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怨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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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晃到了中秋。

    夜里,郈都城内尽张灯结彩,往来熙攘,赏庆佳节。因中秋望月思家,实乃人之常情,许多酒家皆凑趣,在楼前摆了一摊的桂花酒,免费赠与行人。纵使不是异乡客,也都会有挂念的人,恰恰不在身边,饮了这杯桂花酒,心里多少是个宽慰:或许此时他正携了酒赏望明月,也在心中惦念着自己呢。

    一轮明月照两处人,相念却不能相见。多少惆怅唏嘘之词,都诞在今日,于文人笔下,姬女歌中,字字催泪,声声逼人。

    这真是一个不太讨喜的节日。

    苏卷冰从二手中接过一盏桂花酿。盏中酒液晶莹,有一朵桂花恰绽恰放浮在其中,以花作舟,以酒作河,真是煞费苦心了。

    郈国多附庸高雅之人。朝堂之上天子簪花而视,都不过常事。有天子以身作则,底下贵家民居皆效法,三日一聚,五日一大宴,席间流觞曲水,恣意笙歌,每每至临朝才歇。常听闻有不羁的王侯,乘醉上朝,天子不愠不怒,反作顽笑言语。

    因此就连他手中这寻常的赠酒,也都透着百年风俗熏陶之下的精巧雅致。

    不过名头虽是赠酒,却也没人真会百喝。酒家凑趣,行人也识趣,接过了一盏酒,还酒盏时就顺势递过去几两碎银子。不拘多少,图个自在。反正商人嘛,赚个噱头,也没人苛责。

    苏卷冰就着那桂花,一口饮了酒。还酒盏时不需他破费,自有仆上前递去几片银叶子。店二喜笑着收了,嘴里还不忘些吉利话。

    什么天涯共此时,千里共婵娟。

    苏卷冰耳中听着,同时侧过身去向一旁的人笑着道谢:“多谢高公子盛情款待。”

    被称为高公子那人,着一身锦衣华裳,因夜色无边,瞧不清他衣料为何,也瞧不清他什么相貌,但见他举手投足间皆有风采,必定是为官宦之子。

    高公子闻言,笑着轻摇折扇,不在乎道:“苏大人何须多礼?你我一见投缘,当倾盖如故才是。”

    投什么缘?不过一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而已。若不是因他叔父为当朝右相,姑母又是禁庭皇后,苏卷冰才没多少兴趣与他莫逆相交。苏家为有高家这个盟友,探了他几月,后又趁他离京,特意布置了一个局诱他。狩猎之时险些命丧猛虎之口,是苏卷冰救了他,他感念,知他与使团失散,特意带他上京来。

    苏卷冰嘴上应他,心绪却牵扯到黎未去。这轮月照着他,也应当正照着她吧!天涯共此时,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他苏家有算,料她也自有算计,之后相遇在郈都会是怎样的局势,只能各看本事了。

    高公子见他发愣,哈哈取笑:“苏大人莫不是在想家中娇妻美妾吧?”

    苏卷冰听他胡,也不生气,面上照例挂起那笑来,让人琢磨不出意味:“高公子哪里话。”他是想她了。可她不是那寻常的闺中女子。她扮成男人能叫旁人十年都分辨不出,因为她心气高,要扮就扮十分像,酒来不拒,美人入怀也自怡然,男人该有的应付她一概都能应下,不见女子丝毫的娇羞矜持。这叫人怎会怀疑她性别?只是让他想到她此时或许正与旁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他就有些不舒心起来。

    怪这明月坏事。让她有名头赴旁人宴会,也让他心绪莫名乱起。

    这真是一个不太讨喜的节日。

    高公子觑他神色,笑道:“我知道了,苏大人是在惦念邾国使团吧?你放心,我着人去问过了,他们早入了我朝境内,兴许再有个十天八日的,就能到京了。前几日我不是带你去见了我叔父吗?叔父怎么?”

    苏卷冰道:“高老大人仁心,让外臣暂居贵府,等使团到了京,再安排我与他们相见。”高右相还不瞎,知道他们苏家的用意,但为时已晚,高公子成日里带他在京中马投壶,招摇过市的,只怕两家交好一事早落入有心人眼中了。

    高右相虽有些恼,但心下也明白,这是苏家在逼他们站队呢。邾郈两国既然有交好的意思,他们也得识时务,顺势攀上苏家或者黎家,毕竟日后邾国当权的就在这两家中选了。高右相暗地里也骂,这算怎么回事?别国的纷争竟要逼得他们不相干的人来站队,真是可笑之极。但骂归骂,终究是自己府上的不肖子孙不长眼,中了人家圈套,现下只能往好处想,苏家是借他们高家的势与黎家对峙,反过来他们也能借苏家的势劝天子快些立太子,不要便宜了别人。

    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必出来。高右相辈分在那里,不好对他太过殷勤,就干脆放高公子来应付他,明面上你来我往,倾盖如故倒也真像那么一回事。

    高公子一个纨绔,没想那么多,只道:“那就是了,苏大人在府里好好歇息,下人们若有不周到之处尽管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们。”

    苏卷冰不胜感激,与他客套间走到一处茶楼,有兵仆忙里忙外,不知在布置什么。

    高公子哦了一声,跟他解释:“明日此处有清谈,百姓皆可列座来听。”着,低了声,至他耳畔道,“还不是因东平王,都怪他闲得慌!每年中秋第二日,都在这里主持清谈,一谈就谈好几天!天子又与他兄弟情深,不许他就藩去京,这一留就是七年,算什么事啊!”

    苏卷冰但笑不语。他在邾朝也听闻过,郈国天子极疼爱这个同母弟,待他一及冠就官拜骠骑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不仅如此,还不许他就藩。东平王克慎明德,多次上疏自请就藩,天子皆留中不发。坊间有传言,郈国天子久不立太子,不止是因为后无子,还有可能是想封东平王为皇太弟,百年之后,传兄终弟及的美话。

    可惜东平王不好笼络,不然苏卷冰也不会在郈国左右相中衡量再三,选择高右相。不过对于苏卷冰而言,东平王不能是朋友,但也要留一线,不去得罪。

    而高家对东平王就不会有什么好言语了。可惜高皇后无子,不然嫡子尚能与这皇弟争上一争。不过东平王素来不问政,虽然手握重权,却只干些修礼定制的事,要不就主持主持清谈。高家虽然暗地里恨,明面上的殷勤却不少。

    高公子问他:“苏大人明日有兴趣来瞧瞧吗?”

    清谈?一群儒生唇枪舌战,他实在是没有兴趣。不过转念一想,若黎未在,也许会有兴致一赴吧。

    可惜苏家暗探来报,她往北边去了,不知心中在做什么算。苏卷冰这样一想,随口就拒绝了:“不必了。”

    作者有话要:  章节名出自张九龄《望月怀远》

    忘了在文下,更新改为每日早上11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