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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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往北是一片广袤的雪原, 荆越以为那段路要比之前好走得多,可当那片火海的气息自身后消失后,他忽地发觉四周景象变了。不再是平地, 而是料峭山壁, 风雪也蓦地大了许多,仅能看清数丈开外,更远的地方便是模糊一片, 哪怕穷极目力,也什么都看不到。他暗道糟糕, 便折身往回走, 可没走多久就被断崖阻住了去路,他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见过什么悬崖。

    悬崖下甚至传来浪涛的声音,可这里为冰原,哪里有什么海浪,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困住了。

    火海以北, 看似是雪原,实则是迷阵,他一脚踏了进来, 便出不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他不过是出于好奇才来此一探,只道若遇上对付不了的麻烦,原路撤回便可,他修为已然不俗,遭遇强敌, 就算敌不过也能够逃跑。

    哪知会陷入这种境地,连退路都没了。朔原虽是酷寒,可他有法衣庇护,之前一直不觉得冷,而今意识到处境,登时手里足间都冒着寒气来,心急欲狂却又不敢乱走,生怕哪里藏着陷阱。他剑术虽精,却对阵法一窍不通,在这样的迷阵里乱闯,无异于自寻死路。

    突然,他想起地图上那条红线,道:莫非那是生门?便强作镇定,持剑在手,遵照红线指引的方向往前走去。

    反正也逃不出,不如去闯一闯。

    途中他全神戒备注意周遭,不敢有丝毫懈怠,行了三天三夜,只觉两畔景象千变万化,时而为巍峨山岭,时而为幽暗冰河,只是前路始终畅通,没有任何阻拦,他终于稍稍定下心,脚程也快了些,只盼能早些离开这地方。

    不过所行之路虽是没什么危险,他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两道时常传来妖气,似乎藏着法力深厚的妖兽,有一次他不心走错了方向,不过几步而已,便闯入一个洞窟中,那里毒藤盘绕,尖端毒刺上还站着暗红色的血迹,他注意到枝叶间几片碎布,显然曾有修士被拖进去,而那毒藤察觉又有入侵者,顿时有无数藤条利箭似的射出去。

    他一剑飞出,削断最先那根藤条,然后逃也似的退了出去,大抵是他没有完全进入那洞窟中,是以往后几步便退回了红线标识的路径上,此后他便愈发心,不敢踏错半步。

    偶尔,他会觉得身后有什么跟着,可每每回首,却只能看到无尽的风雪,素白的雪花被几缕黑气缠绕,愈显阴森,叫他不由自主心底生寒。

    他走了三个多月,终于走到了红线尽头,风雪骤然散开,正当他以为终于够逃出生天时,却发现置身于一片乱石岗中,四方都是数丈高的黑岩,无穷无尽延绵至目力之外,哪里有什么出路。

    “怎……怎么会这样……”他举目四顾,思绪一片空白,浑噩中拔足往前,却忽地觉得一阵脱力,险些跌倒。

    他以剑支地,稳住身子,下意识以为是遭人暗算,身子一转便一剑挥出,只见剑光以他为中心,水纹似的漾开,将附近岩石齐齐削断,却没逼出半个人影,四下一点动静都没有。而后,他才意识到,体内的灵力正在不断往外溢散。

    他拜入师门的第一天,师父便教他调息吐纳以汲取天地间的灵力,他从来不知道,修士体内的灵力还会被天地取走。

    “这到底是……”他手忙脚乱取出灵药服下,未免灵力枯竭,同时往印象中来的方向拔足狂奔,想离开这乱石岗。

    可疾跑了十余里,却依旧在原处转。

    这时他脚下被什么一绊,从高处滚落,跌入一个低洼地,他头晕脑胀地撑起身子,手心压上了一块绵软之物,他定睛一瞧,却是一件破碎的布衣,他想起此前在洞窟中看到的景象,猜得这定是哪个死在这的修士留下的,心中愈发凄惶。

    布衣下躺着一枚储物戒,还有两枚刻着流云图案的令牌,他当即收了起来,往储物戒中一探,想找些丹药让自己多撑一会儿,却发现里面奇珍异宝虽然极多,却没有任何灵石灵药。

    多半是被这人用尽了,他突然一阵心灰意冷。

    看储物戒中的化神灵器,主人定出自世家,修为也比自己要深厚得多,可这样的高人都在此被困死了,他又如何能逃得出去?

