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独立
好在姜红带完话就关了门,不然佟语声根本解释不了突如其来的面色绯红。
吴桥一真是太好玩了,佟语声悄悄把熊搂进怀里,指轻轻玩着他的胳膊。
它穿着的这件红底白纹的体恤衫,吴桥一也有一件差不多的,仔细看,居然连神态都和吴桥一又几分相似。
一身伤疤,面无表情,举投足间还带着些不屑和淡漠。
他看着这熊,忽然吴桥一的脸就晃在面前,忍不住笑起来,把它埋进心口的位置。
刚刚没睡着,大概就是少了这么个仪式。佟语声蹭了蹭熊毛茸茸的脑袋,安稳地闭上了眼。
第二天清早,上学的生物钟把他叫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刚准备吃药,就听见楼道里传来硬底皮鞋哒哒哒的声音。
吴桥一大清早的跑来了——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他赶紧揉揉眼撑起身,下一秒,病房门就被声而礼貌地敲响。
佟语声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清清嗓子:“请进。”
一双蓝色的眼睛就倏地出现在他眼前:“早上好。”
阳光刚好照到门口,穿着校服的吴桥一朝他挥了挥,干净、雪白、明朗。
从来没有哪个早晨这么神清气爽过,佟语声跟着弯起眸子:“早!””
那人在病房里绕了三圈,然后看向他:“我去上学了。”
他不会客套,不会带一堆探望的水果鲜花,特意跑个远路,只是为了跟他道个早安。
——笨拙却又无比真挚。
吴桥一走到门口,又邀功一般转过头看他:“晚上回来教你。”
怕他上课走神,又想让他借多和老师同学交流沟通,佟语声便又叮嘱了一句:“我要听老师教的思路,你的我听不懂。”
吴桥一又点点头:“好。”
临关上前,佟语声突然想起什么:“你认得路了吗?”
吴桥一抿起嘴,眼睛瞥向一边:“不。”
他学会撒谎了,但是技巧太过拙劣,简直就是把“假话”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昨晚跑回家里拿熊,还能又快又准地送到位,怎么可能不认得路。
佟语声笑起来,他知道这人担心自己以后不再和他一起走,便不忍心戳穿他的谎言了。
“那你路上心。”佟语声挥挥,“好好听课,不懂的问题记得问老师同学。”
吴桥一非常乖巧地点点头,拎着方书包便又哒哒地走了。
其实撒谎,也多少有些冤枉了——他靠着自己的脑袋瓜子还是走不明白,昨晚来送泰迪熊的时候根本没想太多,只知道朝着最亮最高的住院大楼跑,居然也就稀里糊涂摸了过来。
但回去没有这么明显的地标,他鬼打墙了半个时,才打了个电话,让吴雁在“马路边两棵树中间的路灯下”把他找了回来。
于是他又拉着吴雁去实地勘探出一张从家到医院、从医院到学校的绘地图来。
吴雁像往常一样,委婉地表达了对儿子艺术细胞的惋惜,平日里只当做耳旁风的吴桥一,这次却莫名其妙屈辱起来。
其实这屈辱表现得并不明显,只是冷着脸快步拉开了和吴雁的距离,但一看到岔路口,就又低头认怂,乖乖缩回吴雁的边了。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而已,吴雁却惊喜了半宿——他的儿子这样表现得像个人,而不再是块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的木头了。
此时,这块刚刚觉醒人类意识的木头同学正独自走在上学路上。
他对情绪的接收与反馈,通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延迟,比如现在,一直等他走到看不见住院大楼,他才慢慢想起,自己今天要一个人了。
不只是一个人走,还得一个人听课、一个人写作业,遇到困难需要自己向别人求助,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自己来打点了。
刚才因为佟语声而明亮起来的心情,终于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
他已经完全不想再往前多走一步了。
吴桥一慌乱地拿起地图想往回跑,却发现,自己里的这张图,只画了怎么从医院走到学校——
掉个方向,他就完全看不懂了。
蹲在路边自闭了三分钟,他还是颤抖着拿起地图,朝着箭头指着的唯一一条康庄大道走去。
到了学校的时候,他的额头上已经蒙了一层细汗——就像第一天误打误撞走过来一样,只是现在班里没有佟语声等着他罢了。
他失落又烦躁地钻回位子上,此时正在早读,周围人叽叽喳喳的读书声吵得他头疼。
好几次想掀桌子,但又怕佟语声怪他,就改成了悄悄用抠起了桌子皮。
他打开书包,发现自己忘了带课本,偌大的剑桥包里,只有一本孤零零的花间集。
吴桥一一看到这三个字就一身冷汗,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把书推到了桌角。
正要枕着书补个觉的时候,他看见那书缝里冒出了一截叶柄。
他伸慢慢把他抽出来,一片火红的梧桐叶子就躺进他的里,似乎正对他:
“我们玩飞花令吧!”
