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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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僬侥城中, 风海楼正在强颜欢笑应对丁灵云的软磨硬缠。

    “风师兄!你一定不能见死不救!”若非还有那么一丝惦记形象, 丁灵云怕是要抱着风海楼的大腿不放了, “就带我回云浮山吧!”

    “这我也……”风海楼努力把自己的袖子从丁灵云手里扯出来, 然而刚抽出来就又被拽住了,“令尊和令兄都和师父过招呼了, 我私自带你回云浮山就是罔顾师命, 这样不好。”

    “什么好不好的,我才不要回那乌烟瘴气的地方!”

    “丁师妹……”风海楼其实真的挺想帮她一把的,可一想到是那个云中城, 他掂量了下自己又几斤几两,就像是霜的茄子般焉了。他这几日也听到了风声, 据叶沉舟已经回到了云中城, 最叫人诧异的是他的功力。

    当时黑水岭不少人目睹叶沉舟受重伤,都觉他大劫难逃,就算侥幸活下来也多半要沦为废人,谁料他不知在哪得了奇遇,修为不退反进, 连脸上的伤痕都治好了, 再也无需用面具掩面。

    见他竟然还活着,有人欲图发难,结果被他一招格毙, 发难之人是一个分家的家主,元婴后期修为,显然, 叶沉舟的功力已恢复到和陆临对决之前的水准。

    城中蠢蠢欲动的各家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丁灵云的父兄原本算在僬侥多待一阵,听闻消息就便算立刻回云中城,丁灵云拒绝无果,只得找了机会偷溜出来找风海楼帮忙。

    若她只是出自普通修士家族,那风海楼大可随便寻个借口带走她,可丁家是云中城大族,又是在这云中城内讧明朗化的节骨眼上,稍有差池,天一宗就会被扯进那趟浑水,所以风海楼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忽然有个弟子冲了进来,神情惶恐,将一封信交给了风海楼,道:“风师兄,我刚刚在门口发现这封信,上面、上面……”

    话还没完,他已满头大汗,风海楼见状连忙取了信自己来看,他一瞥就看清信上内容,身子一震,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出了什么事?”丁灵云好奇地凑上去,很快也脸色大变发出一声惊呼,“我记得那天离开的是长离仙子和阿烛?”

    信上僬侥城到云浮山的传送阵被人暗中改动,前几日回云浮山的弟子实际上被传到了别处。

    风海楼定了定心,先吩咐送信那弟子携了拜帖去珍宝阁找李琅轩,负责看护那传送阵的是珍宝阁的修士,李琅轩去查的话应该很快能查出是谁动的手脚。

    他则传信回云浮山,将此事告知留守门中的几位峰主。

    这么一来他也顾不上丁灵云了,送出信后就稍作安排就算即刻启程回云中城。

    风海楼不知云逸已经离开合虚之山,只道师父不在,他须得代理宗主之责,必须尽快回去寻几位师叔商量如何救出长离等人。

    “丁师妹,抱歉,我得先回去啦,你安心跟着父兄,他们不会与你为难的。”他罢就要往外去,却被丁灵云拦住了,“丁师妹!”

    事关紧要,不容耽误,丁灵云若再胡搅蛮缠,就是好性子如他也要发脾气的。

    丁灵云看出他的不满,忙解释道:“不,风师兄别误会。我只是想,僬侥城和云浮山路途遥远,现在传送阵又坏了,你御剑回去都不知要多久才能到。”

    “那又如何?”

    “我有办法能让咱们不出十天就赶回云浮山。”

    风海楼疑惑地量着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键,“咱们?”

    “是啊,你得带上我。”丁灵云坦然道。

    几个时辰后,天色才蒙蒙亮,两匹云马拉着一架精巧的座驾,驶出了僬侥城。

    与此同时,僬侥万里之外,毒瘴弥漫的山谷中也渐渐明亮起来。

    虽然因毒瘴蔽日的缘故,仍是比较昏暗,但视物足矣。

    程寻在山洞中留了几行字,万一有其他弟子被传过来不知所措,随后就带领另外三人去寻路离开山谷。

    江临照已能自行走动,只不过实力远不如之前,是以他和钟明烛走在中间,程寻头,长离则跟在最后。

    这里的地形很怪,像是被什么人用斧头胡乱砍劈了一通,有成片的石林,也有孤零零的丘,裂谷、地洞之类比比皆是,好似迷宫一般。

    白日光线比夜间明亮许多,但见不到太阳,难以辨明方向,程寻只能尽可能往远离洞穴的方向走,一路走一路留下记号。

    这诡奇的地势似是没有尽头似的,四人虽然没有御剑,但脚程远超常人,但走了五六天都没有绕出这山谷,直到第四天黎明,有一山头愈来愈近,不似前几日见到那些山影般始终隐于远处。