    囊中丹药所剩无几,他将最后的一些服下,勉强站起身子,往前走了一段,前方依旧是一片黑压压的石头,他再无力支撑,靠着一块石头缓缓坐下,苦笑道:“师父定是想不到我会葬身在这极北之地。”

    他原本还想在游历几年后,便回那海岛,将途中见闻都与师父听,告诉他现在的修真界已经改头换面了。

    灵海中最后一点灵力都被抽走了,恍惚中,他似见到黑雾弥散,咆哮着涌往四方,想起精神看仔细些,却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手中的剑忽地轻颤起来,一缕灵力散去,云雾似的覆住他的灵海,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意识中忽地飘入一声轻笑。

    随后,他觉得微风柔柔抚过脸颊,身子渐渐暖和起来,耳畔是溪水潺潺,随着意识的转醒而愈发清晰,睁眼之前,他甚至嗅到了草木的芬芳。

    这是梦吧……他坐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任凭阳光洒入眼帘。

    置身处是一个山坡,溪自高处淌下,绕了一圈,流往地处,消失在目力尽头,地上芳草萋萋,野花缀在草丛中,五色缤纷,树木错落有致铺满了整个山坡,远处还有更多,他认出那是桃树。

    枝头已结了花苞。

    已是二月末,桃花快开了。

    出云亦有桃花,荆越年幼时也曾随家人一起去赏花,后来他入了道门,数百年不过弹指,四季便显得无足轻重了,而今看着在风中微颤的枝头,他心中忽地生出久违的期待。

    随后,一袭绿衣忽地跃入眼中,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肤色白皙,模样清秀,眉宇间透着股书卷气,她手里握着一把锄头,锄头上沾了些泥土和草屑,看起来刚刚正在锄草。

    她对上荆越的目光,便微微一笑道:“你终于醒了。”声音很轻很柔,倒像是天边的云烟似的。

    荆越注意到她的眸色比一般人稍淡,在阳光下呈现出微凉的灰色,心中不真切之感愈发浓重,缓缓开口道:“我还活着?”

    那少女噗嗤一笑,道:“你当然还活着,三途河畔可没那么亮。”

    荆越面色一赧,站起身子,发现灵力竟然已经全部恢复了,不禁疑道:“是你救了我?这是哪里?”他隐约觉得那少女必然是不出世的高人,却探不出对方的修为,“还请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是你从涿光山带来的那缕灵气救了你。”那少女道,见荆越一脸迷茫,却也不解释,而是一指山下继续道,“我是谁不重要,你既然醒了,便可以走了。”她依旧笑盈盈的,声音和和气气的,却是径直下了逐客令。

    荆越措手不及,一时怔住,下一瞬,忽地眼前一花,随即发现自己已站在了一条石径上,石径直通往山脚。

    “下山后一直往南,就可以走出去,对了,那两枚令牌是云中城之物,你若送回去,城主必定会好好谢你。”那少女已然背过身去,嘴里继续嘀咕道,“没想到死在外面的是叶莲溪。”

    云中城?叶莲溪?

    荆越听得云里雾里,哪里肯善罢甘休,脚一提便又回到那山坡,问那少女道,“请问那迷阵是你布下的?你在这做什么?”

    那少女皱了皱眉,荆越只觉被一股慑人的威压逼得喘不过气来,可下一瞬却又一切如常,那少女勾起唇角又笑起来,让他不禁觉得此前只是错觉。

    “我在等人。”她望着桃林深处,轻声道。

    荆越蓦然意识到,此前那少女温和的模样只是假象,她在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有在这几个字时,她的目光才真正柔和起来,话音中亦没了片刻前的嘲弄,而是含了几分缱绻。

    这一定是对她来很重要的人,荆越心不由得跟着微微一颤,而后,就在他想为自己的无礼道歉时,足下忽地猛烈晃动起来。

    嗡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山头几块碎石落下,坠入溪中,将溪水截断,烟尘四散间,一股黑气迅速聚拢过来。

    “这是什么!”感觉到其中滔天煞气,他脱口惊呼道,下一瞬便间黑气中一道血光迎面而来,他想也不想便挥剑迎上,下一刻却被那少女提起丢到了一旁。

    他狼狈地滚倒在地,正欲开口质问对方为何这般,却被那双浅眸中的寒意吓得一个激灵。

    “不想死就滚远一点。”那少女冷声道。

    他看向原先所立处,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那里空空荡荡,竟是整个山坡都被夷为了平地。

    “钟明烛,你一直藏在这,以为我找不到吗?”黑气中一个沙哑的嗓音如此道,“想来长离也在这吧。”

    钟明烛?长离也在?

