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这洞穴虽然大, 但除了乱石多一些外没别的奇怪之处, 那些石块都是从洞顶岩壁上震下来的, 应是曾经发生在这里或者附近的大战导致。
那些攻击术法是十几天前布置的, 传送阵是一个月前坏的,时间恰好能对上, 想来对方从那时就开始布置了。
几个时辰后, 程寻调息完毕,钟明烛也找到了出口。
其实这出口一点都不难找,他们出现的地方差不多位于洞穴正中, 往东走一段就会发现洞穴渐渐收拢,到最后变得只能容一人通过, 那里竖着几道石壁, 绕过层叠的石壁就能离开洞穴。
未免有人埋伏在外,出去时长离执剑走在最前,钟明烛跟在她后面,程寻则背着江临照走在最后。江临照还没醒来,程寻查看了他的伤势, 知他虽然伤重但一时半会没有性命之忧, 便以离开为先。
这时已入夜,外面同样黑漆漆的,山洞处在一个深谷中, 远方的山影隐入夜色中,只能看得到模糊的轮廓。谷中和洞中一样怪石林立,想来是真的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在这山地上震下不少石块来,只不过因为是在外面,所以那些石块的棱角大多已被磨平,根据其圆滑程度来看,那场大战应该是发生在很久以前,那时候可能连天一道人都还没出生。
洞穴所在的那座山极陡,他们能看到的山体部分几乎是竖直的,往上则看不到尽头,只能见到厚厚的云层。云层将整片天空都盖住,不见星月,仅有微弱的光线穿过云层,令这山谷不至于彻底昏天暗地。
待几人量过洞外的样子,钟明烛便问程寻:“程师伯知道这是哪儿吗?”
程寻摇了摇头:“光凭这些乱石,我也看不出什么。”随后皱了皱眉,吩咐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离开这。”
罢便率先招出飞剑,向云霄奔去,他料定这山就算再高,也拦不住飞剑,只消片刻就能行至山巅,那时,山地一览无余,也好判明如今置身何处。
当身子没入云中时,四下顿时一片迷茫,下一瞬,他忽地脸色大变,喝道:“回去!”着身子猛地一沉,任凭自己掉落,至坠出云层才重新驱剑稳住身形。
长离考虑到钟明烛的修为,为防她跟不上,特地叫她先行,自己则驱剑在后,所以程寻出声时,两人都还没进到云层中。
“怎么了?”钟明烛疑道,长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两人一起将视线投向程寻,等他解释,谁料程寻一言不发,箭似的扎到地上后就放下江临照,将一颗丹药塞入他口中,随后自己也吞了一颗,再度开始运功调息。
似是又受了伤。
长离当即护着钟明烛退回地上,吩咐钟明烛开折冲阵将程寻和江临照纳入阵中,自己则在外开了剑阵严阵以待。
四下静悄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察觉半点灵气异动,面上渐渐浮出疑惑来,钟明烛将朱明帖钉到地上后就开始量头顶的云层,不多时忽地“咦”了一声。
“出什么事了?”长离注意到她扭头去看后面的山洞,以为她发觉了什么,剑一提,数百剑影皆指向钟明烛瞧着的那处。
钟明烛却摇头道:“没什么,倒是这云层有蹊跷。”
长离刚想问什么蹊跷,就听到有人:“那不是云,是毒瘴。”她回头一看,却是程寻已收功。
程寻面色稍显苍白,看起来还没彻底恢复,若非他应变及时,又带了救急灵药,此刻怕是凶多吉少。
他先去查看江临照的情况,见他无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道:“我看这毒瘴将上面的路都阻住了,御剑定是无法离开这,只能另寻他路了。”他看了眼前方诡奇的地势,沉吟道:“如今敌明我暗,黑夜又利于藏匿,等天明再去前方探路吧。”
长离自然是没别的意见。
程寻又休息了一会儿,便开始为江临照施疗伤术,长离则维持着剑阵,提防有人来袭,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意识钟明烛一反常态地沉默,以往哪怕是最危急的时刻,对方都是一派轻松自得的模样,而今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你……”她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受伤了?”
