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过年

A+A-

    第二十七章

    柳贺在外求学一年,归家甚少,纪娘子嘴上不,心里却难免担忧,腊八之后她便掰着指头数日子,柳贺回来之后,她才真正安下心来。

    柳贺回家倒也不得闲,年前家中要洒扫、除尘,靠纪娘子一个人的力气做不了,还有几样旧家什需要扔到屋后,也是柳贺和纪娘子一起搀着慢慢挪过去的。

    他还去古洞村拜访了孙夫子一趟,至于其他时间,柳贺就都花在读书上了。

    在学堂读书,有勤恳的同窗激励,柳贺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在家读书则全靠自己的自觉性了。

    柳贺头丁显列的书单还未读完,又有从书肆买的几册,他自然不愁没有书读。

    有道是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柳贺眼下于经史已经有了一定的掌握,倒也不必读百遍之多,他也有自己的一套读书方法,对他来,眼下最重要的课题是把书中所学变成自己的。

    天刚蒙蒙亮,柳贺就起了床,这是在学堂中养成的习惯,大家都这个点起,哪怕天冷时在被子里多待一会儿,却也不可能睡得着了。

    柳贺烧了些热水,将水倒进茶壶,茶壶用棉絮旧衣等裹住,这样保温的时间更久一些,在学堂里喝水就没有这样的便利,只有开饭前后才能去接些热水。

    柳贺喝了口热水,又搓了搓,待墨化开,方才在竹纸上写起字来。

    时间太早,他若是出声读书,必然会影响纪娘子睡觉。

    晨起这一阵最清醒,柳贺干脆把年前写的一篇文章拿出来修改,一进入状态,他别的便不多想了,只专注于文章,很快一张竹纸就已写满,柳贺将纸举着,对着光线亮处看。

    有一处他写得不太满意,就又改动了一遍。

    “贺哥儿,吃饭了。”

    柳贺一篇文章正好改完,听纪娘子在叫他,就关了门去吃早饭。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吃饱了再读书也不迟。”

    柳家的饭桌上有粥有面点,桌上一碟酱咸菜,里面还有几颗酱油豆,因为柳贺回了家,所以又多了一条腌鱼,柳贺的粥碗稠,纪娘子的则米汤居多,粥煮完后稍稍放凉一些,就着咸菜直接喝,好喝倒在其次,主要是喝得舒服,全身都暖洋洋的。

    纪娘子把年糕也放进粥里煮,柳贺年糕吃得少,只吃了一块。

    吃完早饭,他倒不急着回书房了,而是绕着院门慢悠悠地散步。

    太阳到这时候已经完全出来了,下河村不再是寂静一片,鸡叫声、狗叫声,邻居间彼此打招呼的声音都听得清楚,河畔人家的烟囱里正冒出青烟,但地面踩着仍是硬邦邦的,等到了中午化冻就难走了。

    “娘,我进去读会书,你有事叫我。”

    “你读你的。”

    纪娘子握着鸡毛掸子除尘,够不着的地方柳贺便过去帮她,眼下柳贺已比纪娘子高出一头了,屋檐的边角纪娘子踩着凳子也够不着,柳贺倒是很轻松。

    “别耽误你读书。”

    “就这一会儿,误不了的。”

    柳贺觉得,他读书之后纪娘子像是把他供起来似的,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辛苦的活反倒背到了她自己身上。

    这是纪娘子一片爱子之心,柳贺却做不到当甩掌柜,他娘一个人处理家中大事务本就已经很辛苦了。

    柳贺按丁显所列书单读,读得字字响亮,朱熹,读书有三到,心到,眼到,口到,最重要的还是用心,柳贺带着目的性读书,心神自然只在读书上,注意力没有丝毫分散。

    读完唐宋大家文章,柳贺又去看新买的那套五经正义,他看书时记忆力甚好,看上一两遍就能将内容记住,他虽未刻意关注,但

    平素看同窗们读书,他的速度绝对是比旁人快出许多的。

    五经正义是唐人孔颖达奉敕所撰,柳贺重点看其中毛诗正义的内容,其余几经他看也看,却不如看诗一经时那般专注。

    孔颖达将毛诗与郑笺结合,并确立了风、雅、颂是诗的三种不同的体裁,而赋、比、兴则是诗的三种表现法,他的理论到嘉靖朝时已经不是科举时的主流方向,但柳贺不怕多看,在他看来,诗集选西周至春秋的诗歌篇章,自春秋时起,无数大儒对诗都进行了研究,科举虽尊朱熹集传,可理论本身就是发展着的,就算朱熹做学问也不可能平地起高楼,必然也是在前人理论上发展而来。(注)

