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目的地位于冀州和荆州交界处的五泉山,山中灵气充沛,又毗邻众多镇子,统筹之人便以山间临湖的空地为据点。
反正修真之人不畏风雨,无需进食,有个地方归纳吐息就够了,选择落脚处,灵气充沛比什么都重要。
五泉山不过方圆几里大,钟明烛听闻十几门派和世家总共出动了近千人,还担心这一座山会不会挤不下,很显然,她想多了。
明明远看只是几亩大的空地,当踏过某条界限时,那空地一下子变成了好几百亩,而且不再是空地了,上面出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庄园,容纳千人绰绰有余。
“这是云中叶氏的法宝,珍珑轩。”丁灵云看她东张西望很是新奇的模样,毫不掩饰鄙夷,“你该不会不知道,这次的发起人是叶氏少主吧?”
“不知道。”长离随卢忘尘去会见其余门派首领了,钟明烛只能继续和丁灵云一道前去天一宗弟子住处,话一出口就被瞪了,不服气地挺起胸,义正言辞道,“天台峰一向消息闭塞。”
岂止是闭塞,她连叶氏少主是谁都不知道,而且敢赌,长离也不知道。
云中叶氏这个名头她倒是听过不少次。
云中城是修真界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位于幽州中部,听闻此城乃上古时期云神屏翳的宫殿,筑于雪山之巅,浮云缭绕,行走于城中好似于云中漫步,是以有了这么一个名字。最初的城主并不姓叶,叶氏在一万多年前才成为云中城的主人,从那以后,叶氏靠无双心法阳照经以及域内七座灵脉,成为修真界第一世家。
然而这无限风光已经变为曾经。
两百多年前,叶氏家主被千面偃骗走了三座灵脉,其中包括产出灵石品质最高那座,从此心神大损,云中城的实力也被才建了短短两千年的昆吾城超了去。
“云中城远离西南,为何会是叶少主发起此事?对了,他叫什么?”丁灵云不给她好脸色,她就去问风海楼,心里还要嫌丁灵云气。
——不就是摔一下剑吗,我师父都没意见!
风海楼是个好心人,而且不像丁灵云那般对长离盲目崇拜,即使有时候也觉得钟明烛行为过火,但在他看来那都是天台峰的家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听钟明烛问起叶家少主,立刻接了话,将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叶氏少主叫叶沉舟,天赋高且有无数奇珍异宝相辅,不足千年就踏入化神期,修为甚至超过了家主,可是三百多年前败于魔君陆临之手,此后一直在东海灵岛养伤,家中发生变故后才匆匆赶回,因为当年伤势过重,如今仅余元婴修为,此次妖兽作乱之地临近昆吾城,大概觉得可能与陆临有关,所以才集结诸多正道门派,大概想要一雪前耻。
这昆吾城怎么那么阴魂不散,钟明烛想的却是这个。
她有种什么事都有昆吾城参一脚的感觉,而且干的都是大事,大城主陆临招惹云中叶氏,二城主陆离招惹天一宗,可以是非常霸气了。
“他只剩元婴修为了,怎么和陆临斗?”她转而想到这层,很是不解,化神时候都不过,现在岂不是去送人头。
“此次妖兽众多,波及甚广,有些甚至引起了凡间灾祸,若真与陆临有关,便不仅是云中城和昆吾城的恩怨了,整个正道都不会坐视不理,就算有洞虚大妖相助,也难辞其咎,再者——”风海楼停下了,为难地看了眼丁灵云。后者皱起眉头,眼中流露出不愉快的神色。
这是钟明烛未曾见过的晦暗的情绪,她这才知道这个心眼很大的少女也会有阴沉的时候,以往就算是生气,也都能归结成朋友间的闹。
“再者……”丁灵云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亲自下去,“叶氏主家衰败,分家和旁系皆虎视眈眈,就算此事与陆临无关,能平定妖祸也称得上大功一件,积累声望同时与其他门派修好,足以稳定云中城的局势。”
她不远千里拜入天一宗,某种层面上也是因为厌倦了城中紧张的气氛,憎恨千面偃亦是缘于这个理由,若主家没有衰败,自己家也不会被牵扯进诸多算计中。
钟明烛想到很久以前丁灵云就和她过,这修真界中为了珍宝灵药,同室操戈、手足相残之事屡见不鲜,这云中城如今大抵就是如此吧。
除了寿命长一点,这修士当真和凡人没什么不同呢,她眼中嘲讽的情绪一闪而过。
当晚,叶沉舟设宴给天一宗洗尘,钟明烛兴冲冲去了,她听丁灵云和风海楼讲了一下午云中叶氏的故事,对那个修真界曾经最富有、如今第二或第三富有的少主很感兴趣。
虽然是魔尊手下败将,不过曾经也是风光无两的人物,她设想中的叶沉舟应当是锦衣华服,身长八尺,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剑眉星目的美男子,就像是话本里的王孙公子一样。
当她看到主位前那个瘦弱的男子时,当即露出失望的表情。
在场男子里,叶沉舟是最矮的,细胳膊细腿,不知怎么想的还披了狐裘袄,华丽是华丽,但毛绒绒的料子衬得他看起来愈发干瘦,至于长相——
“他为什么戴着面具?”钟明烛压低声音问丁灵云,“因为长得太丑吗?他这样能看得到路吗?”