    荆越目瞪口呆看着那少女,险些又一声惊叫脱口而出,他前不久听人大谈她们的事迹,已将她们当成了传中的人物,从没想过能亲眼见到。

    他下意识四处张望,发现附近没有其他人的踪影后,便又将目光落回那少女身上。

    那些人完钟明烛的事迹后,总要嘱咐他一句:她虽然与长离仙子交情密切,可到底,骨子里依旧是个喜怒无常的魔头。若是见到了她,我劝你还是走为上,一不心触了她霉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实在想不到,那个数百年未现身都能叫人战战兢兢的人物,会是这样模样近乎柔弱的少女,叫他如何敢信。

    “你、你是钟明烛?”他结结巴巴道。

    那少女却道:“与其追究我是谁,不如想办法保住命吧。”她话音刚落,血光便再度涌来,荆越连忙躲开,好在那血光不是冲着他来的,否则他定要被拦腰斩断。

    只见那黑气携着血色疾风般四处游走,所经处无不支离破碎,荆越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看着地面被割裂,留下深深的沟壑,桃树被卷入其中,被连根拔起,顷刻就只剩几根断枝,原本风和秀丽的山林,眨眼间就沦为废墟。他又去找那少女的踪影,只见一抹绿色在缭绕的黑气中时隐时现,而血色藤蔓似的从每个方向朝她追逐而去,势要将她撕成碎片。

    忽地一阵巨响,那黑气骤然散开,那少女轻轻落地,手一挥,便有数点星火扬起,火光霎时占据了整座山头。

    “当年在九嶷山作威作福的果然是你,吴回。”她凝视着前方缓缓聚成人形的黑气,唇角勾出一抹戏谑的笑,“你能找到这里,想来是死了不少看门犬啊。”

    那黑影道:“尘芥之命,不足为惜。”话间,血色长剑出现在他掌中,“你也如此,不如交出长离,待我通天路,携你重返上界也未尝不可。”

    “嗯?”那少女眯了眯眼,忽地转头对荆越道,“你有没有听到狗叫?”

    荆越不及应声,便被激荡的灵力震得踉跄了几步,再抬眼时,火光与剑光已然交织到了一起。

    那些四处纷飞的火焰只有指尖大,却蕴含着极烈的力量,比此前在那火海里阻住他的火还要霸道,他心道:那些人都钟明烛善于御火,想来这的确是她。

    那绿衣少女的确是钟明烛,当年她在灵脉中取得五色石后,便带长离到了这朔原极北的钟山,以天火为阵,助长离重铸仙骨。

    可重铸仙骨何其艰难,就算万事具备,也非一朝一夕能炼成,钟明烛于看护灵阵的同时,耗费百年,在钟山外布下重重迷阵,以免受滋扰。

    当年在飞仙台,长离强行将肉身与重霄剑分离,自己保有了人魂,剑魄却被留在了重霄剑中,吴回虽然得了重霄剑,却无法以之斩破两界之间的壁垒,他认为是天道之剑尚有部分留在长离体内的缘故,便利用此前随陆临等人一起离开须弥之海的一缕煞气,蛊惑叶沉舟,欲劫走长离,谁料功败垂成。

    长离分明已濒死,却还有如此强的力量,吴回愈发认定要用她的肉身重现炼剑,方能得到天道之剑,待得须弥之海开启,他便重返修真界,担心力量不足以对付长离,便将靠近须弥之海的修士悉数斩杀,亡者的怨恨,能化作煞气,为他所用。

    其实此时这团黑影,虽是依托吴回而生,其实早已非吴回本人。吴回因弟子背负天道亡故而心哀,又因自己寿元将逝而不甘,他恨苍生不公,欲破天道,而在经年累月后图谋后,他不定早已忘了缘由,只剩下了最初的执念,最后这缕执念吸纳了无数怨和恨,变成了邪祟的化身。

