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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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柳贺新交的一篇文章,丁显拿过去认真看了一遍,还与丁琅一同研析了文章:“相比一月前,此子文章真大有精进。”

    柳贺原先的文章只叫人觉得过于紧绷,可近日这几篇读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虽是经义内容,读来却毫不晦涩拗口,尽管有刻意模仿大家的痕迹,但收放自如有张有驰,若放在以前,柳贺的文章明显收有余而放不足。

    “他的诗也学得极好。”丁琅赞道,“诗之一经,柳贺原先掌握不如施允,可我观他近日文章,比之施允已丝毫不差了。”

    柳贺的刻苦丁琅与丁显二人都看在眼里。

    柳贺在丁氏族学读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进步却堪称诸生中之最,他如今文章已写得像模像样,读书时也极有条理,再给数月时间,怕是能赴一场县试了。

    “此时去县试还是早了些。”丁显思索片刻,“至迟明年,他必得下场一试了。”

    柳贺却觉得自己文章还作得不够,每日仍旧读经、读史、读文章,以期更进一步。

    学堂内的四书课已经停了,改由弟子们自己研读,五经中,诗一经柳贺倒是依旧跟着丁琅学,但诗中文章他已尽数掌握,除了学诗之外,柳贺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写文章上。

    读书越多,他的文章就越是精进,这一点柳贺自己自然也很清楚。

    在学堂中每日都这般度过,若是学有所得倒还好,若是文章写得不顺畅,柳贺偶尔也会觉得郁闷,但这只是极少数时候,这样的生活柳贺早已习惯。

    读书求学,孤独是难免的。

    尤其在寒冬的晚上,写文章写到亥时,握笔的是冷的,两腿是冷的,蘸了墨正要写下一段,纸上的字却花了,一看,原来不知不觉中又写秃了一支笔。

    这样的日子,唯有靠文章的进步去支撑。

    一转眼,这一年又接近尾声。

    柳贺在丁氏族学只读了一年,但这一年中,他通读了四书,择定了本经,对经义文章的理解更进一层,身量也更高了,整个人看起来壮实了不少。

    他性格本就沉稳,磨砺一年后更显镇定。

    年末丁氏族学自然有假期,众弟子都期盼已久,因为这个假是一年中最长,众人可在家中待足半月。

    中秋过后柳贺也有半年未归家了,他不禁也有些期待。

    几位先生也看出众弟子眼下无心读书,干脆把最后几天的授课改成点评文章,其余时间留给诸生自学,柳贺趁把自己这段时间写的文章翻出来,请丁显丁琅两位先生点评。

    他文章原本就有精进,经先生点评后再加以修改,进步更是显著。

    “柳兄啊柳兄,你已从年头刻苦到年尾,何不让自己放松片刻?”

    柳贺这边刚改完文章,汤运凤脑袋就自窗边探过来:“快出来!”

    镇江府难得下了一场雪,雪下了足足两天,覆在地上厚厚一层,族学内的假山矮松都被雪盖住了,池塘上也结了一层冰,此刻雪只是稍了些,并没有停,柳贺刚出了门,迎面就是一个雪球砸过来,下一刻,柳贺就听见汤运凤嚣张的笑声。

    柳贺自然也不甘示弱,丢了一个雪球反砸回去。

    先生们在教舍里看到这一幕,却只是轻轻摇头,并未阻拦。

    族学中读书辛苦,弟子们年岁都不大,若成日只被拘着读书,毫无闲情逸致的话,读书久了,人也痴傻了。

    学堂外人还挺多,柳贺一不注意就会被砸一下,但汤运凤被砸得最多,因为他把每个人都砸了一遍,犯了众怒。

    汤运凤一边嗷嗷叫着,一边转着圈砸起了雪球

    ,俨然把自己转成了陀螺。

    施允则揉着雪堆起了雪人,柳贺对他的审美实在不敢恭维,他自称堆了只猫,可在柳贺看来,这似猫非猫,倒是像个长尾巴的大葫芦。

    汤运凤则偷偷在柳贺耳边嘀咕:“施兄想养只乌圆,可惜他父母认为此事玩物丧志,不许他养。”

    乌圆即是猫的别称,幼学琼林里,家狸、乌圆,乃猫之誉。

    柳贺不知这称呼是如何而来,但他觉得形容得恰到好处,乌黑乌黑又圆滚滚的猫就是特别可爱,他都考虑抱一只猫回来给纪娘子养,免得他娘独自在家孤单。

    也难怪施允堆雪猫的时候不太高兴,这大雪天里烧些碳,再品一盅茶,被窝里趴着狸奴,的确可以一整天都不出门。

    施允本就不大高兴,听了柳贺的话更不高兴:“这分明是乌圆,哪里像葫芦了?”

