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谁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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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二叔二婶只有礼哥儿这一个孩子,自然是放在心尖上疼,别看二叔平素极不靠谱,二婶也是心黑,可柳贺一提到礼哥,两人就仿佛被踩住尾巴的猫一般,立时蔫了下来。

    二叔再混,那也是愿意牵着礼哥的从村头走到村尾的。

    两人心知今天是不能从纪娘子这边占到便宜了,便气呼呼地回了自己家。

    纪娘子却真被气着了,坐在那边久久才缓过来,柳信去后不过数月,她却好似把这一辈子的气都受了,纪娘子不是为自己,毕竟与二婶成了妯娌后,她也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看,她是气柳信一腔护弟之心喂了狗,又气柳贺本该无忧无虑,现下还要为这些破事操心。

    纪娘子没和人吵过架,如今日这般发怒也从未有过。

    可这怒气一发,她发现,脾气大些似乎也不是坏事,往日她有些怕柳贺二叔二婶上门,那两人闹起来纪娘子就头疼,但今日纪娘子忽然不怕了。

    若是她不能护住柳贺,谁还能护?

    她或许等不到柳贺考中秀才乃至举人的一日,但她的儿子既要上进了,那谁也别想拦住!

    纪娘子原本神色恹恹,这会儿忽然恢复了光彩,见柳贺提了书袋要进书房读书,纪娘子才想起来,锅上还有为柳贺做好的饭。

    “你三叔送了鱼来,你读书辛苦,要补补身子。”

    母子二人吃饭一向简单,不过纪娘子舍不得柳贺,总要想法子替她补补,她平时不出门,便请柳贺三叔和其他邻居带些肉和菜回来。下河村靠河,柳贺三叔他们常在河里捞鱼,市集上还有长江里产的鱼,如刀鱼等,苏轼诗中的恣看修出银刀描述的便是刀鱼,刀鱼鱼肉鲜美,不过柳贺也未吃过几次。

    放到现代,这就是天价的美味。

    柳贺晚饭后继续钻进书房看书,白天的四书大全他已经看累了,便换一本新书来看,好在他家里备考的书目一应俱全,看到他考秀才应该问题不大。

    柳贺另换了一本四书著述来读,科举虽只考朱子集注,可时人也有对于四书五经的注解,与朱熹的理论也有一些微妙的区别。四书之外,柳贺也读史书,如史记、战国策等,主要用来转换心情,让大脑放松放松。

    四书的原文和墨义柳贺已经读了数遍,句意早已牢牢记在他心中,这样的进度已经算是很快的了,不过柳贺前世好歹也是学霸一个,自决心投身科考以来,他每日每时每刻只做这一桩事,效率自然很高。

    夜晚依然有些热,但当柳贺沉浸下来读书时,外界的一切他就都不在意了。

    他眼下读的是丹阳人姜宝所写的四书解略,姜宝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仅他的名字了解的人恐怕不多,但提起他儿子姜士昌,对明史比较了解的人恐怕都知道,他儿子是未来东林党的骨干成员之一,与顾宪成、**星等人齐名。

    镇江府籍进士的著述,柳贺这些年也看得不少,相比以无锡为中心的东林党,以及红极一时的浙党,镇江一府出过的名人不多,尤其在明朝政治史上,浙江、福建以及苏州府、松江府出过几位内阁辅臣,镇江府名人却不多,眼下在比较有名气的当属曹大章,曹大章是嘉靖三十二年的会试第一和殿试榜眼,也是三十八年会试的同考官之一,可惜这人名声很差,官位都是靠依附严嵩严世蕃父子而来,为时人所不齿。

    但曹大章确实有才,他的文章柳贺也看过一些。

    柳贺看这些书,主要是拓宽自己的思维。

    毕竟他自己就算把四书翻烂也未必能看出什么道理。

    柳贺一边看书,一边研磨做标记,日日读书的好处如今已经体现出来了,他刚接触这些古书时,几乎每一本都让他摸不着头脑,可随着书越看越多,他便能举一反三触

    类旁通,看一本书时,这本书引用哪本书的哪一句,柳贺要比一开始清楚得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看书快,且对看过的书有足够的印象。

    柳贺做下标记后,便将标记过的段落反复研读,直至记在心中,眼下他虽还未开始制艺,可对四书中诸句的解读却更深刻了一些。

    “呼”

    看得累了,柳贺便站起身来走走,又从书架上拿起一本大诰,有滋有味地看了起来。

    大诰就是御制大诰,由明朱元璋亲自编撰,大诰堪称酷刑大全,惩治力度远超大明律,但和大明律不同的是,在明初,百姓持大诰就可进京告状,但大诰中刑罚过严,到现在几乎成了废纸一张,但若是百姓家中藏有大诰,犯刑时罪责可减轻一等。

