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 我夜偷之
回程时,午时已过。
但因为临近过年,难得的集会散得晚,路上的人还是很多。
时千走着走着,身后的陈牛就被认识的胜利村的人拉住了。
“好像听你们闹公安局去了?怎么了?”
被拉住的陈牛双插兜。
看牛到他这个份上,真的幸福,连都不用伸。
以至于时千偶尔觉得是自己不是在被人放,在放人。
听到问话,当下一人一牛都停下来,心内充满好奇——公安局和集市方向相反,消息不至于传得这么快吧?
陈牛奇怪地问:“婶儿,你们怎么知道的?”
那婶子一拍陈牛胳膊:“嗨,有人丢娃了啊!”
“孩子一丢,人都急疯了。后来找着找着,就有人叫找孩子的去公安局看看。”
“然后呢?”陈牛保护好自己胳膊,继续问道。
“过了会,就有人认出来牵牛花了啊。”大婶子看向眼睛水汪汪的黄牛,理所当然道,“要不然人家还能认识你不成?你又没上过报纸。”
陈牛:“是这个理。”
就是听着不太对味。
今天又是人不如牛的一天。
时千笑:“哞哞。”
怪我辨识度太高。
陈牛又被问起具体怎么回事,大家就知道黄牛又干出大事了,帮着好几家找到了孩子。最近也没有比这更稀奇的事,叫日常生活滋味平乏的众人惦记得心痒痒。
为了“关注”和面子,问话的人还悄悄把声量提高一点,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陈牛的目光再次投掷向黄牛。
时千长“哞”一声,把目光转开,表示爱莫能助。
他倒是能编,可不能人话啊。
送礼的不良心思,万万不能暴露。陈牛只好开始现场瞎编:“这不是带着牵牛花来集市看看么,结果牵牛花不乐意挤人太多的地方,顺着河边散散步,就溜达到出事那边了。”
“我听着动静不对,好像有孩哭,里头看守的人也特别凶,感觉更不对。”
“于是我让牵牛花跑了进去,借口找牛”
因为是瞎编的,很多地方也不能暴露时千的主动,所以陈牛的整个故事略微有些含糊。
有人奇怪:“可是听牵牛花还踢人了,它真听得懂啊?”
“对啊,那么复杂的话,孩都不一定听得懂。”
“听好几个呢,都被你打断腿了!”
陈牛默默腹诽:你家孩肯定比不过。
教学压力日益变大,陈牛对于牛的智商是服气的。
他家的祖宗牛,放以前铁定是神童里的神童。
而且就乡里乡亲的这些娃,只能——不笨。
非要和聪明的牛比,那真是太欺负人了。
就连成人的他,都是被牵牛花带着,才知道暗中不对。
陈牛想了想:“可能是平常教得多,牵牛花聪明得很,还会算术呢。至于踢断腿什么,那肯定全是假的。”
众人:!
“怎么可能?牛会算术,我可不信。”
“展示展示,不然我也不信。”
于是还没到新一年开始拜年呢,时千就被迫“秀才艺”了。
时千一边回答“一加一等于几”,一边瞪着陈牛。
好家伙,甩锅你是懂的。
陈牛笑笑,继续问:“二加二等于几?”
这样大家就不会关注,到底怎么去的公安局了。陈牛很满意自己的灵一动。
时千:
“哞哞哞哞。”
我,先溜一步。
时千回答完第三个数学题,决定抛弃陈牛,先往前面跑一段路。
他的身后,惊奇声阵阵。
“牵牛花真会算术啊?三个题都没错!”
“陈牛,你怎么教的?教教我家孩子呗。”
“怪不得你天天读书,原来琢磨着这个呢,一鸣惊人!”
他们过分热情,陈牛招架不来,就看看牛跑的方向,托辞道:“牛跑了,我追着去看看啊。”
然后迈着大长腿,也一溜烟跑了。
留下大家热热闹闹的,议论着令人惊奇的新话题。
时千跑到前面,瞄着山上有绿意,就爬上去加餐去。
陈牛在下面走,看着熟悉的山和交错而过的田地,任由冬天的北风在脸上刮过。
时千啃了两口草,发现陈牛两空空。
于是时千又下来,跑到路边,拱了一下陈牛的:“哞哞。”
你两空空,咱年货呢?
