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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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苹果脸的侍女目光在宴厅里转了一圈,直到看到角落里高大的骑士,眼睛忽的一亮。

    她提着裙子,心的绕过无数她惹不起的大人,终于站定在男人面前。

    行礼,侍女平顺呼吸,恭敬地双递上一份未加盖火漆的信笺。

    道格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转到信封之上,半晌,沉默的接过。

    他并未取出里面纤薄的信纸,只是垂眸注视着信封细密的纹理。

    本该离开的,侍女却未动。

    她迟疑着抿了抿唇,低声唤他,“大人。”

    垂首的骑士抬头,双眸望向侍女。

    他还是她初见时的模样,但眼底深处某些沉沉的东西,分明与之前不同。

    侍女指无意识的捻了捻衣袖,开口声又快速的道:“大人,您若无事,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掩饰性的回头望了眼舞池中旋转的男男女女,故作轻松道:“毕竟您看起来也并不喜欢这个场合,不是吗?”

    道格注视着她,直看得侍女有些局促的行礼。

    在对方跑开之前,他开口了:“这也是她让你转达的?”

    “不是!”侍女立马否认,随即鼓足勇气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这是一个曾经受您恩惠,微不足道的人物对您善意的回报。”

    她曾受命领主,监视尤莱亚。虽然什么都没查到且很快就被发觉,但这足以让她意识到,那对主仆表面恭良之下的暗流涌动。

    如今想来,或许她被发现也是领主算计好的一环。

    可不论领主与尤莱亚之间如何,面前的骑士都不该成为他们角力的牺牲品。

    送邀请函时她便隐晦的劝过他不要来,如今他来了,她还想劝他早点回去。

    男人收回在她身上的目光,动去拆信封,“谢谢你,我知道了。”

    侍女担忧的看了他一眼,提裙行礼后,忍不住再次声道:“天色已晚,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高大的男人沉默的看着信件,并未答话。

    侍女无言,步离开。

    信纸之上,是那位领主惯常喜欢的花体字。

    这是一封求助信。

    直言自己受管家尤莱亚胁迫,身不由己,希望他能帮她除掉野心勃勃的尤莱亚。信上还提醒他,尤莱亚是个炼金术士,且心脏位置异于常人,在右胸。

    道格的视线落在信纸之上,又好似穿过信纸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不重要了。

    她是否受人胁迫,是否是异宠的始作俑者,都不重要了。

    自他收到亲王的回信起,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就没那么重要了。

    反正结局的都一样。

    他出生于顿巴郡更北的特洛宾塞,彼时整个北境的主人还不是瓦奥莱特亲王殿下。他的父亲就效忠于那时的北境之主——伯克利大公。

    彼时世界尚未融合,魔力稀薄,物产不丰。天灾**之下,战乱频起。

    伯克利大公就丧生于一次逃亡途中。有人传是父亲背叛了大公,才让大公过早的遭到埋伏离世。

    尚且年幼的道格就这样背上了弃主者之子这样屈辱的名号。

    侮辱、谩骂、刁难道格和他的寡母生活一日比一日艰难。

    可那个站在阳光之下,教他谦卑、公正、勇敢、忠诚的父亲怎么会背叛主人呢?

    他不信。

    占领了北境的叛军残暴,他便隐姓埋名,拿起父亲的长剑,一边追寻往昔真相的残章,一边与残存的抵抗军反击叛军的围剿。

    直到新的北境之主的到来。安东尼瓦奥莱特殿下在一个冬日里斩下最后一个叛军的头颅,宣告这场持

    续三年多的战乱结束。

    他在长阶上询问自己想要什么封赏,道格呈上证据,只是,向世人展示真相,一个父亲并未弃主的真相。洗刷父亲的冤屈,恢复家族和父亲的名誉。

    他的父亲战死于掩护大公逃亡的途中,并非如旁人所通敌叛国。

    证据不够,亲王便带人亲自帮他追查线索,春日到来之前,终于找到了关键的证据,向世人宣告他的父亲无罪。

    亲王殿下亲在荣誉石碑之上刻下父亲的名字。

    看着父亲的名字列于石碑之上,华光闪过那一刻,道格泪流满面。

    风和日丽的春日,他在长阶之上受亲王封赏,宣誓此生为他尽忠。

    亲王殿下公正、勤勉、亲善,友爱。

    他将他视作亲长,视作毕生追随的主上。

    他的长剑将永远指向他敌人的方向。

    可没有人教过他,如果有一天,亲王殿下的意志不再代表公平与正义,他该怎么办?