    就算是最枯燥无味的书,柳贺细细读来也不觉得平淡。

    他读五经正义,也看程文集,加上写文章和练字,春节这几日他过得格外充实。

    但除夕这天,柳贺还是放任自己玩了一整天,要玩,其实也是无事可做,他倒是想钓鱼,但这零下的气温还没到河边估计就被风吹皱脸了,他宁愿缩在被子里当咸鱼。

    唯一算得上乐趣的,大概就是春节的吃食更丰盛一些,纪娘子请人杀了鸡,将肉炖至烂,还卤了一点鸭肉,这样滋味更浓郁一些,一整天,柳贺只闻到家中弥漫的肉香。

    不止柳家如此,春节到了,整个下河村都是这般,家家门口都飘着香。

    稚童们倒是在村口路上跑来跑去,追鸡撵狗,二叔家的礼哥就是,拿着串好的糖球跑来跑去,美到鼻涕泡都冒出来了,二婶一边追着他,一边跟着吼道:“别戳着眼睛!”

    二婶自也看到了柳贺,冲他露出阴阳怪气的笑来:“贺哥儿回来了,这一年倒是难见你一面。”

    柳贺冲二婶拱了拱:“二婶过年好。”

    两家眼下关系不睦,柳贺的礼仪却仍旧做得很足,丝毫不给人留下话柄。

    见柳贺这副模样,二婶反倒有些让了,她知晓自己撒泼打滚那一套在柳贺这里不起作用,往年纪娘子倒是拿她没办法,可不知柳贺了什么,她竟也拿不住纪娘子了。

    一年多前,柳贺成日在村中晃荡,懒懒散散的一看就没什么出息,听他要读书,柳义与她在只想发笑。

    可眼下柳贺一副清隽模样,倒似与柳信越来越像,读书人的架子已是足了。

    “我却不信你也能考中。”望着柳贺的背影,二婶轻啐了一口,纵是柳贺如今这副模样,她也不信纪娘子那么命好,“秀才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考中的?”

    柳贺对他二叔二婶的想法并不在意,只要这两人别时时烦着纪娘子就好,他并未从纪娘子口中听到抱怨之言,据邻居们所,二叔二婶这一年来上门的次数的确变少了。

    下晌,柳贺正在灶头帮纪娘子添柴,纪娘子要把他赶出厨房,可柳贺硬是赖着不走,翻出一身好几年前的旧衣服往身上套,他在那添柴,纪娘子只当他添乱。

    “贺哥儿!”

    柳贺听出是他三叔的声音,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进了院子。

    三叔今日刚去码头边,他提着一个木桶,给柳贺和纪娘子带了一桶鱼。

    “他三叔,进来坐坐。”纪娘子也出来招呼,“这个时节鱼不好捞吧?”

    三叔笑了笑:“人家不会捞的确实捞不上来,可我们就是在水上吃饭的,几条鱼还不是轻轻松松?”

    他冲柳贺招了招,示意他看木桶后面,只见木桶后面还有个布袋,里面似乎垫着一层,布袋口这会儿正拱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看着个头有些,所以脑门上那层毛也比较稀。

    “贺哥儿你不是想要只猫吗?喏,猫来了。”

    三叔为人稳重踏实,但他常年

    在码头、水上待着,见识到的玩意儿也多,柳贺想替纪娘子找只猫来养,回家时和三叔提了一嘴,没想到才过几天三叔就找到了。

    要是有就好了,他怎么也得发个朋友圈,让施允好好羡慕羡慕。

    这是一只三花家狸,个头还,不过精神倒是足,两只眼睛圆滚滚的,一看就是老鼠的克星,养了这一只,至少不用担心家里书被老鼠咬了。

    三叔从身后抽出一张纸:“这是在城里遇到的猫,主人家还带了猫契过来。”

    柳贺不由笑了:“我这就写契。”

    既然主人家带了契书,柳贺还礼自然不能太简单,他准备了一些茶叶和盐,托三叔有空时带过去,不用想柳贺也知道,这猫绝对是文化人家里的猫。

    宋代的时候,养猫就是要给聘礼的,有主之猫给主人聘礼,没有主人的猫则要给猫妈妈聘礼,老百姓养猫倒是没有那么多讲究,可文化人养猫就不同了。

    黄庭坚有一首乞猫诗就写了,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注2)

    柳贺美滋滋地收了猫:“我在外读书,家里有只猫,我娘也能有些乐趣。”

    纪娘子眼下的生活几乎是围着柳贺转,柳贺若是在家,家中还能多些人气,他若是不在,就算纪娘子白日能与邻居们一道绣花,晚上回家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你三婶也能照看着,你好好读书,家里的事不用担心。”

    柳贺谢了三叔,又问:“平哥快开蒙了吧?我这边有我爹用过的三字经、千字文,还有洪武正韵一本,三叔不嫌弃的话就拿回去给平哥用。”(注3)

    平哥是三叔的儿子,三叔年纪比二叔几岁,平哥却比礼哥还要大一些,已经到了上学堂的年纪。

    “不嫌弃不嫌弃。”三叔笑道,“秀才读过的书,给他用了还嫌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