吴桥一险些吓到直接扔掉那片叶子。
那叶子在空中转了几圈,差点掉到地上,吴桥一赶紧忙脚乱接住,又宝贝地捧进心里。
行吧,玩飞花令也行,吴桥一闷闷地想着,随翻开一页——“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他选了个“天”字,低下头,和这片树叶玩起了飞花令,一个早读就这么混了过去。
下课,前排的丁雯转过身来,看向他。
发现她的目光移过来,吴桥一慌张地看了眼右边,这才反应过来,丁雯就是要跟自己话。
吴桥一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低下头,准备装死。
丁雯却敲了敲他的桌子,似乎是跟他杠上了。
“佟语声怎么了?听他昨天在考场上吐血了?”丁雯问。
听到佟语声的名字,吴桥一才骤地抬起头,作了一番思想斗争,才点点头,紧接着就又垂下目光。
“他现在怎么样?”丁雯又问,“住院了吗?还能回来上学吗?”
这人问题怎么那么多,吴桥一听得一阵烦躁,刚想低下头,逃避问题,就又看到了桌上那片叶子。
那叶子:“别人问你问题要回答,不然很不礼貌。”
于是吴桥一只狠狠叹了口气,:“住院了,暂时回不来。”
丁雯便一脸担忧地转了回去。
吴桥一松了口气。
但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要公布的联考成绩,他又忍不住紧张起来。
前排,衡宁刚背完今天的课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他虽然每晚都去温言书家补课,但却不敢因此对打工的事情用半点怠慢。
父亲最近在化疗,花钱如流水,但凡懈怠半天,他们一家可能就会塌下去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熬到将近到两点多才睡,哪怕是他这样精力过人的人,也根本扛不住这样长时间的身体透支。
他疲惫地把头埋进臂弯里,却又不敢睡——浅尝辄止的睡眠只会让身体更加痛苦,他晃了晃脑袋,又伸去拿抽屉里的习题本。
正当他的太阳穴在控制不住地跳动时,一边的温言书凑过来,轻轻开口:“你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
这句话最开始是自己问他的,衡宁叹了口气,摘下眼镜,不置可否。
这时,那人塞给他一只耳,朝他摆摆,让他压低点,别被其他人看见。
衡宁便下意识接了过去。
那人还没开始放歌,衡宁看了眼他里的mp3,便问他:“你不是等拿了奖学金再买吗?”
温言书悄悄揉了揉他满是淤青的肋骨,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我这次应该拿不到了,但我好想听,我就找我表姐借了她的。”
衡宁没怎么用过耳,捣鼓了半天才戴进耳朵里,问:“怎么了?没考好?”
以他的水平,就算发挥失常,也不至于拿不到奖学金,衡宁抬眼看他,那人却只低下头,去找歌:“你有喜欢的歌吗?我放给你听。”
听歌对于衡宁来,完全是奢侈品,他平时接触音乐也很少,便摇摇头:“没有,听你喜欢的就好。”
看他兴致不高,衡宁便又问:“你呢?你喜欢什么歌?”
“王菲。”温言书想都没想就,“我还想去听她的演唱会,但是好可惜,她已经好几年不唱了。”
衡宁看他低下头一脸沮丧,心道我也不能去喊王菲,让她重新回来唱,也想不到更好的话去安慰,就只专心听起来。
衡宁并不熟悉王菲,只听是个挺有名的女歌,这回趴在桌上,悠悠的女声从他耳边穿过。
正在播的那首叫红豆,温言书他很喜欢这首歌,衡宁便去听它的词。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衡宁问他:“你能听得懂吗?这些歌词。”
相聚离开,永垂不朽,对于少年人来,似乎有些太过复杂了。
温言书也摇摇头,:“听不懂,等我能听懂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喜欢这首歌了。”
他又趴下来,有些颓靡地把脸埋进去。
耳把两个人连在一起,全世界唱着同一首歌,心里想的却是南辕北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