    他明白也理解亲王的顾虑,可他同样清楚,一旦选择顺着亲王的意思,那就意味着,不管是异宠的始作俑者,还是所有参与其中的得利者,甚至是所有被迫害的平民与异族,出于保守秘密的目的,他们都得死。

    阿克尼亚毫不知情的普通民众当然没错,可这些本就被苦难碾压过的人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一边是他宣誓效忠的主上,一边是他终生信仰的光明,这似乎是个注定难以两全的抉择。

    道格将信纸原封不动的叠好,装回信封。

    靡靡的乐声塞满整个大厅,摇晃的男女嘴角噙笑在舞池中摆动身体。

    道格沉默着起身,指抚在储物戒指之上。

    下一刻,闪着锋芒的长矛出现在他中。

    几乎无人注意角落里的他。

    只有一个离得稍近的贵族眼角余光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锋芒。

    大腹便便的贵族蹙了眉头,招来侍从,遥遥指着道格,指责对方这是十分失礼的行为,要求侍从前去阻止。

    道格对此恍若未觉,他将长矛立于身前,以抚胸,以古朴的神之语默默诵念:世上最伟大的元素,无处不在的光明。

    他不愿意背叛自己的主上,又无法服自己放弃信仰,便只能将一切都交给他侍奉的神明。

    审判将会覆盖整座圆塔,如果可能,他将竭力将此覆盖向整座城市。

    赞美忠贞,赞美无畏,赞美撕裂黑暗的勇士。

    罪恶会被撕碎,善良将被赞扬。

    背弃光明的人终将得到审判,而与此无关的,哪怕对方知情,也不会被光明吞噬。

    这是道格交出的答卷。

    您的信徒道格托马斯,在此向您请求。

    如果一定要在忠诚和信仰之间做出选择,请将我和我的信仰埋葬在一起,埋在对您的忠诚之下。

    星星点点的光元素逐渐汇集,如雾般,从脚底的地板,蒸腾着缓缓上升。

    舞池中传来被惊扰到的贵族们声的惊呼。

    乞求您能投下一瞥,裁决在场罪孽

    请您审判,连同我的罪孽一起。审判我对主人的不忠,审判我对信仰的犹疑,将我融化在您的荣光之下。让我肮脏的灵魂永归光明的怀抱。

    不到十天前才施展过这样的神术,再次呼唤光明便觉得格外艰难,口中已尝到鲜血的滋味,但他未停,他早已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心理准备。

    审

    判字还未落地,一个拳头裹着劲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砸在了道格颊侧。

    头顶将要成型的神明虚影当即消散。

    明光之中,原本指使侍从过来看看的贵族揉

    了揉眼睛。

    刚才那个拿长矛的子不见了?

    窗帘之后的露天阳台。

    特丽莎愠怒的将道格抵在栏杆上,质问他:“你疯了?”

    ***

    另一边。

    露丝裹紧身上的薄披肩,懒散的走在圆塔之中。

    今日的两场宴会似乎抽走了尤莱亚的大半注意,以往那些似有若无的盯视感少了许多。

    忽的,露丝停下了脚步。

    暖融融的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焦臭味和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视线下偏,一边的门缝下,似乎有浅淡的红色液体流出。

    露丝看了一阵,伸将门推开。

    看着半空中悬吊着的人影,露丝怔了一下,忽的笑开。

    她笑弯了眼睛,回身将门关上,慢条斯理的寻了把匕首,用刃尖缓缓在尤莱亚的身躯上滑动。

    “哎呀,这不是尤莱亚嘛。”

    尤莱亚剧烈的挣扎起来。只是特丽莎捆得太过结实,他不光没挣开,反倒被刃尖划出了好几道口子。

    他不敢动了,被塞了布团的嘴巴焦急的呜呜。

    露丝偏头,佯作倾听的模样,“嗯嗯,知道了。无知的蠢妇,浪荡的表子,贪心的老鼠,背信弃义的人还有什么?”

