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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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重迷障解除, 陆临率先走出那道拦住去路的冰壁, 原本隐隐约约只在天际显露一线的火光顿时全然暴露在眼中, 纵是他素来喜怒不动声色, 此时也不禁错愕地睁大眼。

    只见整座涿光山都被流火包围,昔日直插云霄的孤峰已变成火中一方独岛, 四处黑烟滚滚, 山体被纵横交错的赤色纹路割裂,那是裂缝,熔岩缓缓自其中淌出, 以摧木拉朽之势,将表层积累了数万年的冰层吞没, 原本的冰雪之山彻底陷入了火海中, 摇摇欲坠,看起来顷刻就要崩塌。

    木丹心跟在他身后,见到涿光山变成这样,发出一声惊呼就往前抢了几步,似乎想径直奔过去, 却被陆临喝住:“那里灵力乱了, 你冲过去,多半也是送死。”一路上陆临待他从不假以辞色,却也没有故意刁难, 料得他所言非虚,木丹心只得停下步子,怔怔望着那座好似烧起来的山, 发出一声叹息,听着好不凄凉。

    而后,百里宁卿也从冰壁后绕出,她显然是将木丹心的举动都看在了眼里,冷笑道:“这时候知道急了,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

    听出她话中挖苦,木丹心神色愈显黯然,一言不发心道:是啊,我这时候就是再焦急,也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

    下界灵力愈发匮乏,能够修炼至化神境界的无不是资质过人的天之骄子,木丹心也不例外,他的修道之路可谓一帆风顺,早早就接过师父衣钵,成为正道第一宗门的宗主,那时何等意气风发,而今却变成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修为已有数百年未有寸进,眼下须发皆白,濒临油尽灯枯,其中缘由,也只有自己明白。

    只盼为时未晚啊,他幽幽叹道。

    竹茂林没有出去,而是留在冰壁内配合墨沉香施术。陆临一出去就告诉了他涿光山发生巨变,要他快些找出羽渊所在。

    墨沉香服用了竹茂林的秘药后伤势已恢复了大半,但毕竟未彻底痊愈,这些天持续不断运功,身体已快要不堪重负,竹茂林见她额上冷汗涔涔,便想劝她先休息一会儿。

    虽然寻找钟明烛要紧,但墨沉香若是垮了,只会耽误寻找时机,可他还不及开口,便察觉墨沉香引入霍成血脉中的灵气忽然暴涨,被人操控血脉本就痛苦不已,她这般徒然增大功力,霍成哪里受得住,当即惨呼连连,墨沉香却充耳不闻,原本潺潺溪水似的灵流,已变得犹如大河般汹涌,竹茂林瞥见墨沉香眼底好似闪过一抹狠意,心中一惊,正欲再瞧仔细些,便见鲜血自霍成口鼻中涌出,他瞪大眼,喉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似想求助,随后身子一震,血脉筋骨齐断,登时就死了。

    墨沉香也吐出一口血,身子往前倾倒。

    竹茂林扶住她,问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加强功力?”她没有回答,而是往西北一指道:“我知道她在哪了。”她指尖缭绕着一缕淡淡的血雾,正是从霍成血脉中抽出的,羽渊仙子的精血,她将位置告诉竹茂林,而后又急道:“你们、你们要快一些……她、她……”

    “她怎么?”百里宁卿察觉灵力异动,奔了进来,随后便见墨沉香捧出一盏白玉灯,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因精疲力竭而显得苍白的脸上,血色彻底退去。

    只见半透明的灯罩下,豆大的一点火苗摇摇晃晃,似风中残烛,散发着沉沉死气。

    百里宁卿“啊”地一声惊呼,微微睁大眼,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钟明烛的魂灯。

    墨沉香第二句话里的“她”,不是羽渊,而是钟明烛。

    竹茂林也醒悟过来,为何墨沉香会不计后果地增强功力,不惜直接杀了霍成,同时令自己伤上加伤。

    “她当初施展分体之术时,也没有像这样……”墨沉香喃喃道。

    当年钟明烛将力量与自身分离,本身实力锐减,是以那时候魂灯暗了不少,墨沉香一度以为她受了伤久未痊愈,可在她取回力量后,灯中之火便再度旺盛起来。

    而今灯火却仅剩一点微光,仿佛随时会熄灭,显然是刚才钟明烛受了致命伤。

    陆临死死盯着那盏灯,神情愈发阴沉,紫电缠上青阳,杀气几乎压抑不住,墨沉香被那汹涌的灵压一逼,又是咳出一口血,似乎是被血色刺了一下,陆临很快就敛了杀气,神色重归冷漠,将所有的戾气藏入眼底,道:“走。”罢便往涿光山而去,木丹心紧随其后,两人霎时就消失在那漫天火光中。

