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着人间比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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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降/临, 银河铺陈。

    他们所在的破屋承不住漫天星光, 漏出一地璀璨来。

    琅嬛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星空,有些惊又有些喜, 可是腿脚不便,只能巴巴的伸手,去触摸那一星半点的美丽。苏卷冰在一旁看见她这样子,就像是个姑娘,眼巴巴的在问长辈讨要糖果, 憨憨的,不出的无邪。

    他好笑,但满足她,抱她出草屋,在宇下与她一同仰望天空。

    兴许是她累了,安静的躺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他伸手指给她看:“你看那两颗星星。”

    她眯眼去寻找,可是这时候满天都是繁星, 哪里又知道他的是哪两颗,她摇头:“没看见。”

    他不死心,凑近她,给她描述:“那儿呢,女星旁的那一颗星,名始影,传妇女于夏至夜候而祭之,能得好颜色。”

    他贴得太近, 让她不禁有些恍惚,恍惚之间好像是看见那颗始影星,一闪一闪的,有别于旁的星,径直落进她心中,安居下来。她不由得问他:“另一颗呢?”

    他也恍惚,唯有先伸手捉住她的手。仿佛只有在触摸到她的那一瞬间,他才捉住了这世间,这令他稍稍安心下来。

    他就着她的手,指给她:“在那边,始影以南并肩的一星,名琯朗,据男子于冬至夜候而祭之,能得好智慧。”

    琅嬛吃吃的笑,作弄他:“苏大人,你担过钦天监的吗?知道得这样清楚。”

    苏卷冰有些窘,为自己开解道:“那倒也没有。只是时候无聊,常常仰天而望。可能是孩子心性,这两星落在眼里,总觉得别有深意,时日一长,慢慢也就记在心上了。后来上京,遇见钦天监,便问了问,这才知道这两颗星名叫始影与琯朗。”

    他又道,声音中带些感慨:“只是这几年,这两星都渐渐暗淡下来,快将堕落,不如以前璀璨夺目了。”

    琅嬛轻噫一声:“可是有什么缘故?”

    按星辰黯堕,一向是与国事相应的。

    苏卷冰笑着摇头:“钦天监倒没看出什么缘由来,但他这两星不关乎国运,堕还是不堕,也没什么相干的。”

    琅嬛笑:“也对,这兴许只是他们自己之间的事情,哪儿能全扯上国家大事。”完,她也感慨起来,如今还依稀能见到两星的风采,可是十年后呢?百年后呢?她今日的惊鸿一瞥,或许只有此时身边的人才懂得了。

    她怔怔的望着始影、琯朗双星,她想,这星光不止落进了少年苏卷冰的眼中,应该也落在了她年少时的窗畔下,陪伴她十年夜读。

    苏卷冰也在一旁感慨:“我记得最初是琯朗星先开始黯淡的,之后过了好几年,始影星也开始黯淡下来。这双星陪伴我这样久,而我眼睁睁看他们衰落,心中原先还很不舍得,可是后来一想,他们相生相落,彼此有个照应,也不算孤独。”他完,却半天不见她回话,不禁低头去看怀中的她,谁知她一头偏过去,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失笑,心翼翼抱她起来,然后回屋放她在草垫之上,再仔细为她盖上草被。

    他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心中满足。屋顶漏下星光,照在他的眉间,是温柔的神色。他有感抬头去望,双星一闪一闪,又见黯淡。

    像是故友告别,他想挽留,却明白其中滋味,不出挽留。

    因为他是一样的心情。

    他知足的看向安稳睡在草垫上的她。

    有她成双,他不孤独。

    所以即使坠落,也甘之如饴。

    .

    第二日清。

    琅嬛睡眼惺忪的呆坐着,日光在睫毛上,有些晃眼。她不禁伸手遮在眼前,挡住刺眼的光。空气中带着慵懒的气息,她忍不住咕哝着了个哈欠,然后慢慢清醒过来。

    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只大概记得睡着前,苏卷冰与她一处在看星星。想到苏卷冰,她就撑起身子来,在屋中找他的身影。

    可是四处都没看见。

    她随手掀开草席,颤巍巍的站起来,慢慢走出草屋。

    屋外也没有见到他。

    她不由有点心烦意乱,倚在门上不知道该做什么。

    过了半晌,她才发觉自己在做一件傻事,不由一阵恼恨,气哼哼转身就往回走。待走到屋中,一个身影忽然上前,很快遮挡住她自己的影子,将她全然纳在其中。

    她讶然,回身去看,只见苏卷冰提着一桶水正走到门前。因是逆光,他的面容很不清楚,可是他的气势却极具威慑,一点一点的吞噬掉她。而这一刻,她似乎甘心被他吞噬。

    她失神的看他慢步向她靠近,也许是刚才那莫名冒出来的想法,她的心竟然随着那步调雀跃的急跳起来。

    她红了耳,侧头不去看他:“这么大早,你去哪儿了?”一完,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看见他提着桶回来,想来是去水了,她反倒还明知故问。

    苏卷冰只笑,逗她:“怎么?担心我一走了之?”

