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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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陆北端的冰原上, 十几人正顶着寒风艰难前行, 直到看到前方的灯火, 为首那人才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

    只见不远处立着两扇朱红色的大门, 门上龙飞凤舞题有“南明山庄”四字,两旁分别挂着一串灯笼, 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物, 敞开的大门后依旧是飞雪连天,屹立在那的只有孤零零的两扇门。

    那行人走到门前,为首那人看了眼头顶龙飞凤舞的字, 又望了眼门后飘摇的风雪,接着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带着几分急促踏进了大门, 身后的人紧随其后,十几人很快就消失在门中,门附近只剩下雪花悠悠飘落。

    那扇门其实是一道结界,穿过三丈多长的通道,风雪被街道取代, 那行人感到扑面而来的暖意, 不约而同发出惊奇的轻呼,随后纷纷扯下了披风。

    走在最前的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正是太上七玄宫少宫主墨祁玉, 他已不是三百年前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当初冒失的气质也收敛了不少,举手投足间隐隐透出少宫主应有的端庄稳重, 他四下量了一番,遣了两人去寻住处,随后就领着其余人往最显眼的酒肆走去。

    虽然名字看起来像是私人庄园,但南明山庄实际上是一座镇,一百多年前,珍宝阁为了鉴宝大会特地修建了这座庄园,坐落在泛天之水南端,穿过天虞峡谷后,直往前五百余里就能抵达。

    泛天之水以南的朔原地势平坦,不似北部那样山脉众多,前往南明山庄的路途上除了严寒之外,就没有其他风险了。而北端的几座山中据传有部族隐居,不过相隔甚远,就算是天气晴朗时,在山庄门口也看不到对岸的山影,倒也不担心搅那些他们。

    山庄里布局有些像凡界镇子,设有客栈、酒肆、茶楼、食坊、医馆还有交易所,设有三千所客舍,庄内严禁私斗,不论正邪中立全都一视同仁。

    朔原上时常会有雪暴,无法搭建传送阵,只有元婴中期以上修为或者有法宝庇护的修士才能穿越冰原过来,是以虽然有很多修士觊觎宝物,但远不至于令南明山庄人满为患。可今年却不尽然,墨祁玉提早了三个月过来,酒肆中已满了一大半。

    前往酒肆时,墨祁玉与一些人擦身而过,他认出那些人来自南海的几个门派,其中不乏掌门长老之辈。

    当真是声势浩大,怪不得姑姑要我早些过来——他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天池玉虽珍贵,但还不至于引来这么多修士,此次那么多门派不惜调动大半实力前来南明山庄,为的却是这次斗法的魁首之礼。

    数月前,运送宝物的修士在天虞峡谷前遭人拦截,虽然珍宝阁的修士最终还是保住了那件宝物,但是争斗中封存宝物的箱子碎了,掳掠者看到了宝物的模样。

    是一把剑,一把所向披靡、足以叫天地变色的利剑,非但如此,还是一把木剑。

    消息传出后,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几乎每个人脑海中都闪过六个字:天一宗,苍梧剑。

    三百多年来,天一宗的惨祸渐渐淡去,年轻一代修士中已没多少人知道那曾经是修真界的第一仙宗,而今那柄木剑却唤醒了大家的记忆,让他们想起当初属于天一宗的无限风光,以及令天一宗能立足修真界巅峰的两样东西——护山大阵和苍梧剑。

    护山大阵凝聚了天一道人毕生所学,当世再无其他门派有能力设下如此精妙绝伦的灵阵,但苍梧剑不同,是可易主之物。

    当年众人皆怒斥钟明烛不择手段,而其中不知多少其实是羡慕眼红,恨不能获得苍梧剑的是自己,那时,不知有多少修士守在云浮山到昆吾城的途中,试图截下宝剑。

    可是谁都没发现钟明烛和苍梧剑的踪影,一人一剑就此销声匿迹。

    而今珍宝阁运送木剑的消息一出,当年觊觎苍梧剑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先是大量修士涌入僬侥城,试图找慕云问个明白,后者却道那只是偶然得到的灵剑,因为自己用不上,就索性拿出来当作嘉奖,拒不承认那与苍梧剑有关。可被问及是何事何地得到这柄剑的,她便开始避重就轻,如此一来,反倒叫人愈发怀疑起来。

    于是修士们纷纷赶到南明山庄,誓要亲眼见一见那柄木剑,若当真是苍梧剑,那自然是能者居之。

    那可是能一剑斩杀金甲妖兽的宝物啊,试问谁不想拥有呢?