    “那里不定就是出路。”程寻道。

    几人加快了步伐,可是再靠近些,程寻忽地瞥到地上有个箭头,那却是他沿途留下的记号,登时疑窦丛生。

    钟明烛也看到了,指着那箭头道:“咦,这记号和程师伯之前留的好像。”

    经她一,长离和江临照也发现了,当即多了几分警惕。

    “莫非有人想混淆方向?”江临照道,程寻点了点头,叫他们多留心周遭,自己辨方向时也愈发心,唯恐被人引去了别处。

    之后他们又陆续见了几个箭头,程寻都置之不顾,依旧原本方向而去,再行了一会儿,那座山已至眼前。程寻和江临照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一狭的入口通往山体内,那不就是他们最初待过的洞穴么!

    程寻怔怔看着那洞口,又抬头去看那一成不变的毒瘴,不可置信道:“怎么饶了回来?”

    看到那记号时他还以为是有人藏在暗中,试图以记号扰乱他们的方向,没想到那记号真的是他亲手刻下的。

    他们走了七天七夜,竟是兜了个大圈子回到了原处。

    “恐怕……”江临照环顾四周乱石,面露愁容,“这里设了迷踪阵。”

    之后几天,他们——主要是程寻和江临照——想了各种办法,试图闯出去。

    他们先是试了携带的型传送阵,结果发现根本不起作用。

    之后程寻张了结界,含了驱毒的丹药,想试试能不能冲出毒瘴,但是他只撑了一天不到,结界就溃散了,他只得落回地上。

    看来上层毒瘴同样是这迷踪阵的一部分,是以一直往上都看不见头。有点像僬侥城的城墙,只是那城墙尚有尽头,这里的毒瘴却是无穷无尽,置身其中,四下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难以辨识身在何处。

    那座山也是始终笔直往上,始终见不到山顶。

    之后他们又算闯一闯那迷踪阵,程寻吩咐长离和钟明烛在原地等候,他和江临照在洞穴前分别朝不同方向而去,每几步就会留下记号,这次他们走得格外慢,唯恐偏移了方向,但十天之后,两人一前一后饶了回来。

    其实中间钟明烛和长离也离开了一趟,却是钟明烛提议的,想探探虚实,她本想一个人去,但是长离觉得若是遇到危险她可能应付不来,就跟过去了。

    一路上钟明烛都在左瞧右盼,还不时凭空勾画些什么,长离则安静地跟在她后面,她见钟明烛似在冥思苦想些什么,便就不去扰,两人没有画什么路标印记,一个劲往前,五天就绕了回来。

    程寻回来后见她们在,根本没想到她们其实是离开又回来了。他这次一无所获,却还不死心,想再试一次,正要离开就听到钟明烛道:“不用再试啦,这迷踪阵若是能简单走出去,哪里还能困得住人。”

    “那你就有办法吗!”程寻本就心情极差,见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不禁怒从心头起,呵斥道,“我天一宗的人从来都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

    钟明烛却笑道:“我可没要束手待毙,只是要破阵,须得先寻出门道才行。”

    程寻下山时钟明烛还没入门,他只知道云逸擅长阵法推演,见钟明烛如此,面色丝毫不见缓和,他见钟明烛是长离亲传弟子,一直觉得她定是以修剑道为主,所以下意识就认定她此时在风凉话,便毫不客气道:“你又知道怎么找门道?休得妄言。”

    长离忽然开口淡淡道:“她得了云师兄真传。”

    在山上学艺那一百年,钟明烛对剑法不上心,但是对符阵之术很有兴趣,长离见程寻对钟明烛口出恶言,便如此帮她解释,“真传”二字并非她凭空捏造,云逸有一次当着她的面夸赞钟明烛,就是这么的,她那时没留心,现在想起来,就依样画葫芦如此了。

    如此一来,程寻倒是疑惑起来,他见长离神情如常不似在扯谎,便问钟明烛道:“那你,要如何寻着门道?”