    他在九嶷山大开杀戒后,便要前往天一宗,可那时长离已销声匿迹十余年,他在云浮山外徘徊几十年都一无所获,于是他转而找到当年羽渊的一些旧部,其中便有叶莲溪和巫禾,叶莲溪当年曾谴南溟到钟山放出千面偃,是以对钟山附近的地势有所了解,最终以手下死伤殆尽为代价,进到了迷阵最里,却没想到这里设有逆聚灵阵,他耗尽灵力,生生被困死。临死前送出那枚玉符,想有人能救他回去。那玉符落到巫禾手中,她正要去交给吴回时,途中遇到荆越,念及败在长离手下的往事,杀心骤起,却因此而暴露行迹,被寻来的姜昭发觉,从而丢了命,那枚玉符就这样阴错阳差到了荆越手中。

    他离开南明山庄后不久,吴回便找上了他,跟在他身后,一起进到了这迷阵最深处。

    钟明烛一早便感知有人闯入,本算任荆越死在外面,可是察觉他身上沾有一抹熟悉的灵力。

    长离曾在琢光玉像前失控,却被八荒镜中的琢光旧影止住,是故那玉像上留下了长离的灵力,虽然只是一点,却足以令钟明烛改变主意。

    却也因此露出空隙,让吴回伺机侵入。公 众 号 YuriA 无 偿 分 享

    火焰和剑影都是红色,交错在一起,将整座山都染成了赤色。

    荆越只觉哪里都徘徊着黑气,又哪里都火色燎天,看得眼花缭乱,却无法看清任何一个身影。

    战到酣时,他须得以剑护体,方能免遭波及。

    到底何时才能分出胜负,还是,没分出胜负,我就先被这些灵力碾碎了,他焦急地想到,这时,天边的火色忽地炸开,剑光一瞬盖过了一切,待得血色暂退,荆越发现那两个人影已经分开。

    他看向钟明烛,心登时往下一沉,只见她浑身是血,那身绿衣几乎已被染成了红色。

    “原来你少了两截胸骨,怪不得虚弱成这样。”那黑影笑起来,干涩的声音就像是深谷沟壑中的阴风,“而且,你不敢用天火,担心控制不了。”

    钟明烛露出一个不屑的笑:“那又如何,反正你就是杀了我,也找不到离儿的,除非她自己出来,否则谁也找不到她,连我也不行。”她气息微乱,看起来受伤不轻,到最后一句时,已有些有气无力,更似自言自语的呢喃。

    荆越想起南明山庄那些人都将长离与她描述成神仙眷侣,又想起不久之前她在等人时温柔的眼神,心里忽地一阵难过。

    这时,那黑影冷冷道:“好,我就遂了你的愿。”霎时一剑挥出,那剑像是携着开天辟地的气势,所向披靡,但凡稍被剑光波及,都无声无息化作虚无,连碎片都没留下。

    “住手!”眼看钟明烛就要被血光吞没,他脑子一热,想也不想就冲上去一剑劈下,他的剑明明划过了那柄剑,他却什么都没感觉到,那剑不住往下,似坠入了深渊,而没入血光的部分,已荡然无存,下一刻,连他的身子也要被抹消。

    难道要徒劳无功了么?他咬了咬牙,闭上眼手猛地一提,虽然手上只剩下一截剑柄,依旧一剑递出,而后,他隐约觉得击中了什么,那抹血光登时偏了偏。

    “碍事。”那黑影的声音中蕴了怒气,荆越当即觉胸前一股大力袭来,正当他算闭目受死之际,背心却被人勾住,随后他就重重摔了出去。

    却是千钧一发之际,钟明烛抓着他逃了出去,他被眼前一阵发黑,手臂、胸口都火辣辣的,显然是断了不少骨头。

    “你胆子不。”钟明烛的手被割伤了,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虽然帮不了我,不过剑法倒是不错,死在这未免太可惜了。”着,她手一挥,几道灵符插入地中,将荆越围住,张开结界将他护住。

    “啊,希望你运气够好,能逃过一劫吧。”她笑了笑,随后一跃而起,迎上那黑影,双手结印,火光再现,抵住那血剑。

    只是她看起来已不剩多少力气,没多久,那剑上的血气就愈发浓厚,将火光一点点吞没,到最后,只余零星一点。

    时明时灭,仿佛随时就会被风吹灭。

    荆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试图去拉她一把,却发现冲不出这结界,而他的剑也已经毁了,就算冲出去也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四下忽地安静下来。

