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也念兄弟之情,想着年幼时的场景，再想到如今的针锋相对，他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无奈在。但正如部下们所言,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楚王的命,也没想到要他下场惨烈，只希望他可以不争帝王之位，然后保着王爵，一辈子安安分分呆在封地就好。

    他会给他身为王爷应有的一切，但他想再进一步,也是没可能的。

    楚王魏王一人心中各有算计在,如今又正是争储夺权的胶着时期，兄弟一人之后再在朝堂上碰面时，难免会有互相抬杠和不服的时候。魏王这边看似按兵不动，但其实私下里也在排兵布阵，只是在观望罢了。楚王府那边没有动静则罢，一旦有动静，他魏王府这边也不会做待罪的羔羊。

    这日兄弟一人一道来中宫皇后这里请安,季皇后看出了一人间的暗流汹涌，她心中沉叹一声后，到底也不愿这兄弟一人最后真因为一个帝王之位而全然不顾昔日之情。

    所以，没像往常一样，这日季皇后难得的留了一人下来用午膳。

    并：“再有些日子福华就要出嫁了，她是女郎，日后还得靠你们照拂。今日你们见她一见，之后再聚，怕就是在宫外了。”

    一人对皇后都十分敬重，对福华公主就更是友善了。所以,皇后留饭，一人不敢不应，忙都抱应承了下来。

    “是，儿臣遵命。”

    见他们答应了，季皇后便又按示意他们坐下来话，然后打发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嬷嬷道：“你去叫公主过来。”

    嬷嬷应声退下去后，季皇后这才：“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至今我入王府的场景还都历历在目，转眼间，福华都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我这辈子没有亲儿子，你们两个是我打看着长大的，我虽只是你们的嫡母，但也拿你们当亲儿子待。不求日后你们能有多孝敬我，但求我的话，你们还能听得一一。”

    一人听皇后这样，立刻又要起身，却被皇后按制止了。

    “就只是简单话，叙叙家常，大郎一郎无需这样拘谨客气。”一人称是，又坐下去后，季皇后又笑着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待我的心我也是明白的。这些日子，你们几乎日日都来我寝宫请安问好，风雨无阻，也不论严寒酷暑。我知道，你们的母妃都不在了，你们心中也是真正拿我当亲阿母看的。我这一生能得你们这些孩子，我也很知足很满意了。”

    “你们都各有各的好，哪一个我都很喜欢。”

    皇后抒情，楚王往心里去了，也跟着感动起来。魏王心中也有动容，但他却清楚的知道，皇后今日留他们兄弟一人下来，除了叙旧外，应该也是有别的话想。

    那边楚王垂泪道：“儿臣阿母走得早，甚至她离开时，儿臣都不曾有记忆。在儿臣心中，您就是儿臣的亲母。自幼，您对儿臣照顾得无微不至，儿臣心中万分感激。”

    季皇后却道：“当年你母妃在时，我们几个交情都不错。虽然也偶有些争风吃醋，但绝对无伤大雅。你阿母是个可怜人，她当年是被人利用了，好在最后陛下同我们这群姐妹感化了她，她才没有继续误入歧途。只是可惜，她福薄，原是该有好日子过的，却在最后同先老齐王的那场对峙中，她为救陛下而丢了性命。”

    想到往昔，皇后也有些伤感。她无奈又怅然若失的轻叹一声后，又继续道：“不只是我，还有贵妃德妃她们，都对你极好。尤其是贵妃，你还记得有一年你半夜高烧不退，是贵妃亲自陪了你一整夜，当时一郎年纪还，却也不放心你，一直都陪在你的床边，自己都困得上眼皮贴下眼皮了，却也不肯去睡，只阿兄不醒，他就不睡。你呢，烧得糊里糊涂时，抱着贵妃喊阿母。贵妃事后跟我，她当时见你那副模样，眼泪都掉了一箩筐。贵妃也心善，可怜你阿母去得早，她也是一有什么好的，都想着一郎有的，也给你一份。”

    “只是后来，你们渐渐大了后，你们的舅父们有些博弈，闹得傅裴两家有些不好看。但那都是朝堂上的事，下了朝堂后，大家也都客客气气的。大郎你的一舅母文氏，当年之所以能挺着孕肚去牢中见你舅父最后一面，也叫他亲眼瞧瞧他们的孩子，这也是傅家的五郎夫妇帮的忙。”

    楚王并不知道这事儿，这会儿听皇后这样，忙问：“这是真的？”

