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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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疯了?”

    红发的战士眼中闪着簇的火焰,愤怒也鲜活。

    道格难以抑制的咳嗽起来,掩唇的掌心留下了鲜红的印迹。

    掌根蹭掉唇边的血迹,他将掌放下,偏开视线,“你不该阻拦我。”

    重新召唤光明比他想得更难,释放时他就意识到,审判无法覆盖整座城市,他甚至不确定审判能否将圆塔全部笼罩进去。

    全身上下犹如被细密的针毡滚过,特丽莎拳头打过的颊侧反倒不是最痛的地方。

    状态太差,重来一次,审判能不能成功释放还是个问题,更别提范围。

    赴宴未穿银甲,道格衣发凌乱,颊侧高高的肿起,唇边还有不甚明显的血迹。

    如果不是他看起来太惨,特丽莎真的很想再给他一拳。

    “什么叫不该拦你?难道就看着你在这发疯?”

    特丽莎深吸了口气,不忘把隔音装置拍出来按亮。

    “这就是你查了半天案情做出的决断?你该不会以为放个审判就一切结束了吧?”

    “是是是,你一下把这圆塔里的罪人都烤死了,圆塔之下的受害者呢?你怎么保证他们都是完美无瑕的好人?”

    撒谎、偷窃、虚伪、懒惰很多本罪不至死的受害者如果也被审判,哪怕没有看守,受过惩罚的身体恐怕也很难支撑他们逃出来。

    特丽莎难得如此生气,他本不该想不到这些的。

    “你要怎么保证他们走出这个圆塔,不被这些死在这里的混蛋的亲眷拿来泄愤?”

    他们是这个时代最无助的浮萍,无论活着或者死去,都身不由己。

    “除却人类,你又要怎么和其他种族交代?”

    罪人不是不该死,只是,仇人的鲜血更易平息怒火。将罪人交予受害的其他异族处置本身就很公平不,还表明了阿克尼亚绝不包藏罪孽的立场,更是为了浇熄仇恨的火焰,将影响降到最低。

    道格嘴唇嗫嚅,半晌,抬眸沉沉的看着她。

    印象中的道格,一向是沉默的、谦卑的、沉稳的。

    他情绪稳定,喜悦与忧愁都压在工整的轻甲之下,浮在表面的情绪永远浅淡。她从未见过他眼中情绪如现在这般翻涌,这般挣扎的模样。

    特丽莎怒意稍敛,她环臂抱胸,回望回去。

    “我,”道格声音艰涩,“忠于阿克尼亚的亲王,安东尼瓦奥莱特殿下。”

    “殿下命我,杀掉所有知道异宠相关事情的人,抹消掉所有异宠存留过的痕迹。”

    “我”

    道格死死闭上了嘴巴,颊边肌肉鼓了鼓。

    空气也变得沉默。

    特丽莎静了两瞬,才明白他未完的话。

    我做不到。

    做不到完全的背叛,也做不到完全的遵从。

    环胸的松了松,大拇指碾过食指。

    他们曾在光明的见证下订立一同追查异宠的盟约,如今盟约未变,他未完的话和没施放完的审判让特丽莎忽然明白了他的挣扎。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极重视名誉与荣耀之人,让他背主,比失去生命更让他痛苦。

    甚至如果他真的遵照主令,背弃盟约对她横刀,她也并不意外。

    可他没有,他做不到。

    信仰同样撕扯着他,让他清醒的承受煎熬。

    怪不得,怪不得他几日不归,再无消息。

    特丽莎攥紧拳头,在他肩头捶了一下。

    力道绝算不上轻,直捶得道格脊背重重撞上栏杆,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特丽莎望着他的眼睛,语速快,声音稳,

    “你没有背主。”

    “如果你的亲王只是不想牵连整个阿克尼亚才向你下达了这个命令,那么你就还没有背主。”

    “掩埋事实真相无济于事,消息走漏,只会招来更深重的报复。那才是真的深渊。”

    “不放过任何一个恶人,也不错杀任何一个无辜者。公平、公正,才是真的与罪恶割席,才是真的在保全你的国家。”

    “你的主君做出了错误的决断,如果为了帮他达成他想要的目的,你不能真的将这一切抹消,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特丽莎一言难尽的皱起一边的眉头,提醒他道:“更何况,你不可能将每一个知情者都杀死。至少你不可能让我永远闭嘴你知道的吧?”