    飞散的碎石,咆哮的狂风,黑气中阴鹜的啸声,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几将熄灭的星火,在漫天血光中只余一个红点,却没有消失,而是定格成了一幅画。

    而后,荆越听到了一道啸声,似远在天边,又似近在咫尺,绵绵不绝,自四面八方用来,将整座山都包覆其中。

    “那是……”荆越细细听着,只觉得无比熟悉,随后,他脑海有什么一闪而过,登时呼道,“是剑啸!”

    儿时他看父亲锻剑,当最终完成时,便听得一道这样的清啸,只是此时的剑吟,比他听过的任何一柄神兵都来的清远悠长,仿佛能穿透天地,令世间的一切都随之震颤。

    下一瞬,华光骤起,若此前的火光和剑光是几乎吞噬了山头,那此时的光芒就是真正的遮天蔽日,山影、阳光都彻底隐没其中。

    一时间,荆越眼中只剩空茫一片,他连忙封了目力,以防受其损伤,随即便听得一道欣喜的嗓音。

    “离儿!”

    不是荆越此前听到的轻声漫语,而是一声响彻云霄的高呼。

    感觉华光渐渐散去,荆越心翼翼开启目力,便见得不远处多了个白衣女子,她正扶着钟明烛坐下,手掩着钟明烛的伤处,口中不住道:“阿烛,你还好吗?疼不疼?”

    她嗓音清冽,语气极淡,却足够荆越听出其中焦急。

    这就是长离仙子?他心道,目光落在白衣女子脸上,眼中又是一阵震惊。

    那分明就是他此前见到的玉像,除了表情不同,那玉像在微笑,而长离则没什么表情,其余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雕出来的。

    虽是世上无奇不有,但这未免也太奇了,他暗道。

    长离搂着钟明烛,见她浑身是伤,黑眸中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还活着,就不算晚。”钟明烛枕着她的肩膀,轻轻笑了起来,她唇角尚挂着血沫,眉宇间却毫无沉重之色,而是一派怡然自得。

    只要和长离一起,她便心满意足。

    “长离,长离,你果然来了。”那黑影嗓音中隐隐透出兴奋来,剑上的血气愈发浓重。

    “吵死了。”钟明烛睁开眼,皱了皱眉,浅眸中闪过怒意,只是很快就脸色一白,应是动到了伤处,长离心翼翼让她靠上后面残留的树桩,然后转身面对那黑影,眸中一切情绪都沉到了深处,唯余下好似传承自亘古的平静。

    “师父,放下吧。”她轻声道。

    那黑影狂笑起来:“带我炼成天道之剑,自然能放下。”罢他手一扬,血色顿时潮水似的蔓延过来,“你虽然重铸仙骨,可法力未恢复,如何是我的对手。”

    他此言一出,荆越这才意识到,长离灵海中几乎空空如也,便是连筑基修为都没有。

    什么重铸仙骨,他也听不太明白,只道长离多半是当年旧伤未愈,于是心又悬了起来,他与长离和钟明烛不熟,可比起那煞气匆匆的黑影,终归是这两人看起来要更舒服一些。

    就算钟明烛是魔头,也比那非人非鬼的东西要好啊,他心想,再看那剑光已快要逼至长离身畔,不由得心急如焚,一声“当心”几欲脱口。

    长离面上却毫无惧色,她一言不发挡在钟明烛身前,随后自脚边拾起了一根树枝,那是桃树的断枝。

    “这是,桃花。”她凝视着枝头的花苞,自言自语道。

    荆越见长离不去寻剑,反而捡了树枝在手,更是心急如燎,他知道那血剑厉害得很,连钟明烛那么霸道的火焰都不是对手,那树枝能抵什么用,而当他再次看入那双漆黑的眸子,却又怔住。

    ——那尊玉像凝视手中之剑时,似乎也是这样的眼神。

    下一刻,那黑影一剑已至,剑气一瞬将整座山都染成了血海,眼见那煞气即将吞没一切,火石电光间便要山崩地裂,天昏地暗,可在荆越等候着冲撞激起的灵力席卷而至时,那煞气以及血光突然消失了。

