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风海楼正在和卢忘尘商量是否该派人深入泛天之水北部, 这些天他们几乎已经寻遍了东南部, 除了几处斗痕迹外再无其他与吴回相关的线索。
而长离更是半点踪迹都无, 龙田鲤虽然明面上没有表态, 但没有干涉他召回大部分门人、只留数十精英弟子继续搜寻的决定,风海楼道她约莫是抹不开面子, 于是也不到她面前去求证强调什么。
当初长离提到了泛天之水东部暗河一事, 是以派出的那些弟子主要在那处搜索,然那里地形之复杂远超他们想象,若一味深入, 不定会迷失在错综复杂的洞窟中,耗费月余都一无所获后, 他们只能守在最初那入口, 等着哪天长离会不会从那里出来。
风海楼也知道这多半是徒劳,可他也不出“别找了”这样的话,只能这样耗一日算一日。所幸慕云知晓他们的窘境后,派人送来了不少灵石灵药,有这些物资支撑, 在外那些弟子也不至于太过难熬。
相比之下, 寻找吴回下落的人倒是有些发现,自那几处剑痕的位置上推断出吴回是往北方去了,他们一路追踪到了泛天之水尽头, 再往北就要进入山地,那里远比南部平原危险,他们不敢冒进, 于是只得先行回南明山庄找风海楼商量。
“北部情势恶劣远胜此处,不如我与几位师弟先去探探路。”卢忘尘如此建议,他们那一代弟子,留存至今的都是元婴后期修为,而且见多了风浪经验老道,如要前去北部,由他们前去最为稳妥。
“也只能如此了。”风海楼点了点头,“不过还须得与太师叔商量了才能决定。”
念及此刻天一宗的处境,他不禁摇头叹息。
鉴宝大会在钟明烛的插足下彻底沦为一场闹剧,而因为长离之故,天一宗更是沦为众矢之的。起初几日,单是应付那些登门求问原委的修士就把风海楼忙得焦头烂额,而今风波稍过,南明山庄中不少修士已陆续动身离去。
虽妖兽之事尚未调查明了,但于大部分人来那不是分内之事,只消能离开朔原便能高枕无忧,天一宗却因为吴回和长离的缘故进退两难。
数月前抱一腔热血下山时,他所想的无非是的“舍生求仁”几字,哪里知道这世事变化会复杂如斯。
——终归还是太过想当然了。
又和卢忘尘商量了一些具体事宜,风海楼便算去找龙田鲤,可还没动身,龙田鲤却先一步找到了过来。
她身边跟着江临照,神色匆匆,径直断了风海楼和卢忘尘的行礼,吩咐道:“海楼,立即召回在外弟子,然后你一辈弟子即刻返回云浮山,我已拜托江城主护送你们,以防途中若有变。”而后她看向卢忘尘,沉声道,“忘尘,你辈弟子,明日与我一起北上,你先去通知他们一声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风海楼似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挣扎。
卢忘尘稍沉默,面上掠过一丝异样,只是很快便点头道:“是。”完便离开了。
“太师叔,这是为何?”风海楼疑道,“我们不管师叔了吗?北上?莫非是有太师伯的消息了?”
“没错。”龙田鲤道:“我得了大师兄的消息,知情势凶险,你等年轻弟子不宜久留,至于离儿,我自然不会弃她不顾。”
罢,她向江临照深深行了一礼,道:“有劳江城主。”
“举手之劳,不必多礼。”江临照忧心忡忡道,“倒是前辈,真的不需要我遣几位得力手下相随?”
“不必。”龙田鲤摇了摇头,之后她看了一眼风海楼,似乎还想什么,末了却只轻轻叹了一口气,袖子一甩,须臾就消失在风海楼眼前。
凶险到需要遣返余下门人,那与她一起北上的师叔们……
风海楼忽然明白了卢忘尘那片刻沉默的含义。
无非是——以命相博。
他捏紧了双手,到最后只能无力地松开。
角楼中,慕云细细量着镜中肤色黝黑的男子,许久后才扭头看向若耶,问道:“他当真来自火正一族?”
那镜子与南明山庄大门的法阵相通,可以观察到出入山庄的所有修士。
“嗯,你看他额角的图案。”若耶一反常态地安静,没有黏着慕云,也没有玩弄她的手指衣摆,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听慕云发问才抬眼瞥了一眼镜子,“和当年那个黎央脸上的一模一样。”
“他来找天一宗……”慕云忖道,“莫非有关重霄剑?”