那是一张雕着独特花纹的面具,将上半张脸都遮住,连眼睛都没露出来,只能从下巴和嘴唇上猜测他的样貌。瘦削的下巴显出坚毅的味道,上唇很薄,特征很明显。
丁灵云踢了她一脚,道:“听是脸上留下了难愈的伤,还有,修为高的人无需依仗肉眼!”
“那戴着面具岂不是也会被看到?”
“那不是普通面具,是上古遗留的宝物,除非主人自己摘下面具,谁都没办法看到面具后的样貌。据传曾有一相貌丑陋的山神,不愿被人看到遭受嗤笑,就造了这个面具。”
“哦……”钟明烛点了点头,心中不以为然:那山神也太窝囊,若是我,就将胆敢嘲笑的人都抓起来,叫他们跪着夸上我三天三夜,最好能写个几篇美人赋出来,不然就不许他们走。
庭中装饰奢华,案几地毯无不是奇珍异宝,照明所用的是数十颗足有一尺大的夜明珠,将案上的灵酒灵果皆孕育了千年以上。
光看就足以叫人目不暇接,钟明烛却兴味索然,案上名贵的食物她嫌太寡淡,没动几口就推开了,转而胡乱张望起来。
长离和两个师伯一起坐在上宾席位,两位师伯正在和叶少主谈话,论些修为心得,互相吹捧一番之类的,只有她保持缄默,顶多在被问到时答一句,其他时候都一眼不眨看着案上的玉盏,和旁人相比她那处就像是静止的。
不愧是师父,不管身处何方都有视外物如无物的定力,钟明烛轻笑,然后又量起其他人来。
参加宴会的除了叶家和天一宗的人,还有其他几个门派的精锐弟子,众人饮酒论道,不亦乐乎,除了柳寒烟,周身似覆着一层冰,几个前来搭话的人都灰溜溜回去了。
“不愧是名字带寒。”钟明烛戏谑道,本是自言自语,却被柳寒烟听到了,被她面无表情瞥了眼,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冷意,她却笑盈盈朝她举起酒盏,用口型了个“请”字。
一副在宴会上你能拿我怎样的架势。
丁灵云见状将位置挪远了一点,心道这疯女人连柳寒烟都敢惹,她才不要被当作同伴。
见状钟明烛笑得更开心了,就差把唯恐天下不乱几个字贴脸上了,这时她注意到有人走到了长离那边。
是个男子,身长八尺,气宇轩昂,面如冠玉,一身儒雅的碧纹白袍显出十足的道骨仙风。
钟明烛将他从头到脚量了一番,心道长这样才比较像个世家公子,然后才发觉那人长得有点眼熟。
尤其是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长离时。
这不是逐浪城主江临照么!