    至于这剑是不是来路不正,根本没人会去考虑,自古胜王败寇,在大部分人看来,能据为己有便是名正言顺。

    墨祁玉在酒肆寻了个僻静的位置,放入座,便听得身后传来似是故友重逢的寒暄。

    “赵门主,不想百年不见,您的修为竟精进至此。”

    “路道友谬赞了,这点寸末的修为,怎比得上道友炉火纯青的金鼎大法。”

    “哈哈,来,赵门主此次前来,莫非也是因为那柄剑?”

    “哎,我只是想过来替弟子寻件趁手的法器罢了,至于那些风言风语,我倒觉得只是传闻罢了,以灵木炼剑只是寻常之事。”

    “赵门主得有理,哈哈,且不苍梧剑在那魔头手里,就算真的落在珍宝阁手里,那慕云哪里会舍得拿出来。”

    “谁知道会有那么多人听信了这空穴来风,不过能与路道友再次重遇,却也不枉此行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处处显出不以为然,可墨祁玉分神一探,却见那两人虽然看起来笑得开怀,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就是举杯饮酒时不忘以灵识再三审视对方。

    看起来到不像是在叙旧,而是在为斗法做准备,若非是在这明令禁止私斗的南明山庄,真怀疑他们此时会不会已经交起手来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墨祁玉面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再看其他位置,几乎所有修士都是差不多情况,故作淡泊,实则眼露精光,快要将“虎视眈眈”几个字写到脸上了。

    连那剑是不是苍梧剑都还不能确定呢,那些人就这般嘴脸了,若当真是苍梧剑,岂不是顷刻就要血流成河。

    念及此,墨祁玉心里忽地一阵发憷,暗暗叫苦道:姑姑啊,你又是何苦要趟这浑水。

    要他对苍梧剑不在意,其实也不尽然。只不过太上七玄宫势单力薄,他又比较有自知之明,所以不会做无谓的妄想。

    三百多年前,太上七玄宫突然与五灵门交恶,不久后天一宗就险遭覆灭,始作俑者钟明烛正是曾与墨沉香有过一段情的陆离,于是五灵门趁机发难,称墨沉香表面上和钟明烛决裂,实际上仍沆瀣一气,故意引得两大长老远离云浮山,好让钟明烛伺机下手。

    当时天一宗销声匿迹,墨沉香百口莫辩,险些招致杀身之祸,后来云中城和逐浪城介入,事态才平息下来,不过墨沉香身上的污名,却是至今都没彻底洗刷干净,太上七玄宫也落得被正道众门派排挤的下场。

    如今苍梧剑的传闻流传出来,墨祁玉觉得为免惹祸上身,墨沉香应该会避之不谈才对,不料一听此事,墨沉香就遣派门人下山四处搜集情报,甚至命他隐瞒身份亲自来南明山庄一探。

    墨祁玉一度以为自家姑姑是不是昏了头,起苍梧剑的主意来了。

    可他试探性地问起时,却被墨沉香误以为他自己想夺剑,反换来一通训斥,在委屈之余,愈发一头雾水。

    ——既然太上七玄宫无意夺剑,探来那么多消息又有何用?

    他思来想去都摸不着头绪,只能安慰自己,权当是来游玩罢了。

    这酒肆中的酒可比寻常灵酒香醇得多。

    墨祁玉在南明山庄住了一个多月,每隔几天就老老实实将在山庄中的见闻传书与墨沉香,起初他也觉得此次珍宝为苍梧剑之事只不过是无稽之谈。

    当年整个修真界都知道昆吾城的陆离有多厉害,被她抢走的东西,又怎会如此轻易落入他人手中。

    可没多久,一位化神后期大能的前来,却令他改变了主意。

    来者为清微派长老观砚,他进山庄之前还在外面与人动了手,斩杀了数位邪修,动静之大,连住在山庄内部的墨祁玉都感受到了。

    似观砚这般境界的化神大能多隐居于灵山寻求突破,几乎不过问世事,而今亲临南明山庄,一下令苍梧剑的传闻真了几分。

    墨祁玉去了酒肆,果其不然,酒肆中的人早已交头接耳起来。

    “观砚都来了,当年那天池玉可都不见得能入得了他的眼。”