“嗯?”听到她的话,钟明烛似大梦初醒,愣怔片刻,才摇了摇头,“没有,我好得很。”
稍后长离便听到她笑了几声,随后那稍高的温度就贴了上来。她原本脊背笔直地端坐着,钟明烛却懒洋洋往她背上一靠,被这么一冲撞,她身子歪了两下,坐得也不如之前那般一丝不苟了。
不知为何,原本绷紧的心情竟松懈了些。
“也不知这里能不能看到日出。”
钟明烛的嗓音自背后传来,长离不需去看,就能知道对方面上一定是挂着盈盈浅笑的,她抬眼望向那阴沉的毒瘴,轻声道:“等天亮就知道了。”
程寻瞥了她们一眼,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意,不过最后还是没什么。
后半夜,江临照终于醒了。
他先是发出几声含糊的呢喃,慢悠悠睁开眼,随后挣扎着坐起来,口中焦急道:“不能走传送阵!”
稍后才发觉不对劲,他环视四周,面上失望与担忧轮番出现,最后化作苦笑:“还是没能赶上啊。”
“江城主,现在这个未免也太迟了。”钟明烛趣道,程寻立刻瞪了她一眼,然后开始询问江临照是被何人所伤。
“是南溟,还有森罗殿。”
最后三个字一出口。程寻的表情顿时严峻起来,钟明烛却勾了勾嘴角,她坐到了长离身侧,附在她耳边道:“大事不妙呢。”
“什么不妙?”长离好奇地问。
钟明烛抿嘴笑了笑,朝江临照方向稍抬下巴:“听江城主怎么吧。”
江临照忖了片刻,就将近日来的经历一一来。
他前些日子一直在黑水岭附近寻找叶沉舟的下落,但一无所获,正当一筹莫展时,他偶然撞见南溟手下几个修士正在追杀一个人。
“我出手救下了那人,但他伤势极重,我手上的灵药已起不了作用,他把原委告诉了我,没多久魂魄就散了。”到此处,他面上出现了一丝不忍,“我才知道南溟为了给南司楚报仇,竟然谋划着暗算长离仙子。”
原来被追杀的那人也是南溟手下,前阵子传送阵就是南溟所为。僬侥城的传送阵由珍宝阁的炼器师负责,南溟暗中派来了自己手下的炼器师,神不知鬼不觉改动了方位,一旦有修士想借由传送阵去云浮山,就会被传送到这里。
僬侥城与云浮山相隔甚远,长离回师门十有八九要走传送阵。
布置好传送阵后,他假惺惺要那几个炼器师发重誓不走漏消息,然后转头就派人将他们都杀了。被江临照救下那人跟随南溟最久,深知他为人,明白发誓只是叫他们掉以轻心的幌子,所以提前逃跑了,无奈他势单力薄,终是没能保住性命。
“我得知后立刻赶回僬侥想将此事告诉你们,谁料半途中了埋伏。”到这里,江临照不自觉摸了一下手臂上的伤口,苦笑道,“除了南溟手下的那些修士,还有一个森罗殿的人,那女子委实厉害,我实力不济,险些命丧她手。”
“森罗殿的人?”钟明烛插话问道,“我听他们行事隐蔽,混迹人群中丝毫不起眼,取人性命都是神不知鬼的,那么容易就能认出吗?”
程寻板着脸瞥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满她的插嘴。他性子古板,恪守礼仪,在他看来,钟明烛这样一句客套都没就贸然向前辈提问,实在是很失礼,但又觉此时情势非常,不适合太过拘泥虚礼,是以隐忍不发,只以眼色警告一番。
江临照倒是没有觉得被冒犯,他仰慕长离许久,爱屋及乌,一直觉得钟明烛伶俐可爱,再者此前师徒二人帮了叶沉舟大忙,他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计较这些事,听钟明烛问,便坦言道:“实不相瞒,家师曾与森罗殿的人交过手,提过森罗殿有一独门功法,叫天罗地网,当时那人修为不如家师,但施展出这天罗地网,家师就难以抵挡,所幸那人无意伤人,家师才侥幸捡回一命。而袭击我的那女子用的就是那招,所以我虽然不认得她,却能知道她来自森罗殿。”
释出灵力,化作细线张结成网,然后潜伏于暗,因为是灵力所化,那网没有实体,辅以潜行秘术,等对手发现自己被丝线缠上时,其实已身在网中逃脱不得。那玄功来容易,但实施起来却很难,须得同时操作成千上万条丝线,是以练成者极少。
“什么天罗地网,分明是蜘蛛网。”钟明烛嗤笑道,“听起来厉害,也不过如此,江城主最后不还是转危为安了么。”
听她奉承,江临照却摇了摇头:“来惭愧,其实是有人出手救了我一把,否则我早就死在那了。”
程寻疑道:“是谁?”