当初裂谷一出现,钟明烛就怀疑是柳寒烟携重霄剑重返世间,近来朔原妖兽异动,这时火正一族现身,无一不印证钟明烛的猜测。
“重霄剑……”若耶这才紧张起来,“怎么办,要找他问一问吗?”
鲛人寿命悠久,于上古大战的记忆比人族清晰许多,若耶虽然没有亲生经历过,但不止一次听族中长辈描述那时的惨状,提及重霄剑时不禁有些惶恐。
“别草惊蛇。”慕云摇了摇头,“我听闻龙田鲤即将动身北上,可天一宗又在召回在外弟子,其中也许另有内情。”
“那就……算了?”若耶迟疑地瞥了一眼镜中景象,“那人也许是因为别的事过来的。”
“别的事,不定会更糟糕。”慕云眉头微蹙,“钟明烛上次传信过来,要去谯明山寻龙血草疗伤,涿光山就在那边上。”
“你的意思是,可能和钟明烛有关?”若耶一听钟明烛的名字就头疼,“干嘛要管她,我看她不去找别人麻烦就很好了。”
“我欠了她人情。”慕云道,“况且她此次受伤不轻,若出事,一来,我会前功尽弃,二来,陆临必定盛怒,到时候我恐怕连个逃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一个两个,都挺不讲道理的……”若耶撇了撇嘴,可事已至此,她纵然有千般不满,也只能忍着,“那该怎么办?”
慕云想了一会儿,便道:“这样,你和余同暗中跟上他们,你擅长幻术,应该瞒过龙田鲤?”
“瞒过她倒是不难。”若耶嘀咕道,“可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余同是珍宝阁第一高手,他和若耶一走,南明山庄的防备顿时弱了一大截,慕云的安全也难以得到保障。
“我手下还有不少人,再,我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慕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倒是你们,切记盯梢即可。北部危机四伏,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回来,千万不要多事。”
“哦……”若耶虽是应了,可还是一脸不情愿,盯着慕云欲言又止。
可她表情那么明显,慕云怎会看不出,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出声就主动问道:“你要什么?”
“唔……”若耶眼神躲闪了一下,忸怩道,“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见那个丁灵风。”
“是,我与他还有事要谈。”慕云顿了一顿,突然反应过来,忍不住笑起来,“你——”话还没完就被若耶捂住了嘴。
“我没有!”若耶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我就问问!你天天和他谈事,一谈就是一整天,我问一下也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慕云挪开她的手,有些无奈,她是觉得这些天若耶似乎在闹别扭,可没想到会是因为丁灵风。
云中城几大分家里势力强劲,她若想在云中城彻底站稳脚,必须要拉拢他们,而目前那几家里以丁家实力最强,长子丁灵风是唯一的继承人,这几日她花了不少功夫去探他口风。无意中冷落了若耶,没想到会被惦记上了。
可她以前不是没和人交涉过,若事态繁复,谈上数月的都有,也不见若耶闹什么别扭。
“为何你会特别在意他?”思量再三,她决定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因、因为……”若耶心虚地移开目光,“他、他长得很好看,又、又同是出身云中城……”
慕云不禁瞪大眼,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一时都不知该先笑还是先解释。
“干嘛这么看着我!”反正也了,若耶索性豁出去,“他的样貌,在鲛人男子里也是一等一的,我、我就不能担心一下吗……”
尾音消失在一个强硬又不失旖旎的吻中。
慕云仰起头,揽住若耶的脖颈用全部力气将她禁锢在自己臂弯,仿佛想用这样的举动诉自己的心意。
“他不如你。”一吻结束,她轻咬着若耶的下颔,近乎痴迷地低喃道,“你若不,我都发觉不了他原来长得那么英俊。”
亲吻蔓延到脖颈,若耶被亲得身子发软,退后几步倒在椅子上,手稍用力,拉着慕云坐到了她腿上,然后埋入对方怀中撒娇似的蹭了几下:“那今天陪我好不好?”话间,手已循着本心抚上对方侧腰。
鲛人之声胜似天籁,只一句,就足以勾魂摄魄。
慕云有片刻怔忪,待回神,外衫已被扯开,微凉的指尖从布料间隙探入,在腰眼缓缓着圈,轻易勾起本能的战栗。
若耶来自深海,体温相较常人要低许多,每次都会让慕云有种被冷水湿的感觉。
——但是很快就会变得温暖起来。
她低头看向那抹幽暗的蓝色,感受着其中涌动的贪念、以及在游弋中温度渐高的碰触,低低喘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将所有重量都交付于对方:“好,我陪你。”
