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今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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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卷冰觉得自己应该生气, 可是转念一想, 占便宜的人是他,况且他本来就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如今歪正着,她是再不能装聋作哑当不知道的了。

    他清楚她的举动是为了什么,但他不介意,他有气概冲冠一怒为红颜,也甘愿为她, 不过美人关。

    他转身出了牢狱,手下人在外候着,他仔细吩咐道:“牢中阴暗,你去找几盏灯,替她点上。”想了想,体贴道,“再寻些书去,让她能好好发狱里的无聊时光。嗯还有, 她是姑娘,一定很爱干净的,你安排一个婢女进去,伺候她平常的洗漱沐浴。总之,以她舒适为主。”

    手下人应诺,牵他马上前。苏卷冰接过马鞭,翻身上马,再想了想, 叮嘱道:“饮食要特别注意,不能让她接触别人送的东西。”他担心陛下与二皇子被逼急了,直接下药毒害她。她若是不在了——他实是不敢想象,厉声道,“要是她有什么好歹,你们也不用活着来见我了。”随即一喝,扬鞭离去。

    .

    先入宫去。

    他留在宫中的眼线来回禀他:“陛下大怒,一直在砸东西。听大人回京了,才歇了些气,刚叫人去请大人入宫,商议此事呢。”

    生气也好,砸东西也好,都与他何关?他可未受陛下恩情,凭什么要做他的一条恶狗,指哪儿咬哪儿?

    苏卷冰冷笑,另问道:“二皇子那边呢?”

    眼线回道:“听大人的,找了些理由将他拘着了,想二殿下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和他的人联系,在此事上做手脚。”

    苏卷冰点头:“还是不可大意,盯紧他。陛下为了自己名声,不到最后,不会想到毒杀之法,但他不,他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眼线领命,隐下去。

    苏卷冰一路走到了寝宫外,殿外无人,他又懒得禀告,直接跨步进去。临到侧殿,突然听见一阵哗啦啦,书册落地的声音。

    他停下步子,悠闲的去听。

    里间陛下正气急败坏:“天下读书人,都是一群酸儒!他们竟为了一个女人,来逼迫君主?在他们眼中,朕是昏聩无能的庸君吗?今日之事,留载史册,朕颜面何在?大朝尊严何在?”

    大公公在旁声劝慰,陛下犹不解气,恨恨道:“岂有此理,真当朕不敢动他们吗?”

    苏卷冰抱手当笑话来听,嘴角闪过一丝讥笑,极其不屑。

    若真敢动,还至于留到此时?

    又听陛下道:“那些御史呢?平日鸡毛蒜皮的事都要笔讨一番,如今对那祸乱朝纲的女人,竟然偃旗息鼓了?废物!当真是一群废物!”

    大公公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老奴派人去前朝听过,凡是与黎家有干系的御史,从昨日起就称病在家,不见外客。”

    “苏家的人呢?”

    苏卷冰冷笑起来,当他傻的吗?单以苏家之力去对抗上千的读书人?真是好笑,陛下要好名声,就活该臭他们的名声?但他暂时按捺住,只听大公公讷讷道:“不知为何,苏家的人也称病在家,没来应值。”

    陛下闻言勃然大怒,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不知什么东西的落地声。“朕给他们这么好的机会,能一锅端了黎家,他们倒好,不去落井下石,一味沉默是装着什么心思?”

    话到这儿了,也该他出场了。

    苏卷冰噙着冷笑,走进去,低头拜道:“臣苏卷冰,见过陛下。”

    陛下一愣,苏卷冰道:“陛下息怒,容臣回禀。”

    陛下此时要用他,暂时没办法质问他为何不禀而入,又偷听到了些什么,只能缓下语气,问他:“苏卿且。”

    苏卷冰道:“如今形势,不容乐观。近年来天下征伐四起,陛下卧榻之侧,尚有郕国虎视眈眈,臣请陛下三思,现在朝中实是经不起风浪,后方一旦不稳,粮草何继?粮草不保,前军战士如何戍边?臣以为,陛下当务之急,应当安抚为主,不宜武力镇压。”

    陛下嗤之以鼻:“按苏卿所言,朕就不应追究?那天下该如何看待朕?朕堂堂大国君主,被臣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若轻轻揭过,史笔之下,朕将被后世子孙贻笑百年!”