    竹茂林挥手张开结界将墨沉香护住,道:“墨道友,你身体尚未恢复,就在此地休息吧。”情况紧急,他也无暇嘱咐更多,匆匆吩咐完便携百里宁卿离开了。

    墨沉香身子动了动,似乎想挣扎起身,只是很快就脱力倒下,她环顾空空落落的四周,最后看向那盏几乎看不出有火光的灯,面上渐渐浮上神伤。

    这盏象征着钟明烛生命的灯就在她手中,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助地闭上眼。

    涿光山底下,昊天庙外已沦为火海的广场上,长离同样面色苍白,连唇上都无几分血色,唯独眼角通红,仿佛随时会有血泪滴落。

    “阿烛……”她往地上那浴血的身影走了一步,脚下却立刻一个踉跄,她才发现自己的身子颤个不停,便是当初发现被钟明烛欺骗时,她也没有战栗成这样。

    脑子迷迷糊糊的,空白成一片,她要努力去想,才能想起自己置身于何时何地以及——刚刚发生了什么。

    钟明烛要杀她师父,她去阻止,却被钟明烛施加了禁锢法咒动弹不得,只能努力运功试图冲破法咒,而后,就在她师父被钟明烛的烈焰吞没之际,那禁锢法咒突然消失了。

    却不是被她自己冲破的,而是法咒自己消失了。

    施术人受了重伤,法咒自然消失了。

    钟明烛无声无息躺在不远处,双目紧闭,脸上、身上皆被血污覆盖,长离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她死了吗?长离心想,随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一旦“死”之一字闯入她脑海,她便连思考都不会了。

    身子一点点冷下去,所有的力气都消失,连蜷曲指尖都办不到,甚至连声音都彻底哑了。她在喊“阿烛”,实际上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发出几个干涸的气音。

    又往前迈了一步,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手撑着在斗中被割裂的碎石,很快就沁出血来,她努力抬起头,视线却被一方玄色的衣袖挡住。

    衣袖中探出的手中握着一根树枝,枝梢青影绰绰,缭绕着一层剑气,是利不可挡的剑气。

    那树枝其实是一把剑。

    ——苍梧剑。

    那把被钟明烛盗走的苍梧剑,出现在了吴回手中,他用这把剑,破了钟明烛的劫火,杀了她。

    长离努力在混乱的思绪辨认出连贯的字句,随后却缓缓道,“不,不是被你盗走……是他们被你盗走……”

    “我杀他,是因为他才是害死你师兄的罪魁祸首。”

    那人不久前才的话浮现在耳畔,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可她现在却不了话了。

    “原来你的是真的,你没有骗我……”长离垂下眼,重逢后钟明烛的那些话一字不落浮上心头,每多想到一句,她的眼神就空洞一分,似碎了一般,“为什么……”

    最后那个“为什么”却是问吴回。

    这个男人是她的师父,传授她剑法,告诉她那些需要依循的法则。她活了数百年,未曾质疑过一丝一毫。若最初她只是依照师门安排的道路,过着理应如此的生活。在接触到尘世的种种后,她对那个人便多了一份感激,感激他收留了自己,给予自己安生立命的一方天地。

    可苍梧剑却是在他手中,那道划破火光的剑光,击碎了她原本坚信的一切。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个依旧似剑一般沉默而锐利的男人,艰难道:“师父,为什么……”

    忽然,她的肩膀被人抓住,身子被一把拉了起来,却是若耶。

    在最后一枚昆仑玉碎裂的瞬间,若耶听到了几个急促的字传入脑海:“带她走。”

    那三个字得太快,导致声音似锐石摩擦,有些刺耳,听到瞬间,若耶只觉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那声音来自何人,得是什么,可下一瞬她目睹情势急变,当即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钟明烛的声音,要她带走长离。