    柳贺不想当纯种书呆子,对于非经学类的书目,他照样看得专注。

    等这些书都看得差不多了,柳贺将书角折好,摊开一张纸,开始思考。

    纸上有一句话——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

    这句话出自论语泰伯篇,讲的是孔子对禹功德的称赞,认为禹是无可非议的仁德君主。

    四书中有关君主仁德的篇章数不胜数,柳贺将自己有印象的圣人之言记下,再结合自己的判断去思考该如何理解这句话,从某种程度上,这是他进行的制艺的尝试。

    柳贺边有数卷时文集,还有柳信此前作过的时文,值得参考的内容不少,但他眼下还未入门,只能将知识储备先做足了。

    约莫半刻钟过去了,柳贺仍在深思。

    他并不慌乱,也不着急,毕竟在社学中,孙夫子时常叮嘱学童们,要将养气功夫做足了,这样才能临危不乱,才能写出正道文章来。

    柳贺睁开眼睛,开始在纸上写下第一句,“圣人之”

    一张竹纸,他仅写了一半不到,就没法再继续了。

    不过相比白天抓耳挠腮的情景,他对如何解答这一句倒是有了自己的逻辑。

    既然不能再继续,柳贺就此停笔,转而研究起自己刚刚在竹纸上所写的内容来,别的不,他这一笔字可以是日渐精进了,柳贺既仿名家字帖,又锤炼自己的个人风格,眼下虽然字体还不够纯熟,却已经挺有模样的了。

    他觉得,再过一阵子他若是接别的抄书的活计,那必然得要求涨价。

    第二日去学堂,天气依然又闷又热,明明还是早晨,窗户大开,屋内却不见一丝风,平日早课必然聒噪无比的学童们此刻却安静到了极点,待得孙夫子入内,学堂更是静得针落可闻。

    只见桌案上,除了学童们所写的卷子外,那一把颜色发深的戒尺同样静静躺着——孙夫子授课虽严,却并不常请戒尺,学童们眼下虽未知晓本次月考的名次,可戒尺一出,众人均是一脸苦瓜色。

    倒是柳贺依旧在琢磨他那道题。

    杜景为远远瞥见他在用功,不由声道:“这人平素不见出众,此刻抱佛脚可来得及?”

    “他恐怕连该拜哪边的菩萨都不知道!”

    “不过是想在夫子面前显露自己罢了,否则下苦功的时候那么多,他为何偏选在此刻?”

    杜景为毕竟是通济社学的佼佼者,加上家境不错,学堂内捧他的学童不少,在众人看来,柳贺显然是本次考砸了,故意在夫子面前表现自己。

    “你可曾听?县里的楚举人攀了一门好亲事”

    柳家和楚家结过亲的事原先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可天下没有能掩住的秘密,纵是楚贤想办法堵住众人的嘴,可他家和柳家这一

    段依旧被不少人知晓了,就连三个村的学童都知晓,柳贺被人退了亲。

    事实上,柳贺已经不关注楚贤的动向了。

    女子在明代本就是弱势群体,楚贤私下退亲本就对他女儿的名声有碍,若是柳贺再在那里哭诉,那女子恐怕日子更难过。

    徐阶为了扳倒严嵩甚至能把自己的孙女送到严家当妾,后来因为严嵩倒台而作罢,可徐阶看到孙女后却面色愠怒,徐阶之子徐璠为父分忧,直接将女儿毒死了。

    在退亲这件事情上,女儿家是没有选择权的。

    杜景为几人所柳贺只当没听到,可几人却似乎上了瘾,声音越来越大,连桌案前的孙夫子也被惊动了:“周修志,你还有空闲谈,瞧瞧你的卷子都写了什么!”

    周修志是杜景为的狗腿之一,被孙夫子一吼,他面色顿时青了。

    周修志领了考卷,果然被孙夫子赏了一顿戒尺。

    学堂内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孙夫子将余下考卷归到一处,开始报本次月考的排名——

    先是学童组,之后便是纪文选那一组,最后才到柳贺他们大龄组。

    周修志等于提前挨了顿打,看向柳贺的眼神带着恼意。

    “周修志,第十,若是再不精进功课,便让你爹领你回家。”

    “王源,第九。”

    “孟良,第八。”

    “吴从方,”

    孙夫子一连念了六七个名字,竟都没有柳贺,众人的视线此刻不由集中到了他身上。

    柳贺入社学时不过才读论语、大学二书,同龄的学童进度都比他快些,其中杜景为尤为翘楚,四书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甚至已经开始学制艺。

    “曲唯远,第三。”

    此刻,竟只剩杜景为与柳贺二人,谁是第一,谁是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