    苏卷冰道:“陛下此言差矣。陛下不追究,是陛下仁慈,他们自是感激涕零,史书之上,当为标榜,谁敢笑话?”

    当为标榜?

    陛下面色一僵,这词用来恭维,他到底是不学无术,还是暗中带贬?但听苏卷冰话里尊敬,并无不妥,又想自己和他一个粗人计较什么:“苏卿,你苏家与黎家世有仇怨,天下皆知,朕亦知。朕不信,你肯轻易放过这大好机会。”

    苏卷冰虚伪道:“我等为陛下的臣子,自当以国事为重,万不敢挟私怨妨碍。”

    大公公从旁赞道:“苏大人大忠大义。”

    陛下思索半晌,终于妥协道:“苏卿晓之以理,朕自问不是迂腐固执的人,朕允诺你,那群读书人,除了徐竟几个领头的,各罚十板,其余朕不降罪。但罪魁祸首黎未——”陛下看向他,道,“她所犯乃是欺君大罪,决不能姑息。你与她是生死之敌,你,该如何处置?”

    苏卷冰道:“黎未欺君之罪,确不该恕。但宫外有万人替她请命,民意不可逆,陛下仁心,不如干脆应了那些读书人,先饶她死罪,暂缓处置,好歹不能让他们再跪下去,丢陛下的颜面。”

    陛下哼道:“饶她死罪?”

    苏卷冰违心道:“陛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依臣之见,陛下不如治她三千里流放,到时候要是路上一个不心——也无人敢置喙。”

    陛下这才满意,道:“也好,让她先饱受折磨,尝尝苦滋味再。一刀子下去了断,实在太便宜她了!”起来犹恨恨,“她也不想想,她在读书人中的声望是谁给她的?竟敢以此要挟朕?狼心狗肺!胆大包天!”

    苏卷冰可不苟同。黎未在读书人中的声望,全凭她自己建立起来的。这十年来,她常去民间与读书人们清谈辩论,毫不摆架。读书人有一字之师的法,那她就是许许多多读书人的一字之师,她的荣辱,与他们是绑在一起的。事发之后,许多人都有被欺骗的感觉,但回过神一想,她的才学是真的,她让他们折服钦佩过,也是真的,哪怕她是女人,这是没办法改变的。

    她为天下读书人之首,从来不是浪得虚名的,近十年的读书人,都以她马首是瞻,可以,他们的傲骨,皆来自于她,是她的傲骨。以此胸襟,他们只会羞愧于自己不如一介女子,怎么会任由自己眼睁睁看着她死,毫不作为?

    苏卷冰心中讽笑,陛下只是任凭她积威,以此制衡苏家。真到声望?哼,恐怕百年之后,世人只会记得她,而不知当政者是谁。

    他告退出去,恰好遇到九门提督郭大人迎面过来。郭大人是陛下唯一的心腹大臣,掌京中十万兵马,前几日刚奉了命往南下办事,没想到听到消息后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郭大人若是一直在京中,他倒不必急赶着连夜从河东回来的。至少有郭大人在,黎未性命无忧,陛下只是被气晕了头,旁的人还不晕,知道若没黎未,此后朝中将无人与他制衡了。郭大人是明白人,所以绝对不会让黎未出事。

    他与郭大人算是旧识了,因而站住了见礼,明知故问:“郭大人急匆匆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郭大人见到他,大惊道:“苏大人怎么不在河东?”完一细想,怕他已经在陛下那里敲定了黎未的罪过,赶紧道,“本官还有要事回禀陛下,不跟苏大人闲话了。”急得直接冲进了寝宫。

    苏卷冰装腔作势道:“郭大人别急,慢慢走。”见他一下就没影儿了,不由好笑的摇摇头,再想到他等会儿要是听到黎未将被流放三千里的旨意,估计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就更是想笑了。

    笑到一半,嘴角苦涩的放下。

    他没有尽力去救她。

    他有私心。

    三千里流放,让她远离朝堂,或许他二人,就能避免宿命里的相争。

    即使永无相见之期,但好在——

    他和她,不再是必死之局。

    作者有话要:  三千里相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