    钟明烛招出朱明帖,朗声道:“阵法与地势方位以及其中自然蕴含的灵力走势息息相关,想要破阵,首先先弄清楚这附近的模样,所以还要劳烦程师伯和江城主再走一趟。”她结了一个手诀,分别有两块朱明帖飞入程寻和江临照手中,继而道:“但这次可能要多走些地方,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只前往一个方向。若行至灵气凝结处,这朱明帖会发亮,倒是须得二位记住以那处为中心,十丈方圆的地势,待二位归来,我便能尝试将这山谷化入星宿图谱中,再寻找破解之法。”

    程寻量着手中的赤金牌,大有不信服之意,这时江临照却道:“程道友,我们再走一次也无妨,不定误误撞就直接寻到出路了。”

    见他圆场,程寻心道:虽不知长离这徒弟是否真的得了云师兄真传,但事到如今,我也没其他法子,不如就依她之言,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于是他板着脸一点头,随后便先行离开了,江临照朝长离笑了笑,要她多加心,之后随意捡了个方向,不多时就走远了。

    留一人在原处是为了接应可能被传至此处的弟子,三位元婴修士中长离修为最浅,又因为是钟明烛的师父,方便照顾她,所以每次都是她被留下,她心想这几日也没有什么动静,如果多个人去查看地势,不定能早些破解阵法,便问钟明烛:“要我也去吗?”

    钟明烛却摆了摆手:“没必要。”之后就在地上画起二十八星宿位来。

    长离琢磨着她那句“没必要”的意思,迟疑道:“程师兄和江城主就有必要?”话音刚落,她就见钟明烛摸了摸鼻子道:“那当然是有必要的。”

    看着钟明烛在鼻梁蹭过的指腹,长离心中隐约有什么一闪而过。

    “你摸了鼻子。”她道。

    “摸鼻子怎么?”钟明烛刚放下手,听她这么一,不知不觉又抬起了手,忽地反应过来,手顿时僵住了。

    长离想了一会儿,缓缓道:“你讲的不是真话?”她起初还有些犹豫,稍后就肯定起来,“程师兄他们其实不需要再走一趟。”

    每次钟明烛不自在时都会去摸鼻子,尤其是恶作剧被抓包时,稍加留心就能发觉。

    ——为什么我以前没有注意到。

    近来长离总是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她看着钟明烛,嘴唇不自觉抿紧,表情和听闻南溟的事后如出一辙。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钟明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稍后,柔和的嗓音传入耳中:“程师伯能对我吹胡子瞪眼,我就不能投桃报李一下吗?”

    “投桃报李不是这个意思。”长离下意识纠正道,之后便沉默下来。

    钟明烛的意思是在报复程寻之前不由分向她撒气的事,她想了一会儿,觉得程寻这样的确不对,是无理的行径,但钟明烛欺瞒哄骗长辈,同样是无理之举,而且江临照可是无辜的。

    脑子里似有几股细线缠到一处,拧做一团,任她如何梳理都理不清。

    “程师兄不对……你也不应这样待他……”迷茫中,她轻声道出这句话。

    “那我要如何?难道和他了他会和我道歉吗?”钟明烛的声音有些冷。

    长离捏紧了手,了一个“我”,便顿住,下意识中,她觉得自己不喜欢这样的行径,可是就像钟明烛所的,程寻会道歉吗?长离不知道,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钟明烛如此质疑,她又不怎么确定了。

    疑惑愈发愈浓,她忽地听到钟明烛叹了一口气,她抬起头,发现那双略浅的眸子不知何时已在跟前,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竟没发觉。

    “这是我想做的事。”钟明烛,“你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之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长离垂下眼眸,轻声道:“等程师兄回来后,我会和他明。”

    “好。”钟明烛面上浮现出无奈来,接着便轻轻笑起来,之后,她捏住长离的手将几枚灵石塞入她手中,“来帮我布阵吧。”

    长离点了点头,与她一起在地面上排列起星图来,约莫排到一半时,她看到钟明烛突然又摸了摸鼻子,轻柔的嗓音再度传来:

    “其实也并不是全然没必要,第一次走的时候,有些地方我没看清。”

    长离很快抓住关键:“你那时候就知道了?”

    “猜了个大概。”

    “为什么那时候不?”

    钟明烛忍着笑道:“若那时就了,程师伯八成会斥我胡八道呢。”

    “我也会告诉他的。”

    “好好好,不过到时候程师伯若是发怒要教训我,师父你可得帮我拦着他老人家。”

    长离“嗯”了一声,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又一天临近尾声,她抬头看了眼盘旋于头顶的毒瘴,忽疑惑道:“毒好像近了一些。”

    钟明烛也往上方看去,果不其然。

    如今那毒瘴看起来不如初时那么像云层了。

    因为压低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