    吴回出剑刹那,钟明烛感受到那势不可挡剑气,便料知自己抵挡不住,情急之中呼出这三字,之后便没了声息。

    见钟明烛倒下,若耶自然也慌了神,但比起长离要好许多,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接着便分神去探钟明烛气息,发觉她虽然伤势极重,仅一息残存,但若能及时治疗,未尝不能保住一命,是以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按她的吩咐去做。她见吴回面色惨白,气息紊乱,未执剑那条胳膊被烧掉了一半,臂只剩一截焦黑的骨头,其上血肉恢复得极其缓慢,显然是灵力不足之故。

    他受伤不轻——这样的念头闪过,若耶持镜之手一抬,便想要取了他的性命,再将长离和钟明烛一起带走,但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她便觉得有另外一股灵力正在飞快地逼近。

    那是凌驾于她之上的修为。

    是羽渊!

    她顿时不敢恋战,不由分飞身上前,拉起长离便往昊天庙方向奔去,不忘抬起八荒镜往后一拂,推出水波似的灵力,想要阻一阻来人。

    几乎是她挥出那道灵力的同时,身后便轰的一声巨响,正是她的灵力迎向了羽渊,两股力量碰撞,顿时掀得碎石纷飞,流火愈发汹涌,热浪扑向她背后,险些将她推得匍匐跌倒。

    这时,被她揽在臂弯的人忽地挣扎起来,她始料不及,手稍一松,就被长离推开。她眼中犹带着几分茫然,在四周一转,瞥见已然落在远方的染血身影,便再也挪不开,想也不想就往回折去。

    “快走啊!”若耶急忙去拉她,才搭上长离的左手,青衣女人便已至她跟前,呆板似拙劣木刻的脸上是叫人望而生畏的急不可耐。

    “别想跑。”羽渊笑道,手一拂,袖子携了浑厚的灵力便往若耶身上击去。

    若耶一手死死抓住长离,另一手举起八荒镜一挡,便觉手臂一阵剧痛,八荒镜虽然力量强大,但她目前还无法运用自如,仓促之下来不及以神文施加密阵,只能将其当寻常法器用。虽然抵消了羽渊大半攻击,不至于被她一招毙命,但仍是被震断了手臂,八荒镜登时脱手而出。而余下的力道拍在她胸口,她口中立刻涌上血沫,两眼一黑险要晕倒,然情势危急,她知道自己一旦失去意识,就要死在这里,于是努力定下心神,祭出瑶琴横于自己面前,然后继续往昊天庙而去,她念着钟明烛的嘱托,宁愿不去抢回八荒镜,也不愿松开长离,没受伤那手竭尽全力扣住长离,试图强行将她带离,可下一瞬她便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啊”地一声叫出了声。

    原来长离见无法挣脱,扬起右手就往左手手腕斩落,掌凝剑风,竟是要将手砍断。

    若耶哪里料到她会如此刚烈,惊惧之下五指稍松,长离立即甩脱她往钟明烛那跑去,若耶再想去抓回她,已是来不及。

    这时,羽渊收了八荒镜,冷笑着挡在她面前,一掌推出,灵力排山倒海而至,若耶惊呼一声,将储物戒中的所有法器一股脑祭出,身子往后急退,在那些法器被羽渊尽数毁掉前,逃到了那扇斩铁大门前。

    远远一瞥那眼中除一人外再无其他的白衣身影,她料知以自己的实力决计无法带走长离,重重一叹气,摸出束火令一晃开那斩铁门,便飞快地闪了进去。

    羽渊将最后一件法器击碎,发现那女子已不见踪影,冷哼一声便回到吴回身边,抛出一瓶药给他,然后低头,审视着一动不动跪坐在钟明烛身边的长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你终于来了。”她叹道,眼里闪动着毫无遮掩的狂热。

    长离已无余力去思考别的,她试图去弄清正在发生什么,但只消一想,脑子就嗡嗡作响,伴随着无以复加的疼痛,她眼前一阵明一阵暗,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被带走的。

    置身场所由四分五裂的广场变成了灼热的高台,异样的灵纹在地上闪烁,她却视而不见,发现钟明烛躺在不远处,便心翼翼靠过去,抓住她一片衣袖,却不敢继续靠近。

    生怕接触到的是彻底沉寂的血脉。

    忽然,手中那片袖子被抽走,她顿时慌张起来,想也不想就伸长手,想要将钟明烛拉回来,却被拦住。

    “把她还给我。”她叫道,一贯平静的眼中涌现出火似的怒意,叫嚣着好似要吞噬一切。

    羽渊仙子量着她,又回头瞧了一眼地上的钟明烛,忽然大笑起来,道:“果然,果然!这钟明烛费尽心思,却不知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没了六合塔和大荒剑谱又如何,天道之剑,注定要炼成的。”