    她吃吃的笑起来,绕着尤莱亚缓步,欣赏他的狼狈。

    “唉,早知道你被捆在这里,我还给道格托马斯写什么信。”

    露丝站定在尤莱亚面前,一扶着他的肩膀,一缓慢但又坚定的将匕首送进他的左胸口。

    掌下的身体抽动挣扎,皮肉阻隔匕首的触感清晰的透过刃尖传到她的上。

    心脏嘭嘭的跳动、血液汩汩的流动好像也一并忠实的传到了上。

    露丝嘴角噙着的笑意未变,她用力扶按着尤莱亚肩膀的未变,直到挣扎渐熄。

    她松开握着匕首的掌,缓缓后退。

    黏腻的血液沾满了心,她取出帕擦净掌,顺将帕丢在地上。

    她整整松掉下去的披肩,哼着调走出门去,重新将门关严。

    她是孤女。

    自生活艰难,与老鼠争食,与流浪汉争抢休息的地盘。每天都过着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明天太阳的日子。

    直到有人找到她,她是某个大人物走失的女儿。

    她不在乎这个母亲是不是真的是她的母亲,只要能给她荣华富贵,不是母亲也可以是母亲。

    她顺着母亲的意思,学着单纯,学着如何不动声色的勾引男人。

    在母亲的安排下,她与安森考特伯爵相爱,并很快顺利的继承到他的爵位。

    虽然中间出了一些的差错,但总归问题不大。

    她沉溺于名利带来的富贵与快乐,以往朝不保夕的日子培养出的敏感也很快让她察觉到危险。

    ——她只是母亲中一颗棋。甚至可能不是最重要的那颗。

    她不愿意永远受制于她。

    她开始暗中尝试培植自己的势力,甚至还走运的捉到一只稀有的海妖。

    她迫切的希望海妖爱上自己化形,成为自己中绝对忠于自己的刀。

    她甚至想过,等海妖化形,也许他有会替自己杀掉“母亲”。

    可惜海妖这种生物太狡猾了。

    他骗了自己,甚至差点逃出去。

    危急关头,炼金术士尤莱亚隔绝了海妖的歌声,唤醒了她的神志救了她。

    那是露丝第一次见到尤莱亚。

    也是从那时她才明白,她或许从未逃脱过母亲的控制。

    露丝越发警醒。

    她将自己伪装成

    痴迷与海妖的模样,像是一个真正陷入爱情而得不到的骄横之人,希望能借此减轻母亲对她的怀疑。

    不光如此,她还将尤莱亚奉为座上宾,表示自己向母亲低头的意思。

    尤莱亚果然很快掌控了她一半的权柄。

    露丝佯作不知,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筹谋着如何脱困。

    会终于让她逮到了。

    亲王安插进来的人也是她想要利用的刀。

    尤莱亚背着她做的生意绝对不是倒卖人口这么简单的。她虽隐约察觉到了他在做什么,但到底不太确定。

    可不管事实究竟是什么,利益比之更高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什么正经营生。

    她故意激怒他,盼他去查“自己”,只要查到尤莱亚在做什么,这个生性正直的古板男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她甚至派一个一定会被发现的侍女去跟踪尤莱亚,故意让他发觉,让戒备起来的尤莱亚重新将注意力更多的投注在自己身上,好分担那个骑士的压力。

    至于那封求助道格的信,什么心脏在右胸之类的话,当然是骗他的。

    他若信了,不能一下杀死尤莱亚,他们不定还有的纠缠。

    两败俱伤就最好了。

    可惜了,露丝想。那只海妖还是被尤莱亚处理掉了。不然他若肯为自己效力,能省不少事呢。

    毕竟除了惑人的歌声,化形的海妖天生就是强大的战士。

    哪怕是尤莱亚这样的炼金术士,被战士近身也是最危急的情况。更何况对如果是海妖的话,他还得封掉听力。

    不过既然道格没用上

    将他绑起来的,莫非是那个他起了心思的、道格家的女仆?

    不重要。

    今夜,他们都将死在这里。而她,会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尤莱亚和瓦奥莱特安插进来的那个骑士身上。

    国王是她的裙下臣,他不会剥夺她的爵位,甚至不定出于怜惜和抚慰,还会再多给自己划一块封地。

    至于母亲,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她再想往进安插人,也需要时间。

    这个时间,就是留给她重新掌控利兹的时间。

    尤莱亚已死,无论是道格,还是他的那个女仆,今夜都必须死在这里。

    露丝踩着楼梯一步步爬高。

    这里,是我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