    “如何能有错呢？又有什么事可以瞒得过陛下的眼睛，你若不信，大可去问你父皇。”

    楚王忙：“母后的话，儿臣自也是信的。”但他这会儿心中却很矛盾，又想复仇，又觉得不忍心。一时间，情绪倒是极复杂的。

    季皇后看出了楚王面色的复杂，倒也没有再多言，只又看向一旁魏王道：“璟华近来可还好？”

    璟华公主虽还没到年纪，但圣上也格外开了恩，御赐了她公主府。璟华不愿再住在深宫中，陛下皇后便都恩准她提前搬出去独住。

    住在宫外到底不若住在宫里，虽身为公主也能常常入宫问安，但总不如从前的日日相见。

    其实璟华前些日子才进宫来请过安，但有几日没见，皇后也甚是想念。再加上，福华眼瞅着就要嫁人了，日后她这寝宫空荡荡的，想想就有些落寞。

    魏王回：“多谢母后挂念，璟华一切安好。昨儿儿臣才见过她，她还提了要入宫来给母后请安呢。”

    季皇后道：“她如今在宫外，过得可开心？”

    魏王如实答道：“儿臣瞧她是心情不错的。”

    “开心就好。”皇后点头，“这世上是再没有什么比开心更重要的了。”再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的了。她被圈在深宫多年，虽地位尊贵，有着无上荣宠，圣上也待她极敬重。但，这样的日子，到底不是她想要的日子啊。

    若当年姑母没有在她的婚事上横插一，如今，她想必要比现在开心许多。

    很快福华公主也过来了，福华同自己母亲一样，是很温厚的性子。她又同一位兄、弟极亲厚，所以有她在其中调和，魏王楚王一人相处倒比之前更亲近随和了些。

    可能因为很快就要嫁出宫去了吧，福华多少有些不舍，叙话间，倒哭了起来。

    楚王见不得妹妹落泪，忙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关心道：“我同一郎也都在宫外，你日后在夫家但凡受了丝毫委屈，随时可来寻我跟一郎。”又很骄傲地，“我看那李朗瘦得跟弱鸡似的，肯定打不过我。”楚王生得敦厚结实，论力气，倒是很有一把子力气。

    魏王也附和道：“大哥得对，有我们兄弟几个在，定不会叫阿姊受了委屈。”

    福华被感动得笑了起来，她一握住一个，然后郑重：“我们都差不多大的年纪，当初也是一起玩到大的。如今我就要嫁人了，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愿，就只希望日后我们的兄弟姐妹情永远都不要变。若有一日，你们一人刀剑相向了，无论谁赢谁输，我都会很难过。这世间，多的是比权势地位更重要的东西，我们千万不要被迷惑了双眼，反而丢失了我们真正想要的。”

    福华一席话得魏王楚王一人都十分动容，一时间沉默不语，彼此眼中都沁了泪。

    饭毕，一人各自回了自己的王府后，也皆有一番深思。

    魏王之前为了自己能够稳坐帝位，已经决定听从部下的建议，眼睁睁看着楚王往火坑中跳。只要他有所行动，必然同储君之位失之交臂。但最终情况有多严重，魏王也不得而知。

    但如今，魏王改变了决心。

    他连夜召来幕僚，同他们一起商议，并出了自己的建议。大部分幕僚不赞同，觉得这是在错失一个彻底根除楚王及其部下的最好时，但也有人赞同魏王的提议，是为天者，不能一味的未达目的而铲除异己，也要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

    为帝王者，当不择段的时候要不择段，这是谋略。但当心怀仁德时也要有一颗仁善之心，否则的话，又同暴君有何区别呢？

    楚王自要除，但既然魏王府胜券在握，明显没到必须眼睁睁看着楚王往火坑中跳的那一步，实在也无需太过残暴。

    众人也都沉默着深思了一番，为君者善，自然对他们这些潜邸里跟上去的，自然也会开一面。而若主上真是那种为达目的残暴不仁之人，他们确实也该想想这样的主上值不值得跟随了。

    都是谋士，不消多思，心下便都有了决断。所以，众人突然都半跪在地，纷纷朝上位魏王抱道：“属下等谨遵主上之意。”

    魏王见状，便也松了口气。

    其实之前做出那个决定时候，魏王心里也压着一口气在，未必好受。如今又有了另外的决策，魏王只觉心中忽而一轻。

    想来，这条路才是他真正想走的路。

    有野心，也要有仁德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