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滋味又今年
琅嬛洗漱完, 回身一看, 苏卷冰又不见了踪影。
她面上不动声色,却作不经意的模样, 随意看看风景,将四下里的景况都收落眼底。忽然远方隐隐有烟味传来,她有感,侧头去嗅了嗅,是烧木的味道。
她想了想, 朝着那个方向一跛一跛的走去。
苏卷冰在那里。
木堆已经被他烧起来,火焰熊熊,烤灼着架在一旁的鱼,伴着那滋滋的声响,肉香的味道,直钻进她鼻中。肚子本就空荡荡的,现在似乎又瘪了些,她喉间不由吞咽, 算来也有一日没有用食了。
苏卷冰蹲在火堆前,将柴木架着的鱼一个一个固定好,听见她走近的动静,便回头来看,笑着与她道,“香吗?我之前抓了些鱼,等会儿烤好了给你尝尝。”着话,他又伸手去够放在老远的罐子, 她看见,跛着脚跳上前,蹲下将罐子递给他,嘴上却道,“哪里香了?”
他单手接过罐子,一边倒出些干净的水来将手上的泥洗掉,一边笑:“待会儿尝尝。”
琅嬛不接话,抱膝守在火堆前。他还在忙碌的架着鱼,看上去得心应手,如果他额角的汗稍微少些的话。
她心一动,突然道,“等等。”
“嗯?”他不明所以,转过头来看她。
她笑:“你脸上花掉了。”也不单单只是,她凑上去伸手去擦拭他的左颊,还煞有其事的,“喏,这儿。”
她的手不老实,碰到他的左颊之后,还轻轻的压了压,然后往上划过他的眼,触上他的眉。
他愣住了,心绪有些慌,也有些乱。
这一幕太熟悉,连当时心跳的频率都和现在一样。他不禁捉住她的手,压在眉心。她的手带着清凉的温度,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他的头脑中一片眩晕。他开口,嗓音低低的,向她咕哝,“你又戏弄我。”
琅嬛忍俊不禁,收回手给他看掌心,“你冤枉我。”
他垂目看,掌心干干净净的,的确什么也没有。
她还在给他翻看手掌,以证清白,但他却飞快的凑近她,在她唇上轻轻一啄,然后得意洋洋。
“平了。”他。
她瞪眼,“什么时候欠着你的了?”
他想了想,笑,“嗯,就是被你踹下床的那日,你在我脸上画了个丑八怪。”
她嗳了声,“好气的人,豆丁大的事情记到现在。”
他低头无声的笑,她轻哼一声,也抱怨他,“你也没少欠着我。”然后扳手指一桩一桩的数他的过错。
他含笑听着,一桩一桩的认错。
她瞥他一眼,他根本就不是诚心的,分明在敷衍她。她继续扳手指,恨恨道,“这第九,你当初逃婚,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扯上我?”
她又瞥来一眼,“,你是不是断袖?是不是,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就惦记上了?”
这一点他不得不为自己辩解,“真不是!这一点当时我在春风楼上已经清楚了的。”话一完,他就知道自己错话了。
果不其然,琅嬛闻言,嗤笑一声,前倾上半身揪住他的衣襟,讽道,“嗨呀,苏大人不提,我都忘记了呢。当初春风楼上,那句‘黎大人如此风华,想来令妹也是倾城美人,若能娶回家,那真是三生有幸。’现在提起来,也够叫人生气的!”
苏卷冰声嘀咕道,“的确是倾城美人。”
琅嬛叱问道:“你,你当时是不是故意戳我伤口的?”知她双生,所以才当她之面辱及亡人。
苏卷冰赔着笑,即使是,现在也不能实话实啊,他连忙摇头,撇清自己,“下官绝不知情。”
她恨恨松了手,想要坐回去,但一时忘了自己脚上带伤,“哎哟”一声,跌撞的倒向火堆。
“心——!”苏卷冰见状,忙扑上去,将她护在怀里,滚向一旁。
他倒在地上,垂眼看趴在身上的她,急声问:“没事吧?”
她撑手在他胸前,慢慢坐起来,“没事。”
他放下心,但坏心思起来,手中用劲,将她压向自己,抱个满怀。
她在怀中挣扎,“你怎么又来?”
她的挣扎对于他来,不痛不痒,他装听不见,磕磕碰碰去寻她的唇,找到了,亲一下,不够,再亲一下。
他找到乐趣,很快流连忘返。
她踹他,可惜脚上使不上力气,她只能含含糊糊,趁着亲吻的间隙抗议,“先放开。”
他不听,她气愤,“鱼烤糊了!”
.
他最终还是念及她一日未进食,先放开了她,让她饱腹。
她一边吃着烤鱼,一边问他,“你手下人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
他在心中默算,告诉她,“最迟午后。”
她偏头看了看日头,没有几个时辰了。
一时他沉默下来,她也想到什么,不再话。
一炷香时间过去,她慢慢的吃完了手中的鱼。她随手将鱼骨头甩进火堆里,火焰呲呲拔高,又落回去。
她拍拍手,站起来。苏卷冰也跟着一同站起,搀住她,陪她一起缓缓的往木屋移动。
到木屋跟前,她停了步子,回头看他们一路搀伴走来的路,倏忽一下笑出声:“真难得。”
他也回头看,人走风过,路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可他不会忘记,那么,她呢?