    “让开。”长离一字一顿道,羽渊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一眼不眨盯着钟明烛,一步一步过去,见羽渊拦在身前,抬手就想将她推开。

    羽渊却大笑着自己走开了,随后将一点灵光入了钟明烛心口。

    “你做什么!”长离连忙扑过去抱住钟明烛,察觉她通体冰凉,顿时浑身一颤想撤手,下一瞬却见她的睫毛动了动,惨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激动的神色,抱紧她大声唤道:“阿烛!阿烛!”

    钟明烛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晃了晃脑袋,缓缓睁开眼,浅色的眼眸中倒映出长离通红的眼眶,继而是漫天火色。

    “我……还没死么……”她费力地勾了勾唇角,撑住地面想起身,很快就面露痛苦,捂着嘴猛咳起来,血不断自指缝间涌出,滴答滴答落下,很快就积成一滩。

    长离情急之下,立即抵住她背心将灵力注入她体内,一边想找些药给她,却发现手上的储物戒已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了,而注入的灵力也似泥牛入海,钟明烛身上的伤丝毫不见好转。

    “没用的,她心脉被斩断,你就算把灵力全部给她也不济用,我刚刚是用秘术续起了她的心脉,不过她伤势太重,这般只能让她苟延残喘几刻。”羽渊平静道。

    听到这句话,长离终于抬眼看她,漆黑的眸子中,懊悔、悲戚与愤恨一闪而过,最后都隐入深不见底的暗色中,她沙哑着嗓子问道:“你想要什么?”

    羽渊往高台中央一指,道:“去把重霄剑拔出来,否则,我现在就叫她死。”

    “重霄剑……”长离低喃着站起身,顺着羽渊所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一柄通体鲜红的剑上。

    她这才发觉,自己正处在一方正在缓缓下沉的高台上,高台下方是一片火海,皆是劫火,相距甚远仍能感受其慑人之息。高台一半已没入火海,火蛇沿着高台边缘攀上,试图将其全部吞没,却被高台上溢出的灵力逼退,几十修士站在火海畔,被震塌的地面几乎没几处完好,他们一边躲避着不时窜出的流火,一边不断张开灵阵减缓高台下坠之势。

    八荒镜悬在高台之上,灵力不断流出,缓缓将倾斜的高台推正,羽渊一回来就施术利用其中灵力镇住了在剑炉中肆虐的煞气,令四下动荡稍稍稳定了一些。不过这也只是杯水车薪,羽渊不通八荒镜玄机,只能将其作为灵力充沛的法器来使用,就算暂时遏制煞气,于长远也无济于事。

    重霄剑插在高台正中,八荒镜出现后,煞气不如之前那般猖獗,却仍在一点点侵蚀着高台中的淡青色灵力,无数道裂纹以重霄剑为中心,不断往外延伸,此时已覆盖了一半台面,而在长离量周遭情况时,又往前扩了几寸。

    “这是……”她怔怔注视着那些淡青色的灵气,猛地握紧了双手,“这是玄武之骨。”

    这灵力与天一宗玄门功法如出一辙,她在天台峰修炼数百年,无时无刻不被这股灵力包覆,只一探就认了出来。

    “没错,是玄武之骨,也是真龙之骨。”羽渊道,这时候,她已无需要隐瞒。

    长离回首,看向一言不发立在羽渊身后的吴回,面上浮现出几分惨然。苏醒后,她见得同门身死,护山大阵被毁,险些即刻自刎以偿罪,被阻止后,心神俱伤,咳血数月才勉强转好,之后便再也无法握剑。

    那时候,她恨极了钟明烛,恨她心狠手辣,亦恨自己有眼无珠。

    她想起钟明烛表明身份时候自己心内的激愤,黯然的眼中又填了几分苦涩——我的确是个瞎子、聋子,什么都看不出,什么都不知道。

    正当她凝思时,高台忽地一晃,又倾斜了几分,羽渊立刻催促道:“快一些”

    她深深看了一眼钟明烛,大步走向重霄剑,才靠近,便觉煞气涌过来,她两度与柳寒烟交手,每次都稀里糊涂活了下来,如今想来,多半是与琢光有关。她心道:我听到的声音,就是昊天和琢光吧,他们谈灭世浩劫,也谈桃花。

