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把多情赋
四个木盒静静摆放在她面前。
她伸手触上去, 轻轻摩挲着。她在这方面本来一窍不通的, 但族中有个堂兄,专爱捣鼓些木头, 她见得多了,也就知道了。这是绿檀木制的盒子。其上顺着纹理,雕刻出缠枝丁香的图样。
她心细发现,这四个图样虽都是丁香纹,但姿态不一, 似乎在缠绵的纹理中,有别样的缱绻。
她蹙眉思索,暗道苏卷冰在玩什么把戏?不由凑近些看,竟莫名的眼熟。
她心中一动,随手拣起一根枯木,眼中看着,手里在地上勾画。
白蘋在旁见她神色渐渐古怪起来,脸上却飞红一片, 不由惊讶,挨近来看她在地上写的,不自主慢慢念出来:“相思只在,丁香枝上,——”
“闭嘴!”
她恼羞成怒。
他怀揣的什么龌蹉心思!
他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羞辱她???
白蘋又被吓了一跳,她也是聪慧的人, 见到这状况,心中多少也猜到了。可是那个答案太惊骇。她担心黎未羞怒之下,失去理智,就去与那人争执。现在形态如此紧张,再经不起一点波折了,想到这儿,她赶紧伸手上前,慌忙间想要将这四个木盒子先藏起来。
好歹眼不见为净。
黎未忍怒,叫住白蘋,“不急,我要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着,轻哼一声,“他那些心思,莫名其妙。”
她话这样,但就是不承认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明明可以一点就破的。男人对女人,还能是什么心思?但她就是不承认,就是不想去知道他的心思。
她开四个木盒。
意料之中,全是女子饰物。
一支步摇,一双耳坠子,一个玉镯,一块玉佩。
白蘋声道:“看成色,都是上好的。”
她倒没在意这个,只是看着木盒中静静摆放的饰物生闷气。这些是他在她每年生辰都按时送来的,可偏偏怀揣着坏心思,还非要她知道。缠枝缠枝,谁要与他相缠了?若她一直不管不顾,他是不是敢送一辈子?
她只冷笑:“真难为他,一身的妆饰都快配齐了。”
完起身,留下一句话,“收起来,别再让我看见。”
.
第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林间有鸟儿啼鸣,流声悦耳。是个好日子。
苏卷冰听手下人回复,是已经按吩咐找好两辆舒适的马车,问他什么时候启程。
他想了想,步子一转,已经不自觉往黎未那方向去了。
黎未仍在马车之中,尚未出来。
他不死心,在马车外走来走去,等她。
他动静不算,很快马车帘子一,一个人影晃出来。
不是她。
帘子放得快,他甚至没能看清里间什么情况。
他不气馁,大迈一步,想要上前去。
她的婢女瑶草上前来拦住他,不卑不亢问:“大人,有什么事?”
他理直气壮:“来问一问黎大人,准备妥当否。”末了补一句,“什么时候启程。”
马车帘子一掀,白蘋搀着黎未出来了。
就站在上面,居高临下。黎未冷眉冷眼,讽刺他:“什么时候启程,可不是我这个罪人了算的——也不由苏大人了算。”
言下之意,是他多管闲事。
苏卷冰讪讪。这事情的确应该由专门监押她的官员做主,但因为有他在,守卫的人又都是他的人,所以监押官员反过来要问他的意见。
而且他感觉出来了,这一夜的功夫,黎未似乎对他起了一些坏情绪。
他尚摸不着头脑,只听黎未又道:“苏大人,京中事忙,你什么时候启程回去?”
他回过神来,却不晓得怎么来回复她。这一别,也许就是一生一世不再相见,她难道不懂得吗?
也许懂得,但不在意。可他犹自不舍,只道:“听前面十里有一处名胜古迹,我难得来一次,想去看看。”
黎未听他这样敷衍,心中气又起,恨他又要做些什么坏心思的事情,直接转身拂袖进了马车。
清脆熟悉的玉击声在她腰间响起,苏卷冰眼尖,看见久违的那两块双玉环在她腰封之下摇晃。
他心里一酸。
大皇子送的,明明只是些平凡的物件,她却当宝贝一样,轻易不离身。而他送的,他精心为她挑选的饰物,她哪怕恢复了女儿身份,也不见她佩戴。
他也气起来,不吭声径直往回走,一边让人牵了马,一人一骑遥遥在前领路。
.
在路上的日子枯乏无味,但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过去了,他们也走了两千里的路程,渐渐往无人烟去了。
苏卷冰仍托口各种理由不启程回京,哪怕黎未不再与他话,甚至整日待在马车之中,很少出来露面,他也不在意。仿佛真的不为别的,只是想看一路的风景。
这一天,黎未照例遣瑶草去问行程,顺便问苏卷冰何时启程回京。他似乎一定要亲自将她送去流放之地,但平日里各种敷衍她,只当是恰巧同路。可她却不想他再陪同下去,这算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敢细想,因为他这样的心思让她害怕,让她惊慌,让她无措。但她必须冷静,后手未至,她怎么可以栽在他的手上?所以她也坚持,每日必定会派人去催促他回京。
不一会儿,瑶草就回来了,心地回复她:“他,附近有流寇,困扰当地百姓很久了,他为将者,不能视而不见,所以一定要领头去剿匪。他还,也许又有十日的光景,要与公子同行了。”
黎未气恼,流寇?
当真是什么理由都能被他随手拈来。
这时候黎夫人恰好在一旁。她今日本来是来黎未这里叙些闲话的,听到瑶草的回禀,又想到自己近日所见,不由轻声问:“琅嬛,你他一路相送了二千里,是个什么意思?”话虽然是问话,但其中意思,分明是点透了苏卷冰的心思。
如今没了掩护的需要,她自然也就捡回了自己的名字。黎夫人是常含在嘴里念叨的,瑶草与白蘋也都改称她为姐。
她只作不明了:“娘什么话,我哪儿知道他是什么坏心思作祟。”
黎夫人看她神情,明显是自己与自己在较劲,心里头肯定一早就清楚了。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但想到她那个娇宠的性子,她要是不乐意,你还偏来给她揭穿了,羞怒起来,她能记恨你一辈子的。
反正女儿大了,官场都能混熟,这些事揣着明白装糊涂,自有她的算,做母亲的也不好替她闲操心,免得坏了她的事情。
黎夫人就道:“你自己掂量得清楚就好。”然后起身离去,回自己那辆马车去。
瑶草见黎夫人一走,把剩下的事也回禀了:“今日一早又有一次袭击,被他拦下了。”
琅嬛仰躺下去,捏捏眉心,问道:“第几次了?”
瑶草回:“算上今日的,有二十七次了。”
二十七次!好呀,果然有人不想让她路上顺坦。
她有些庆幸,也不禁苦恼。
有他在,这些刺杀袭击都到不了她跟前来。一路平安,当然好。
可他,不必为她做这些的。
他们是死敌。
他这样,让她除了装糊涂之外,还能怎么去看他?
瑶草见她苦恼得很,不由劝解道:“姐,这些事本不必来告知你的,以后婢子不提也罢。”
琅嬛摇头,坚定道:“不,一次都不能漏掉。他做了什么,我一定得知道。”
她被流放三千里,是受他所拜。
可因为他们两家世代的仇怨,她受得坦荡,是她输人一等,不会去怨他。再未到终局,论输赢,还为时尚早。
可他如今三千里相送,这情义,却让她该如何自处?
作者有话要: 文中诗词出自王雱《眼儿媚》
章节名出自欧阳修《御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