江临照却不知道,当时那丝线已将他全身勒出无数道血痕,对方只需动动手就能叫他碎尸万段,结果不知从何处射来一大把叶子,将那些化作丝线的灵气都断了。
“不过袭击我那人似乎认识对方,因为她突然变得很激动,转眼就消失了,而我惦记着尽快赶回僬侥,没多停留。”江临照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现在反而成了拖累。”
他偷偷瞄了一眼长离,见对方面上既无感激也无怪怨,顿时一股失落涌上。他会如此拼命,全是因为长离的缘故,这时候倒宁可对方责备他办事不利,也好过这般无动于衷。
“这倒不尽然。”见他面色黯然,程寻连忙安慰道,“正因为江城主出现,我们才会提前警惕,否则可能根本来不及挡住那些攻击。”
这时钟明烛冷哼了一声,面上露出愤懑之色,“那个南溟,真是够不要脸的,他侄子明明是被他灭口的,装什么苦大仇深啊。”
话时她往边上挪了挪身子,好让长离替她挡住程寻那利剑似的视线,后者对于她这点动作毫无知觉,倒是对话的内容比较在意,好奇道:“南司楚是他杀的?”
程寻沉着脸不话,他不喜谈论其他人的是非,但凡有些眼力的,见了他的脸色多半会住,偏偏钟明烛躲在长离后面,看也不看他的脸色,听长离发问,愈发兴高采烈地解释起来。
“我觉得是他,不过不是他亲自出手。”她将自己的看法给长离听,到开心处还会用手比划两下。用她的法就是:南溟去见南司楚时封了灵力,而且离开的时候南司楚还活着,所以别人不会怀疑到他头上,但倘若他去找南司楚的时候,森罗殿的人隐匿了气息跟他一起进了南司楚的屋子,那就能解释南司楚为何在几天之后无声无息就变成了一具尸体,他才筑基修为,就像凡人一样,死后会留下尸体,而森罗殿那人只要等别人去替南司楚收尸时候溜出来就可以了。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和天一宗为敌?”长离不解,想了片刻后又开口,似是自言自语般道,“这不对,如果他会想为南司楚报仇,那就是不想要他死啊,为什么会杀他呢?”
她声音很轻,但是江临照和程寻都听到了,两人皆是一怔,而后不约而同露出复杂的神色,不过细微处有所不同,江临照是困惑,程寻则是焦躁,让人觉得他下一瞬就要厉声呵斥长离。
只要稍微知晓些云中城的动向,就不会对南溟的作为感到奇怪,除掉南司楚也好,迁怒天一宗也好,理由都显而易见,没人会去猜测他的动机,只会猜他用的是什么法子。
长离却想不通,她看到的是一堆自相矛盾的事实。
“因为他不是真的想要给南司楚报仇啊。”钟明烛轻声道,她被长离挡住,余下二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在一瞬间觉得她的声音像是轻烟一般缥缈,是冷眼旁观后的无情嘲弄,却又莫名带着体贴与耐心,“除掉南司楚,是为了自己,与天一宗为敌,也是为了自己。”
冠冕堂皇的言辞往往藏污纳垢,看得多了,大家就都习以为常了,哪怕是没什么见识的弟子,都会觉得此事顺理成章。
“所以,他是在谎?”长离抿紧了嘴,细长的眉微微蹙起,这使得她身上清冷的色调更浓了,她看起来是如此生硬和冷漠,无论是低垂的睫毛还是一动不动的指尖都散发着排斥一切的气息。
隐约之中,她觉得自己不喜欢那番话,但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听起来很冷,还是因为这样不对?但到底什么是对,什么又是不对?她没有半点头绪。
既然不是真的想报仇,为什么又要那么呢?她几乎要问出口了,这时温热的掌心覆了上来,握住她的手,钟明烛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点了几下,像是羽毛,轻柔缱绻。
“是的,他在谎。”这句话钟明烛是传音对她的,“不过不用管他。”
——想得明白也好,想不明白也罢,都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