    桃花……花落花开年复年……

    那日钟明烛的轻唱自遥远处传来,好似酒香未散,而眼前,却唯有火和血,她再一次回头去看钟明烛,见她蜷缩起身子,双肩不住颤抖着,失了锐气后,线条柔和的眉眼愈显脆弱,好似布满裂纹、眨眼就要破碎的琉璃。

    是我害了她——长离如此想道,心里顿时翻涌起一阵胜过一阵的绞痛,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察觉煞气愈甚,却没有退缩,反而加快了步伐。

    缭绕剑身的血气顿时化作利刃朝她涌来,她却视若无睹,任凭血色之花在身上绽放。

    心痛得厉害,其他地方便麻木了。

    剑气不断没入体内,肩膀,手臂,腹,腰背,无处不鲜血淋漓,点点血迹连起来,起初像竞相盛开的梅花,而连成一片,就成了彤云。

    一道剑气没入心口,她身子晃了晃,继而往前一步,已到了重霄剑咫尺处,伸手握住剑柄,那只手瞬息就血肉模糊,露出了白骨。

    那些修士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个个都震惊得连话都不会,结阵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下了。羽渊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血光缠上手腕,沿着臂往上,撕开深深的口子,像要将她的血肉都吞掉,她却只漠然盯着这凶煞之剑,任凭血色蔓延至身体每一处,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

    无论是洒了一地的血,还是深入骨髓的疼痛,都与她无关。

    五指扣紧,浓厚的血雾腾起,几根指骨登时被斩断,她却面色不改,将另一只手也覆上,闭上眼,使出全部力气,将重霄剑拔出。

    巨兽咆哮声复而响起,好似远古的战歌,夹杂着凄厉的呼喝。

    重霄剑一寸、两寸,缓缓被提起,扩散的裂痕止住,而后裂缝处竟开始重新合拢,由最末端起,一点点往回,仿佛时光倒退般。

    冷冽的青光自长离身上浮出,起初微不可见,而后愈发耀眼,随后,几乎将她吞没的血光渐渐被那青气盖过,血雾渐淡,重霄剑上的纹路也暗下去。与此同时,灵力自高台中溢出,愈来愈多,化开溢散各处的煞气,大地的摇晃愈发轻微,紊乱的灵力也一点点回归平和。

    当血光彻底被压倒时,长离睁开眼,手猛地一提将重霄剑抽出,剑尖一离开高台,剑痕便消失了,台面变得光洁如初。

    哐当一声,她将重霄剑投掷于地,脸上、手上,血迹斑斑,连眉心那点朱砂痣都好似是被血染出的,他人受了这样的伤,恐怕连站都要站不起来了,她却恍若不觉,至钟明烛身边坐下,缓缓拭去她脸上的血迹,漆黑的眼里缓缓浮现出一抹温柔,唤道:“阿烛……阿烛……”

    声音如此轻柔,像是生怕扰到了对方,钟明烛又重重咳了几声,虚弱地抬眼看了一眼长离,随后视线却落在了别处,眸中闪过几分惊。

    长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本陷入死寂的面庞再度起了波澜。

    只见悬崖边缘出现了一个灵阵结成的牢笼,里面关着十余人,锁链自底部伸出,紧紧铐住了他们。正中是个身着玄袍白发女童,其余几人则身着青灰色衣衫,正是失去行踪的龙田鲤和卢忘尘等人,他们被吴回的玉牒引来,自是落入了他的陷阱,毫无防备就被擒获。

    龙田鲤见到长离,面色一震,身子动了动似乎站起来,却立刻被那锁链扯了回去,面上露出痛苦之色,显然他们都被封了灵力,只能任人鱼肉。

    长离喊了一声“师叔”,手上突然一重,她低头一看,竟是重霄剑被放回到了她手中,她想也不想就要丢掉,可却被一股灵力锁住了手。

    “你还想做什么?”她怒道,若非手被制住无力动弹,她即刻就要冲上去与羽渊拼命。

    羽渊居高临下看着她,面上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道:“你想救你的同门?”

    长离缓缓点了点头。

    见状,羽渊的瞳眸缩了一下,仿佛快要按捺不住狂喜,一指钟明烛,声音颤抖着道:

    “那你现在就杀了她,用这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