    她恨恨瞪他一眼,轻啐一口,又侧过头去:“胡言乱语,谁会担心你走了?”

    苏卷冰一边放下手中的桶,一边假意作苦恼的模样,道:“可我刚刚看见有个谁来着,一直倚在门前,神色郁郁的。我原以为她是见不到我在担心,又怕她会害怕,赶紧巴巴的就往回走,你看,累得这一桶水都泼洒了许多,只剩半桶了。”着,意味深长,带笑看过去,“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啊。”

    琅嬛羞愤,原来那副模样一早就落入他眼中了。她转身就要去草垫上坐着,还是苏卷冰拉住她,向她讨好道:“好了,别气。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想甩开他的手,可是自己的手软绵绵的,根本抗拒不了他的力气。他得寸进尺,离她更近,将她环在身前。

    她努力后仰,避开他再要近前,然后垂眼声道:“你放开我。”

    好不容易捉住了她,哪儿能这么容易放开?

    要一生一世都不放开。

    他摇头笑:“不要。”随后想了想,跟她讲条件,“除非——你告诉我你名叫什么?”他其实早已经偷听到了,这三千里一路走来,她的爹娘一向唤她的名,就是任他装聋作哑,也没办法听不见。后来许多时候,他也常唤她的名,只是压在舌尖,不敢惊动她。

    琅嬛,琅嬛,原是天帝藏书的所在,衬在她身上,有一种相得益彰的意味。

    她被他强制的拥在怀中,这种感觉不上坏,可是也没有道理。她抬眼去看他,他目光赤/裸,一副她不他就绝不松手的样子。

    她终于败下阵来,妥协道,“琅嬛。”

    他故作不知,牵住她的手,要她写出来,“是哪两个字?”

    她就着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的写,“王良——琅,王瞏——嬛。”写完一侧目,看见他正笑意满满的瞧着她看,见她看过来,他还不收敛,反而舒眉,低头抿唇笑,然后大掌一合,将她的手完全包在拳中。

    她顿时反应过来,他哪里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分明就是在戏弄她。她心中恨起,不免手中就使上力气去使劲的掐他。

    他吃痛,轻嘶一声,但是不放开,反倒很委屈的道:“你就这么狠心?”着,舌尖终于吐出她的名,带着书卷的气味,“琅嬛。”

    一次不够,他还要再唤几声:“琅嬛,琅嬛,琅嬛。”

    她被他缠得不耐烦,手上用劲更大,终于迫得他放开了手。她冷了脸,也冷了声音:“苏卷冰,话算话,你放开我。”

    他还是摇头,将她圈在怀中,耍赖道:“不放。”

    她气极,这次算是彻底领教到他的无赖之处了,可她才不想再与他周旋。对于他,她还是有心得去对付的。她慢慢伸手抵在他心口处,然后抬眼,眼中没有看进他,但声音中却难得带了笑意,慵懒的,有点媚,“苏大人,放开。”

    她一向不与他客套的,如今这样,他反而猜不到她的心思。她按在心口的手在使力,要推开他,一点一点,很的力气,可是坚决。这种坚决,让他立马不敢再放肆了,怕她真生气,只好讪讪的松开手。

    她轻笑一声,眼里终于看进他,“嗯,乖。”她食指轻敲他的心口,偏头扬眉挑拨他,然后不待他反应,就先一瘸一跛的绕过他,去提水桶出去洗漱。

    他的心急促的跳动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心神系在她指尖,任她拉动着,走向她。他怔忡间,慢慢转身,将她落进眼里,结果看到她提着水桶正要踉踉跄跄的出门去——他忙回过神来,大步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水桶,跟着她一同出了草屋。

    作者有话要:  章节名出自欧阳修《减字木兰花》

    序里有写,玉帝着两仙共下凡历世,为一分千年棋局胜负。

    二仙此时在人间,但其实是在梦间~

    琯朗是苏卷冰,始影是琅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