陈牛摸摸牵牛花的牛头:“怎么了?快到家了,你跟奶奶撒娇去。”
时千从鼻子里喷出热气,蹄子划拉出“年货”两个字。
陈牛就道:“买不了什么,明儿再出来。到时候给你套个车,你拉着奶奶出来一块儿逛。”
这会儿东西匮乏,最稀罕的肉全靠村里分。
其他的,能买上什么都看运气。
往年陈牛跟张佩月关系僵着,就算想让老太太出来转转,了也没个回应。
如今有牛在,陈牛觉得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时千还不知道自己成了超级好用的“工具牛”,爽快地点点头,甚至还觉得陈牛这伙十分靠谱贴心。
“哞哞。”
可以,我们拉奶奶一块儿出来看看。
回到家里,了不留饭的老太太还是给留了几个烤红薯。
陈牛从灰堆里扒拉出来,扒了皮,给看得嘴馋的时千也喂了一个。
时千几口一个,觉得烤红薯果然好吃。
又香又甜。
于是又抢了陈牛一口。
一口也就半个而已,时千口下很留情。
吃完了,时千也赶紧跑,跟老太太一块儿晒太阳。
张佩月咬断线,绞紧最后一个线头,摸摸牛脑袋:“来,起来,穿穿新衣服。”
“哞哞。”
终于好了!
时千弹射而起,速度飞快地站起来。
陈牛在一旁瞅着,有点羡慕:“奶,我也想要新衣服。”
“布票不够。”张佩月给牛从背上套上衣服,再伸到下面扣上盘扣,打量着陈牛的大个头有些嫌弃,“你也太费料子了。”
这时候可不兴长太高,做衣服费布料。别人一身,你一件,多浪费。
陈牛摸摸自己脑袋:“长得高,这也不怪我啊。”
时千穿好衣服,特意凑到陈牛身边转上两圈。
等到老太太转头进了屋,嘚瑟的时千就被陈牛按住扒了衣服。
时千好笑地看着陈牛当背心套上,然后“哞哞”一声,示意他回头。
陈牛转头,就对上张佩月像是看“二傻子”的目光。
然后老太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要不你去找人换点布票,给你做件。”也不至于跟牛抢件旧衣服凑的牛衣。
就想玩玩的陈牛:
这下误会深了。
“不用不用,够穿就行。”
他还开窍地问:“奶,你要做衣服吗?给你自己做一件。”
换作老太太,衣服就不用陈牛那么多布料了,不定家里攒的就够。
老太太摇摇头:“我不用。一把年纪,有的穿就行。”
时千:“哞哞。”
再过一两年就好了。
再过一两年,国家开放起来,各种生产资料的产能都会跟着上去。到时候别一人一件,一人几身都不成问题。
陈牛也道:“奶,老人家也有穿新衣服的权利。你穿出去,回头叫人家都羡慕你!”
“攒着吧,回头给你做身,也不至于抢牵牛花的。”张佩月摇摇头。
陈牛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牛衣服的,赶紧扒拉下来。
时千被衣服罩了一脸。
听到老太太调侃陈牛——“穿出去齐整些,看能不能带个姑娘回来。”
等时千晃开衣服挣扎出来,还能看到陈牛的大红脸。
时千看着陈牛:“哞哞。”
你话啊。
陈牛:“你也笑话我?刚刚是不是故意等着我的,你个坏蛋,今天多学半个时俄语!”
时千:?
“哞哞。”
再见。
时千扭头就走。
他不懂,为什么一头中华黄牛,还要学习外语。
答案是——陈牛用来欺负偏科牛的。
多门功课,只有俄语这一门能难住牛,他只能从此获得一些学习能力上的安慰。
第二天,陈牛给牛套了辆板车,拉上老太太出门去。
一到街上,时千又被围观。
原来昨天的事儿传得更广了,好些人就凑近了看个热闹。
给张佩月一种——她不是出来逛集的,而是出来给人看的。
不过老太太心理素质过硬,这样也淡定地逛了一圈,还买了些吃食回去,晚上过年给陈牛开眼界吃了道新鲜菜。
过完简单的年,就是新的忙碌,很快生产队又开工了。
感谢的人找了上门,送来好些好东西。
布料就有了。
老太太裁了布料,准备如约给陈牛做一件外衣。
但陈牛也想让老太太穿上新衣服,于是试图暗中学习,发现不太可能学会后,又转而请了二婶娘杜春帮忙。
除此之外,村里开始传时千上辈子是下好多人头的大捕头出身,专克坏人,所以才跟公安局特有缘分。
还有断腿传闻也踩实了,真有一个倒霉蛋被时千踹断了腿。
以至于附近村里现在都吓唬孩——再不听话叫牵牛花来踹你两脚。
现在时千走出门,那可真是十里八村的一霸,无人敢惹。连徐爱刚都只敢笑,不敢随意上来摸时千的脑袋。
时千对此毫不在意,只想给人渣再来两脚。
不过随着农耕开始,出门的会很少,平常只能干干活,再吓唬吓唬孩玩。
而今年老太太没再执着挣工分,只干些最轻省的活。
不过她的身体好像变得更虚弱了,时常睡很久,给陈牛的衣服做得很慢。
春雨降下来的第一个晚上,时千半夜里醒过来反刍,意外听到雨声里东西摔落的声音。
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对面屋子传来的人摔倒的声音。
时千:“哞——!”