炉火跳了几下,燃得更旺,将融为一体的影子映得更为清晰,细碎的音节交织出缠绵的曲调,一点点拂去寒意,窗外分明风雪飘摇,屋中却似杏花化雨,酒酣梦醉。
至归于平静。
若耶亲吻着慕云的眼角,那是她最为爱不释手的地方。
传言鲛人泣泪成珠,可她却觉得那话用来形容慕云更为恰当。
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此时半开半阖,眼角的水汽与泪痣相牵,看起来倒真如珠玉欲坠。
钟明烛不止一次想就这样带长离一走了之,若耶那时还责备她蛮横无理,如今却涌现出一模一样的心情。
如果抛开一切该多好啊。
——可世事哪里有想的那么容易。
慕云还在平复呼吸,背后的暗色图纹随之一起一伏。
那是浮云图案,覆盖了慕云整个后背,形状和云中城叶家的族纹相似,只是色调相反,于是含义也截然相反。浅色为荣耀,暗色则是诅咒和镣铐,只消有这个印记在,她就无法违抗云神宝库的主人,就算逃至天涯海角都无法挣脱。也正是如此,叶沉舟才会放心由她去扮演自己。
一个被掌控的傀儡,毫无后顾之忧。
若耶轻轻抚摸着慕云背后狰狞的痕迹,眼中有刺痛一闪而过。
钟明烛给慕云的人情,除了那座灵脉,还有令她能暂时逃开云中城耳目的密术,有了这道密术庇护,她才能在僬侥城暗中扩大人脉,而不为叶沉舟知晓。
只是当年她却连解释都不愿听,听闻慕云答应与钟明烛合作后,就一怒之下直接离开了扶风林。她可以为了救慕云连命都不要,却无法忍受对方与那些邪道沆瀣一气。
那时正值凡界南部有战乱,她心情烦闷,一时血气上脑便立下豪言要去救那些凡人脱离苦海,她本以为这很简单,毕竟凡界一城兵卒都敌不过她一人,到了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她认为发动战争者为恶,却发现他们是为了推翻苛政,可若他们为善,却杀戮无数,为夺取一城池甚至不惜令无辜者枉死。
之后她才意识到慕云将她保护得多好,以至于她那么多年来都天真地觉得万事都能论个是非黑白。
她只在南方逗留了几年就心灰意冷,决定回东海,可在离开前,还是按捺不住去找了慕云,想着至少要好好告别。
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在想什么?”慕云勾起她一缕发丝置于唇畔,声音犹带几分沙哑,她平日冷静严肃,鲜少有放松,只有在这时候才会流露出慵懒缱绻来。
“在想……”若耶拉起衣服,盖住她背后的图案,“多亏当时偷袭之人割破了你的衣袍。”
她抵达僬侥时,珍宝阁就在最显眼的地方,她偏偏一步都不敢上前,犹豫了几个月都没能下定决心,直到有一日在外徘徊时遭逢有人欲暗杀慕云。
慕云平日都有大批人马护卫,这次不知为何落了单,她重伤初愈,顶多比凡人强一些,哪里会是暗杀者的对手,那人还是叶莲溪派来的高手,出手狠辣,一招就险些洞穿慕云胸口,若耶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手的,反应过来时,那修士已化为粉屑,然后她看到了慕云背后的暗纹。
听她完后,慕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还不知道?”
声音有些古怪,似乎在憋笑。
若耶立即道:“知道什么?”着她把当时的情形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却没发现有什么古怪处。
慕云幽幽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宠溺:“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孤身外出。”
若耶愣了愣,随后“啊”地一声惊呼,若不是身上还有个人,她估计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你来僬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慕云继续把玩起若耶绸缎似顺滑的发丝,“只是等了很久都不见你来找我,正巧得知叶莲溪派了人来对付我,便顺水推舟一把。”
“这也太危险了!”若耶埋怨地瞥了她一眼,“万一我没来得及。”
慕云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附下身再度吻住了她心爱之人。
——那时她其实毫无把握,只是赌了一把,然后得偿所愿,仅此而已。
“此去凶险,你多加心。”
“放心,我还有八荒镜。”
行囊深处,漆黑的古镜闪过一抹亮光,似流星,骤然出现。
又骤然消失。
涿光山上,柳寒烟看着阻在身前的巨大岩石,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血光一闪,巨岩悄无声息被一分为二。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感到手中的剑开始震动起来,似乎挣扎着想要自她手中脱出。
她握紧手重重一挥,抑下那愈发尖锐的鸣声,然后大步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