    长离依旧站在原处,手中执着那根树枝,袖子微微摆动着,仿佛方才涌来的只是一阵清风而已。

    她只轻轻抬了一下那树枝。

    就结束了。

    山间遍地狼藉,却哪里都不见那黑气的踪迹。

    天道之剑之所以能通天道,关键并非在于剑,而是在于琢光的领悟,在于昊天对苍生的眷恋。吴回却始终未能明白这点,他就算真的能擒得长离,重新将她融入重霄剑,也依旧得不到天道之剑,人魂散尽,何来悟天道。

    长离手轻轻一托,便有一团淡淡的青影落入她掌中,凝聚成剑的轮廓,最后投入她灵海,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一地残枝,似在思忖什么,眉宇间露出淡淡的困惑,末了却摇了摇头,回到钟明烛身前,帮她擦去脸上、手上残留的血迹。

    其间,她注意到荆越一直盯着自己,便朝他微微颔首,道:“谢谢。”

    荆越连忙移开目光,他还没从那一剑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随后便听得钟明烛连道了三声“可惜”。

    只见她托着腮,愁眉苦脸看着整块地都被翻过一遍的山坡,声音满含哀怨:“我种了几十年的桃花,想给你当礼物,结果全被狗啃了。”

    “师父不是狗。”长离抿了抿唇,如此道。

    荆越听着她们的对话,一时哭笑不得,他听人钟明烛和长离的性子都有些古怪,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生死关头逃过一劫,换别人早就欢呼雀跃了,钟明烛却在心疼栽下的桃花,而长离竟将她的玩笑当了真,认真纠正起来。

    “可我的桃花没了。”钟明烛还在计较,气呼呼的,“马上要开花了。”

    “其实已经开了。”长离将那截断枝递过去,枝头那花苞已悄悄开了个口,露出其中粉色的花瓣,“我也已经看到了。”

    “不行不行。”钟明烛接过那断枝,往那花苞上轻轻一点,当即整朵花都开了,她对长离道:“这才算开花呢。”

    荆越轻轻咳嗽了一声,犹豫是不是该断他们,如今一切看起来都已尘埃落定,可他仍是一头雾水,不知前因亦不知后果,再见得两位传中的人物在自己眼前,更是心痒难耐,迫不及待想多问些关于她们的事。

    比如那黑影是怎么回事,那血色的剑又是怎么回事,为何长离执一截树枝就能击溃那黑影,并令他彻底消失。

    无数问题徘徊在嘴边,可还没等他来得及问出口,就见钟明烛忽地抚掌笑起来。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神采飞扬道:“现在是二月末,赶去桃源,多半还来得及。”罢,她看向长离道:“离儿,你想去吗?”

    “想去。”长离点了点头。

    下一瞬,荆越觉一阵清风扫过,那两个身影便消失了。

    “诶!等一等!”他急忙喊道,“你们要去哪?”

    “子,相逢即是缘,既然没走成,不如索性替我清理下山头。”钟明烛含笑的嗓音自远处传来,“这个送你当报酬。”

    话音刚落,便有一卷羊皮纸轻飘飘落了下来。

    荆越扬手握住,看向四周满目疮痍,不由得一阵头疼:整座山都被翻了过来,这要清理到何年何月?

    而后,他抖开那卷羊皮纸,只见上面刻满了他看不懂的符文,“这又有何——”他翻过羊皮纸,话声戛然而止。

    后面一招一式画着的都是剑招,这竟是一张剑谱,他只粗略扫一眼,便觉其中每一式都蕴含着深奥的玄机,取之不尽,能够重重领悟下去。

    待他自剑谱上抬起眼,已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环顾四周,看着依旧苍凉的山头,声道:“两位前辈?”

    周围一片静谧,他只闻得耳畔风声悠悠,目光落在地上那截断枝上。

    枝头桃花绽放,虽只一朵,足以道尽春风。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  有些不舍得但是完结啦!

    感谢大家看到现在!!

    原本的念头只是一个关于正道邪道的雏形,后来改了又改,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看完后大家应该也能看出了,主角虽然是钟明烛,但主线其实是长离的成长。

    她终于从无情无欲的物,一点点变成了有情有欲的人。

    最后,在此感谢大家能够看下来!!

    下一本有缘再见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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