奶奶,你没事吧?!
黄牛从房间冲出了门,又意识到自己不方便,转身准备叫上陈牛。
不需要他多言,陈牛已经被吵醒了。
再看着黯淡光线里,牛眼睛里的紧张,陈牛赤着脚就往老太太的屋子跑。
“奶奶?奶?!你应我一声。”
在陈牛的喊声里,屋子先响起老太太张佩月的咳嗽声,而后是时千他们一贯熟悉的回应:“没事。”
但声音明显很虚弱。
顾不得有事没事了,陈牛直接了一声,进了老太太的屋。
时千紧跟其后,看到拉亮灯后,跌坐下来靠在床边的老太太。
因为已经歇下了,老太太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线衣线裤,也就是一套里衣。
衣服上面是时千熟悉的补丁,这时候,几乎人人衣服都打着补丁。
尤为显眼的,是老太太磕破了的额角,已经被血染红了。
她干瘦的捂着大流血的地方,虚弱地闭着眼睛。
这还能自己没事儿?
时千看着急得脑瓜子都是嗡嗡的。
陈牛也是吓傻眼:“奶!”
然后一转头,急吼吼地抓了灶下灰,给老太太糊在伤口上止血。
时千看着快速止血的灰,心里头还是很不放心,蹄子踩到老太太腕穴位上,把体内好不容易攒的那点灵力都灌过去。
暂时处理完,陈牛把老太太抱到床上去,还是对那么严重的伤发怵。
他叮嘱一句,跑出去找隔壁村的村医。
时千点点头,转过头来,大眼睛盯着躺在床上的张佩月。
老太太缓了会,睁开了眼,指着地上一角:“捡起来,塞我、被窝里,咳咳——”
时千看过去,是个发黄发旧的老本子,像本旧书
摊开的本子躺在踩实的泥土地上,黄得颜色快跟地面一样了,估计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上面有什么,让老太太倒下了还记着。
时千“哞”一声,瞪着老太太,警告她别乱动,才凑近去捡本子。
挨近了,看得见上面漂亮的簪花楷,以及本子缝隙中间夹着的干枯花瓣。
字体是老式的竖体,还是从右到左的顺序,看得时千转换了一下脑子才跟上眼睛的阅读。
上面写着——今日乔哥与我簪花,朝颜甚美。姊妹皆有,我夜偷之。
再起一行。
——花有重开日,何日再见乔哥?相逢拌酩酊,何必备芳鲜。阿娘教我的菜都已学会了,定然好吃。
两行浅一些的字迹后,是更深、也宽上许多的墨迹,像是后面补的。
字迹歪歪斜斜,但看得出来十分用力。
——花无重开日
只五个字。
时千下意识就看完了,然后抬头看向糊了半脸灶下灰和血的老太太。
张佩月叹气一声,又咳两声,无奈道:“还看?”
时千:“哞哞。”
原来你暗恋人家乔哥啊。
牵牛花,文雅的叫法可不就是朝颜。再细看那干花,的确是朵干喇叭花。
也怪不得,老太太对他青眼相待。
但不管为了什么,对时千来,这是个好老太太。
他叼起来老旧的本子,帮着塞进老太太的被窝里。不过塞在脚那边,免得老太太乱动,伸去拿。
张佩月动了动脚,碰触到本子,虚弱地躺着。
她声音浅浅的:“听有地府,人死了就去那儿。”
吓得时千赶紧扒拉出一个晚字。
“哞哞。”
奶奶,你坚强啊!这时间上差太多,咱去得太晚,也赶不上趟的。
老太太看了一眼那个字,明白了意思。
又笑又咳嗽,抖下一抹灰。
急得时千伸出蹄子按住她的被子,满脸正经地瞪老太太:“哞哞。”
你别笑了,我害怕。
张佩月就有些不好意思笑了,平缓好呼吸,然后伸出脏了的摸摸牛的脑袋。
“放心,奶奶不寻死,生死有命呢。牵牛花,你别怕。”
“你不定是他送来的,想到这个,咳咳,奶奶就高兴。”
“不然,你——怎么那么巧。”
时千也觉得巧,他蹭蹭老太太的,点头正经道:“哞哞。”
九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