    实战之中,光系并不长于进攻,审判还对她无效,全盛时期的道格都不见得是特丽莎的对,如今更不必。

    从他刻意避开特丽莎来看,显然他自己也是清楚的。

    “那么,”特丽莎指按在储物戒指上,“现在的问题是,你侍奉的主君他是这样想的吗?”

    “我必须要提醒你的是,如果你的主君也是其中的一环,为罪恶站台的话,”特丽莎注视着道格,认真道,“如果你选择尽忠,我也能理解你。那么我能为你做的,就是成全你,让你死在这里。”

    道格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他握紧中的长矛,直视特丽莎的眼眸,肯定道:“不。他绝不会与黑暗同流。”

    特丽莎挑了挑眉,语气终于松了一些,“很好。”

    “那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特丽莎取出先前克莱斯特给她画的地图,展压在栏杆上,指着地图上的某个房间,“我在这里把尤莱亚绑起来了。”

    “他并非效忠于领主,他还关押异宠的地方就在圆塔,在地下。”

    “我们今天就得行动。现在分两头,”特丽莎抬头看他,“我们一个去控制领主,如果她确实不知情,能好好商量,我们就让她协助我们救人,她要是不愿意,我们就叫她愿意。另一个去地下,控制做异宠融合的混蛋,能多一个活着的人都是好的。”

    “你去哪?”特丽莎问他。

    道格垂眸看了眼地图,冷静道:“我去地下。”

    怎么看都是相对未知的地下更危险,她已帮他良多,道格不愿她涉险。

    特丽莎也觉得这么分工最好,道格出身正统,对炼金术也颇有了解,以他的身,虽也危险,但总归没那么凶险。

    最重要的是,道格不光是阿克尼亚的人,还是阿克尼亚的贵族,由他出面救人,将来面对其他种族时也更好交代。

    ——阿克尼亚并非在包庇罪恶。

    道格提醒特丽莎:“只是你要心,哪怕她并不知情,她也绝非善类。”

    他迟疑了下,“领主有一个苹果脸的侍女,如果遇到她,或许你可以问问她领主的事情。”

    “嗯,我知道了,”特丽莎点点头,把地图塞给道格,“这是克莱斯特画的。内容我都记下了,不知道你有没有用,你拿着吧。”

    道格接过地图道谢,两人整了整衣衫,先后从阳台离开。

    另一边。

    天色更晚了,稀薄的星子挂在天边,长街尽头迟迟看不到返回的马车。

    莫多打开怀表看了眼时间,不再迟疑,从后院马厩套了马车,匆匆往道格家的方向赶。

    特丽莎晚来未归,森珀和克莱斯特都没睡着。

    克莱斯特躺靠在池底,察觉到泳池的水波里的水波轻微晃动。

    他从泳池中浮上来,看到窗角闪过胖老板莫多的一片衣角。

    很快便响起门铃声。

    森珀前去开门,他们的交谈隔着砖廊几乎听不到。好在不多时,一轻一

    重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近。

    鹿兽人少年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脸和善的胖老板。

    莫多里推着克莱斯特熟悉的那把轮椅。

    森珀不安的对他道:“克莱斯特,特丽莎让莫多老板来接我们回家。”

    克莱斯特并未上前,他半浮在泳池中,反问:“现在?”