    柳贺:“”

    长着眼睛的都知道这分明不是猫。

    违心真的不好。

    不过柳贺这下知道施允读书之外的时间都去做什么了——学堂中养着一只猫,日常逗留在饭堂与书堂,专门养来抓老鼠用,柳贺偶尔会看到施允在其间出没,他还对此疑惑过。

    打雪仗之外,几人倒是想品尝一下扫雪煮茶的滋味,可惜学堂对明火管控极严,他们又脚笨拙,求了斋夫许久对方还是不允。

    只能欣赏雪景了。

    登上书堂的阁楼,对面的金山寺被雪包裹住,已变成一片灿白,整个镇江府笼罩在白雪之下,天地都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真美。”

    “明岁若还能与诸位一同看雪便好了。”

    不知是谁了一句,其余几人的声音也慢慢低沉了下来。

    明年他们倒是还会在丁氏族学读一年,但到了明年看雪的这个时候,必然有人回家备考县试,之后归来与否也是未知之数。

    能在科场步步登高者,必是胜过一众对、将学问做到极致之人,少时与他们相伴读书的是一批人,科场中式时所遇的又是另一批人,眼下几人在族学中可相伴赏雪,若是入了科场,必然有人领先一步,到时再见的会恐怕就少了。

    有人白首仍是童生,也必有人年少得志,但眼下谁也看不到未来。

    “尽力而为即可。”柳贺轻声道。

    他是无法想象自己金殿传胪的场景的,目标要一步一步来,先考个秀才再。

    “柳兄,来年再见!”

    “柳兄,明岁学问再精进!”

    柳贺和施允、汤运凤两人道别,汤运凤回丹阳,施允不着急走,依然慢吞吞收着东西。

    柳贺把自己平日看的书带了,又薅了一些竹纸带回去,衣服鞋袜他都留在寝房,只穿着身上一套回去了,在学堂里,柳贺算是比较讲究的了,衣物勤换勤洗,像汤运凤则包了一大包脏衣物带回去,衣物卷得比书都要多。

    柳贺回家依然蹭纪文选家的马车,回家之前他已与纪父约定了时间地点,先将包袱放到车上,自己则去书肆转了转。

    柳贺身上带了些钱,去书肆便是奔着买书去的。

    毕竟有近半月的时间,他看书又快,柳信的藏书早已读完,加上孙夫子所赠、诸位同窗所借柳贺觉得,自己看起书来也是个无底洞。

    到了年关,书肆反倒热闹,毕竟二月就是县试,书肆里的程文集等正畅销着,明人又爱出书,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有,还有专骗人买的盗书,书封上是某年某科程文,或是万松书院学子集等,一翻正文,内容是牛头不对马嘴。

    柳贺掏钱买了一套五经正义,又买了一套程文集,其中搜罗了嘉靖三十年之后各处乡试及会试的程文,就连申时行、丁士

    美几位状元乡试乃至府试的程文尽数包含了。

    花自己的钱果然很肉痛,书也是真的贵,柳贺忍不住吐槽,书肆赚书肆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买了书,柳贺又跑了一趟集市。

    过年前的集市比平日还要热闹数倍,卖干果蜜饯的,卖肉卖鱼的,还有书生支起摊子为人写春联,西津渡口旁,算命先生煞有介事地替两个书生细算:“公子你面带紫气,此乃紫气东来之相,往东行必有好运。”

    柳贺:“”

    镇江府衙在城东,府试必往东行。

    何况算命摊上书着“瞎子算命”四个字,他又是如何看出人面带紫气的。

    诈骗也要讲究基本法啊!

    柳贺买了书,兜里钱就不多了,他中秋后书抄得少了,头也没什么结余,在集市上逛了一圈,斩了半只鸡,再买了些干果和茶叶带回去。

    茶叶他买的是镇江府本地的云雾茶,产自城西的五洲山,这种茶价格要比外地产的碧螺春便宜,柳贺并不痴迷于喝茶,但读书累时喝上一碗,既提神醒脑,也能暖暖身子。

    马车在路上颠簸,柳贺回家的心情益发急切。

    虽然穿越到大明朝的时间不长,但他已把纪娘子当成真正的家人,把下河村当成自己的家,纵使他在外求学一年,他却丝毫没有漂泊之感。

    “贺哥儿急了吧?”纪父赶着马车,有空就和柳贺上两句话。

    下河村没什么变化,春节前的几天路上人多了一些,纪父看到熟识的也会捎上一程,车上多了几个人,就有人主动告知柳贺村里这半年的情形,粮收得怎么样,他家中又怎么样。

    听纪娘子一切安好,柳贺也就放心了。

    马车终于到了村口,刚下过雪,村上的路白天化冻,比平日要难走一些,柳贺提着书有些吃力,纪父便一路帮他送到门口,柳贺想给他路费他却不肯收。

    只能日后再报了。

    这两年间,他收到了太多来自他人的好意,虽烦心事也有不少,但温暖的事更多。

    纪娘子听到门外响动,院门一开,就见柳贺满面笑容地站在面前:“娘,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