他转目去看她,要她的答案。
琅嬛想了想,道,“人间风景处处同,没什么好记得的。”
他笑:“真冷漠的人啊。”
琅嬛抬眼看他,也笑:“但我会记得你。”
苏卷冰讶然,她摇着头笑,皱眉很困惑的样子,“也没办法不记得。我的人生这样长这样好,怎么就偏偏栽在你手上了?”
他听懂她的藏着的意思,不由伸手去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她任由他扣住,叹声道:“可是怪谁呢?”他们一出生即敌对,但他们之间并未真正伤害过对方。之前她同他数落的那些错处,不过只是不关痛痒的事,在血仇家恨面前,都不堪一提。
他伸手抱住她,将下颔搁在她肩上,在她耳畔轻轻道,“全怪那贼老天,偏要作弄你我。”
她闻言蹙眉,去捂住他的嘴,声道,“慎言!这话怎么能轻易出口?”
他却满不在乎,哼道,“我不仅要,等死了之后,我还要去阴间指着他鼻子骂!”
这完全是孩子胡言乱语,得不到糖果,逮住谁都去怨。她无可奈何摇摇头,由得他去。
他嘀咕着老天的错处,将头换了舒服的姿势,继续枕着她。嘀咕着嘀咕着,突然瞧见她的耳垂子就在眼前,红红的,想熟透的果子,在那里等着他。他心猿意马,也顾不得嘀咕了,凑近去衔在唇中,意的咬着。
琅嬛怕痒,这样直拨到心尖的痒更受不住。她轻呼一声,红着脸躲过去。
他揽住她,追着吻过去,她一手捏住他的嘴,不让他靠近。
她竖眉:“等下叫人瞧见怎么办?”
他含含糊糊的回她:“不管——他们。”
她当没听见他的回复,不松手,继续捏着他的嘴,左右摇摇,又上下晃一晃,看他傻兮兮的模样,玩得不亦乐乎。
她玩得开心了,但他却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要是真叫人看见,他好不容易树立的威慑形象恐怕就都毁了。他开口,着商量的语气与她道,“别玩了。这样叫人瞧见不好。”
嘁,还跟她谈面子。
她扬眉抬眼,却故意作含含糊糊的语气,摇头笑,“不管——他们。”
他失笑,对着他,她一向气,斤斤计较。
他另想起一事来,摆正了神色,跟她:“我有些事情想跟你。”
她挑眉,松了手放他话。
“你还记得郈国那个常宁公主吗?”
琅嬛偏头想了想,点头。
他慢慢道,“前些时候,京中来信,是那个公主瞒着天子,偷偷来了京都。”
琅嬛一惊:“现在什么局势?她竟敢私自出宫远赴别国?”
苏卷冰安慰她:“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要是有人在京中看见她,就直接将她绑着送回郈国去。”
琅嬛松口气,苏卷冰继续道,“你还记得她叔叔东平王吗?那个时候你参加清谈会,他似乎对你——”语气颇酸,“嗯,不怀好意。”
琅嬛摇头,奇怪道,“他又不知我女儿身,怎么可能对我不怀好意?”
苏卷冰追问道:“可是他当时,他当时在城门下,可是亲口当着大家的面与你同榻而眠的——也许他一早就知道了呢?”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酸味太浓,轻咳一声,望向一旁,“醉后同榻,也许——”也许她是真的醉得不省人事,可榻旁那个男人呢?看着清贵,谁知道是不是装醉呀?
琅嬛一拍脑袋:“这个呀。”他不,她早忘干净了。
她眼里藏笑去看他,真是难为他,别人随口一句话也记这么久。她转念一想,恐怕刚才先提常宁公主的事情,也是想借机引出现在的话吧?
苏卷冰意的琢磨她的眼神,“或者,你们没有同榻过?”
琅嬛笑出声:“你猜呀。”
看她这样子,他不由松口气,“没有就好。”但他刚松下一口气,很快又提起来成怒气。他愤然道,“这东平王当真妄称为君子。不真不实的事情也拿来乱,平白坏你名声!”
琅嬛拿脚轻轻踹他,偏头笑,“他当初也是为了替我解围。”
他不满,声嘟囔着,“什么话不能解围?偏要些令人误会的。”
琅嬛故意挨过去嗅嗅,一边用手扇了扇,取笑他道,“什么味呀,好酸。”
她离得这样近,鼻息就喷在他喉间,这一种搔不到痒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偏头凑上去,又要去吻她。
她比他更快,吻落在他唇上。
.
一吻就罢。
她轻巧的跳出他的怀中,跳到几步远木屋里。他个子大,在门口形成阴影,挡住了光,也挡住了她的神色,只听得见她带笑问他:“还不回京都吗?”
这真不是一个适合现在氛围的问题。
他移步进屋,让出阳光。
她在屋中颤颤站着,但面上的神情却是他一向熟悉的,眉目淡然,看着他,像是看着隔在三千里外的京都。
这样的她,是昨日之前一直以来的她。
他突然回过神来。
京都——!
他大意了。
.
她低下头轻笑一声,很快抬起头再次看他。
“来人了。”
她跛着又往外走,路过他身边,顽皮地去勾他的指,他感觉到,马上回勾住她的。
他侧目看她,她也正好抬眼看他。
但她的步子没有停,交缠的指慢慢滑空,她出了木屋。
.
“再见。”
作者有话要: 章节名出自姜夔《浣溪沙》
情人之间动不动就亲亲真是太美好了。
我不由得露出老阿姨一般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