    “听,他杀的那几个,都是剑修呢。”

    “如此来,那传闻恐怕——”

    “仔细想,钟明烛那么多年都没出现过,实属异常。”

    “她独斗天一宗众多高手,按理不可能毫发无损,不定是重伤而走。”

    之前酒肆中的交谈还只是试探性地寒暄客套,而今却变成了各种看起来有理有据的推断。

    “听化神修士持此剑可斩洞虚妖兽,世间所有剑加起来,恐怕都敌不过其十分之一吧。”

    “唉,话回来,观砚是当世修为最高的十几人之一,他来了,其他人哪里还有机会。”

    “也不其然,我记得切磋时需得限制修为,修为高的不见得赢面会大。”

    “同修为下也许反倒是修为弱者占优。”

    不知不觉,人们谈论的话题又从苍梧剑的下落,变成了如何在斗法中取胜。

    原本和墨祁玉一样只是前来观望的修士,纷纷传书回门派,又过几日,越来越多的修士前来,墨祁玉注意到来的修士里,德高望重的掌门长老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冰原上不时有人斗法,偷袭、暗杀层出不穷,似乎谁都想趁鉴宝大会开始前尽可能多地清除对手。珍宝阁虽然加派了人手维持秩序,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出几日就有十几名修士横死,庄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愈发浓厚。

    而这一切,似乎都不会影响到山庄的主人,东北的角楼是珍宝阁的私人别馆,此时慕云就住在那,她坐在二楼窗前,披着厚厚的斗篷,轻烟自手边的铜制暖炉里飘出,像丝线一样缠住她,暖炉中是疗养用的香料。

    看上去很是悠闲。

    当年她虽侥幸捡回一命,但修为和身体都大不如前。竹茂林过,若想完全恢复,须得调理三五百年才行。这天寒地冻的朔原显然不是适宜养身之处,就算南明山庄有结界庇佑,她都得斗篷和暖炉不离身,才不会被寒气所伤。

    角楼为山庄边界之一,朝外的窗户由水晶磨而成,透过水晶,能清楚地看到泛天之水上的粼粼波光,以及漫天的飞雪。整个天地都是白色的,单是看就能感觉其中彻骨的寒意。

    慕云望了一眼窗外,寻思是不是该换个地方,窗户忽地被推开了,寒风卷着一团雪雾闯入了屋中,原本尚且算得上温暖的屋子顿时变成了冰窟,慕云立即捻诀,张起屏障将那团雪阻在几尺外,犹带几分病态的面上有不满一闪而过。

    “为何不走大门?”朔原的冰雪,对她来无异于万年寒毒,一点都沾不得。

    “我也想从大门过来啊,谁知道那里有人在决斗,我不想扰他们的兴致,只能退而求次了。”来者一袭竹青薄衫,歪歪斜斜坐在窗沿上,一手扶着窗户,衣袖滑下,露出半截白净的手臂。

    穿越冰原的修士,哪个不是将自己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可来者穿得比大部分人脱去斗篷后都单薄,倒像外面是炎炎夏日似的。光是看这光景慕云就觉得遍体生凉,她索性将暖炉捧在手里,沉着脸又道:“早就在你意料之中不是么?”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来人笑了起来,先是鼻子皱了皱,随后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当真是无辜至极,“情况如何?”

    慕云摇了摇头,稍后忖道:“不过太上七玄宫派了人过来,他们虽然隐瞒了身份,但我和那少宫主有过一面之缘,认出了他。之后应该会有更多高手问询前来,我想不定会有转机。”

    那人冷哼了一声:“这样最好不过了,替我看好他。”随后又问道,“那裂谷呢,调查得如何?”

    慕云叹了一口气:“只找到几具妖兽的尸骸,没有其他发现。”

    她此次之所以亲自赴往朔原,鉴宝大会倒是其次,主要是为了调查数月前突然出现在朔原东南的裂谷。

    妖兽,剑修,地下峡谷,这些似乎是一种征兆,只不过——

    凶吉难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