钟明烛一拍手,想起几十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那时她只记得对方对那串玛瑙赞叹不已,至于长相倒是没有多留心,是以没有第一时间认出。
逐浪城可是在交州最南,冀州就是沉了都波及不到那,江城主竟不远万里亲自前来,莫非是——
她注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不怀好意地眯了眯眼。
只见江临照恭恭敬敬向长离问好,敬酒,眼底满是笑意,还夹杂着一丝紧张,好像生怕唐突了。
太明显了,这么想着,钟明烛瞥了眼长离,然后噗嗤一声笑出声。
长离倒不是没理他,问一句答一句,然而除此之外就没了,没有抗拒,却也没有半分欢迎,不冷不热不含任何情绪,喝完酒后放下杯子,见江临照没再什么,便再度恢复之前那副心神入定的状态。
前面杵着的不管是风度翩翩的江城主,还是一截枯木,亦或是空无一物,于她来都没有任何分别。
这样明目张胆的漠视令不过是一时语塞的江临照彻底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话,最后只得强撑笑容拱手告辞,换来长离一句音调无任何起伏的“慢走”。
简直就像在逐客一样。
钟明烛已经笑趴在桌上,顾及场合,她将脸埋入臂弯,尽量掩住笑声,否则此刻她估计已经笑得滚进桌子底下了。
她一盘算,当年江临照见过长离一面就画了画像,如今怕是有两百年了。
我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看不到,真可怜啊。
丁灵云见她突然抽风一样趴桌上肩膀抖个不停,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那厮一定是在笑。
“又犯病了。”嫌弃地瞪了她一眼后她将位置挪更远,像在躲瘟疫一样。
风海楼欲哭无泪。
——丁师妹,你的椅子撞到我了。
当钟明烛笑够了,长长吐了一口气,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抬起头时却发现长离正在看着她。
那双素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闪过了什么,看起来竟然有点像好奇。
啊,笑得太夸张了么……
她揉了揉脸,摆出一副正经脸扫视四周,发现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没有人在注意她。
除了长离。
于是她眼中再度泄出笑意,察觉此时宴会才到一半,手指在案上磕了几下便有了算,将案上的灵果扫入储物戒,她随便寻了个借口,告诉风海楼自己要先行离席,然后朝长离眨了眨眼就起身离开了。
连反应时间都没给风海楼留。
反正她不过是区区筑基期修士,是去是留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不过元婴期的就不同了,她愉快地如此想,步子愈发轻快。
离开宴客的庭院后她就跃上飞剑,径直飞离了珍珑轩。
五泉山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山中有五处泉眼,珍珑轩靠着的那片湖就是五泉相汇而来,整座山都被罩入结界,林中灵气充沛处甚至有人在坐,都是些其他门派的弟子,钟明烛发现其中有不少只有炼气修为,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天一宗门槛之高。
此次其他宗门派来的人数全都远超天一宗,最多的甚至有一百五十多人,只是大半都是炼气筑基修为,和来了二十八金丹期修士的天一宗相比,高下立判。
我这修为去别的地方就是精英了呢,钟明烛得意地想。
她修为进展在整个修真界中属于上乘,照目前的速度再过一百多年就可以结丹,只是在精英众多的天一宗就算不上多出挑了。
风海楼一百年出头结丹,还有许多不足两百年结丹的师兄师姐,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前无古人的天才长离。
长离今年三百二十二,大部分修士在她这个年纪还在追求结丹中苦苦挣扎,而她已经元婴一百多年了。
一想到长离,钟明烛就消了那个去其他门派当精英的想念。
在天一宗,她以后就是剑仙长离的亲传弟子,多么威风。
她在山中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处临近山泉且风景甚好的地方,她本来只是想找个地方发时间,看到水里游来游去的月鳢后,眼珠一转,利索地就拿出了鱼竿。
丁灵云曾经见过她储物戒里的鱼竿,支架,铁锅等物以及琳琅满目的调料,留下“歪风邪气”四字评价。
对此,钟明烛只皮笑肉不笑应道:“你不懂,还有,把你手上正要往嘴里塞的兰花饼还给我。”
她刚甩出鱼竿就觉背后一阵清风扬起,偷偷笑起来,回头,果然见到那点熟悉的朱砂。
“师父,你来啦。”她将鱼竿递给长离,“想不想吃烤鱼?这月鳢滋味可美。”
长离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只是默默接过了鱼竿,在岸边的青石上坐下。
明明可以直接用法力拘几条上来,可那样未免太无趣,于是用鱼竿就成了约定俗成的习惯。
趁长离钓鱼的时候,钟明烛将从宴会上顺走的灵果拿了出来,切片后抹上蜂蜜,然后封入罐子中,之后就生了火开始准备调料,她心情好极,在宴会上的百无聊赖一扫而空,开心之下还哼起曲来。
那宴会终究是太烦闷了,还是如今这般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