    莫多老板圆胖的脸上堆出笑意,“对,特丽莎大人”

    特丽莎不在这里,克莱斯特不耐烦与他们进行这种低效率的沟通,他摆动鱼尾,将自己送到身后的泳池边,双一撑,将自己撑坐在泳池的沿台上。

    月光之下,海妖开始唱歌。

    莫多和森珀几乎毫无抵抗能力的瞬间双眼发直,克莱斯特操纵森珀坐在轮椅上,转而问莫多:“谁让你来的?”

    莫多无意识的开口:“特丽莎大人。”

    “去哪?”

    “你们在枫叶区的家。”

    都是实话。

    克莱斯特指在沿台上点了点,“她原话怎么的?”

    像是在回忆“原话”,莫多这次停顿的时间略长,“‘如果我在晚上十一点没有回来,你就去道格家接森珀和克莱斯特回枫叶区。’”

    特丽莎和那个骑士关系不错,没道理深夜突然让他们搬家,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是这两天她在躲他,中午之后就没再出现,更不曾和他提起过自己的动向。

    克莱斯特继续问:“她去做什么了?”

    “去参加领主的晚宴。”

    两天前他给她画了圆塔内的地图,他早就想到她终有一日要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打算今天就救人?在那个骑士一直没回来的情况下?

    克莱斯特微微垂眸,他也想过那个男人是否背叛了他们脆弱的联盟,但几乎转念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倒不是多信任那个男人的人品,完全是觉得,就算要出卖他们,他也不该如此安静和反常。

    ——那太容易引起他们的警惕了。

    半晌,克莱斯特继续问:“她还让你做什么了?”

    莫多:“寄两封信。”

    克莱斯特跳下泳池,游得离他们近了些,重新将自己撑坐在泳池一边,不必问他信上写了什么,他必然没看,那么

    “寄往哪里?收件人是谁?”

    莫多:“一封寄往智慧之城因索里亚,收件人是扎克利。另一封寄往王都,收件人是国王。”

    克莱斯特向后仰了仰身体。

    前几年黑龙祸世闹得沸沸扬扬,重新将龙族推上话题的巅峰不,也将龙族现有的唯一一只成年黑龙带入世人眼中。

    ——黑龙扎克利。

    这个名字并不常见,如无意外,她将信寄给了那只黑龙?

    龙族自傲,且多对人类颇有成见,鲜少与人类结交。这只黑龙尤甚,听闻还烧过某个领主的领主府?

    这样野性难驯的龙是她的朋友?

    不过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只黑龙的伴侣好像是个人类?荆棘王国的公主?

    和黑龙难以成为朋友的话,那特丽莎是和那位公主有关系?

    克莱斯特指撑按在泳池沿台,在泳池沿台留下了四个浅浅的指印。

    荆棘王国是蓝魔晶的唯一生产国,在领主府的时候,从露丝的口中也曾听她提起过。

    荆棘王国好像是有一位王子和两位公主?

    结合她颇广的见识、阔绰的出和直接写信给国王的举动

    克莱斯特忽然对她的身份有了新的猜测。

    他恍然想起第一次与她看日出时,她对自己家在荆棘王国,有产业,到时请他吃烤

    鱼。

    这就是她的有产业?

    克莱斯特长眉柠起,脸上显出巨大的不可思议的同时,眼睛却越来越亮。

    人类在他的眼中是肮脏、自私、虚伪的代表。明面上信仰光明,实际上却和他一样,归属于黑暗。

    托领主的福,贵族在他眼中尤为肮脏。

    但她不是。

    她执着、炽热、坚定、勇敢。有着他最难以理解的善良和“天真”。

    她还是一国贵族,甚至是与阿克尼亚毫不相干的异国贵族。

    能让莫多老板在这个时来接他们走,明她已陷入了她预期中最糟糕的情况,想要尽可能的保全他们。

    为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草芥一样的平民,她甘将自己置于这种险地?

    她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克莱斯特缓缓抬,按住了自己的胃。

    明明晚饭吃了很多,他此刻却觉得,好饿。

    像是胃袋漏了洞,风过都觉得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