和褚源来皇陵种田的打算,再想到一路上遇到的饿得皮包骨、满脸麻木的灾民们,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不出口。

    夏枢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边轻夹马腹朝前跑去,一边轻声和景璟起了过往:“我老夏家原是北地的军户,阿爷为救老淮阳候,也就是褚源的外公,身中毒箭,命在旦夕,老淮阳候为报恩,就允了两个恩典,一个是褚家孙辈和老夏家结亲,另一个是将夏家的军籍转为良籍。”

    褚夏两家的婚约先前一直不为人所知,去年突然爆出,市井中多有讨论,但其中细节当事人均讳莫如深,外人自然也知晓的不清楚。景璟是第一次听其中细节,更是第一次听枢哥哥讲起自己的家事,不由得抛开疑惑,认真地听了起来。

    夏枢继续道:“天灾**、战火不歇,百姓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北地混乱的那些年里,别安心种田了,百姓们连居所都没有,日日都是随便找个墙角、树根窝一窝,生怕下一刻敌人就攻破边境,烧杀抢夺,连命都没了。我阿爹原是军籍,在战场上待过几年,胆子大又会些功夫,转了良籍后,就做了镖师,他平时的活儿多是护送一些富人地主将财物、家人转移到北地之外,而一些普通百姓却没那么好命,他们没有银钱疏通关系,官府的路引自然不可能拿到,若不想成为随时被宰杀的流民,他们只能留在北地眼睁睁看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夏枢道:“在夏家举家迁到蒋家村之前,我一直跟着阿爹跑镖,印象最深的是七八岁那年,北地大旱,异族攻破北地驻军防线,在北地进行了为期一个多月的烧杀抢夺。当时阿爹带着我和花花刚把上一个活儿了结,正在东原郡打探消息,顺便等下一个去别的郡县的活儿,然后就见到了一家从北地逃出来的普通百姓。”

    景璟惊讶:“他们跑这么远?”

    “对,一家五口人,是要投靠亲戚。”夏枢叹道:“可惜他们没有路引,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到了东原郡,亲戚那里的官府不愿接收他们,甚至还将他们原路逐回。”

    夏枢道:“男人瘦骨嶙峋的肩上扛着一副扁担,扁担一头担着两三岁的儿子,一头担着破烂的行李,女人牵着一个**岁、饿得只剩骨头的丫头跟在后面,而他们的身后,十几丈处跟着一个五六岁,饿得走不动路,却锲而不舍跟着爹娘姐弟、一步一跌的双儿”

    景璟听得此处,鼻头发酸,眼眶发烫,已有些难受,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顿了一下,又问道:“那双儿可追上他的家人了?”

    夏枢摇了摇头:“阿爹抱起那双儿,追上那家人,井拿了些吃的给他们。只是那对爹娘只喂了孩子,就又把吃的还给阿爹,跪下来求阿爹把那双儿收下,然后就走了。”

    景璟愣愣的半晌没话,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开口道:“那双儿没活下来吗?”

    “没有。”夏枢垂下眼睫,有些难受地道:“他已饿的吃不进东西,当晚就去了。”

    夏枢那个时候才七八岁,日常也是狗见狗烦,人见人嫌的性子,看阿爹把爹俩以及花花捉襟见肘的口粮送给旁人,还抱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双儿回来抢口粮,他心里其实是很不高兴的。只是当那瘦弱的双儿躺在阿爹怀里,抓着他的和花花的毛,弯起嘴角,嘴里软软地喊着哥哥,夏枢就心软了。后来见那双儿眼睛里闪着泪花,拼命地想活下来,最终却连极度渴望的食物都吃不下,只能眼睁睁饿死的时候,夏枢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他在跑镖的路途中见惯了拖家带口的流民,也见惯了结队打劫他们的流民,印象一直不好,但那次却是他第一次面对他们的死亡,特别是对方还是个和他差不多大年纪,没有大人的市侩和算计,只会软软的、乖乖的叫“哥哥”“叔叔”的双儿,夏枢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他哭了好久,直到阿爹半夜三更带着他偷偷地把那双儿埋在一个谁也不会猜到的地方,井嘱咐他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他才消了哭声。

    也是后来花花去世,他从周围人熟悉的眼神里,才弄明白阿爹为何要在晚上偷偷把那双儿下葬,还叮嘱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花花去世,夏枢已经十岁了,他经历过那么多,基本上什么都懂得了。

    七八岁时候的他,虽然不像之后那么清楚明白混乱世道下人的境遇,但听着镖师们对北地局势的分析,听着阿爹在夜晚的唉声叹气,他也懵懂地明白了,若是北地常年这么下去,他和阿爹迟早也会是流民中的一员,不得哪日就和那双儿一般,饿死在异乡异地。

    所幸夏家还有他二婶,二婶娘家在蒋家村,名声在蒋家村也足够凶悍,蒋家村那些老头子夺了她的田,怕她鱼死破,就允了老夏家在蒋家村落户,他们一家子这才在京城附近扎根稳定下来。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八岁之前的经历,一直牢牢地刻在夏枢心里。

    他知道百姓们在战乱天灾之下过得是什么日子。

    只是十六岁前,夏枢一直艰难求生,眼界、地位所限,他有仇当场解决,心里不记恨那些为生存而向蒋家村老头子们献媚,进而排挤他们夏家的村里人都不错了,哪里会生出为百姓们做些什么的心思。嫁给褚源之后,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他看清楚了百姓疾苦的根源,也知道只要上位者愿意,他们其实能叫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世道也不必那么残酷,只是上位者们看着高贵无比,内心却和蒋家村的老头子们一般的贪婪无度、丑陋无比,为了钱财权势,没有良心,不顾百姓死活。

    夏枢长在民间,自经历民间疾苦,没有资格的时候也就算了,拥有管理一方百姓的资格,他怎么也不会像他讨厌的那些人一般不顾百姓死活。

    他对景璟道:“你知道我的出身,对我来,能填饱肚子、过年穿上一件不打补丁的衣服就是很好的生活了。住在雕梁画栋的宫殿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是很好,但是我总有种不劳而获的不安感,觉得抬不起头来”

    景璟瞪大了眼睛,十分不理解:“抬不起头来?”

    “对啊,可能是我贫贱惯了,连好日子都没福气享受吧。”夏枢无奈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又撇了撇嘴,嘟哝着解释道:“若是我能叫治下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那我自己过得更好些也没什么,这是我劳心劳力之后应得的。但若是治下的人都过得苦兮兮的,我却锦衣玉食,就觉得自己欠了人家的,背后被戳脊梁骨也得认了!”

    “可我堂堂夏霸王,凭什么要被戳脊梁骨?”夏枢非常不满地挑高了眉。

    他拍了拍胸膛,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咱又不是离了享乐活不下去,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非对老百姓敲骨吸髓,让他们饿着肚子供咱享乐。当然,我既然行得正,坐得直,谁也不欠,那谁要是再敢背后叨叨我一些有的没的,就别怪我二话不,挽起袖子揍的他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景璟:“”

    他还以为枢哥哥变性了呢,原来他还是那个他!

    不过听了这么些话,景璟心里是彻底明白枢哥哥这个人了,然后也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好,若是以后谁敢你半句不是,我绝对揍的他满地找牙!”景璟学着枢哥哥拍了拍胸膛,油然升起一股豪迈之气。

    夏枢:“”

    不晓得为啥,他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把人家官家双儿给带歪了!

    希望景政或者褚源以后不会找他要法吧!

    呜呜呜呜,好可怕

    作者有话要:  还没码完,继续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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