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番四外-璟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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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嵇筠那边也很意外今日竟然能在金龙寺偶遇璟华长公主,心中隐觉或许是缘分。回去后,又差人去公主府附件打探了一番。探子回来禀,璟华长公主似也认出了他来,正派人暗中私下里打探他呢。

    嵇筠听后弯唇一笑,淡淡轻诉一声:“倒是巧了。”然后立刻吩咐下去,让给公主府的人留点线索。

    既然她都亲自寻他来了,他又何必再躲着不见呢?何况,躲是躲不过去的了,就算现在躲得过去,再过不久,万寿节上,也是躲不过去的。

    但嵇筠却没露身份,只是让人把自己的行踪露出了一些。璟华长公主府的人也不是吃白饭的,他这边只稍稍松了些口风,那边立刻有人寻上了门来。

    寻过来的人是梳,嵇筠亲自见的她。梳这回再见嵇筠,心中越发能断定他就是那天被公主从春风楼带回的郎君,所以,梳蹲身以示礼貌后,便:“我家主人有请,还望公子赴约一叙。”

    嵇筠冲梳微微颔首,表示了尊重后,才问:“公主殿下寻在下何事?”

    见他一开口就提公主的身份,梳难免戒备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回:“殿下之事奴婢从不细问,只有公子去了后才知道。”然后就直接把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了,“公主会在哪儿候着公子,还望公子如期而至。”

    嵇筠也没再多言,自然颔首道:“有劳了,梳姑娘,既是长公主殿下相邀,在下必然如期赴约。”

    “那奴婢告辞。”梳也未多言,一蹲身后,直接转身离开了。

    嵇筠望了会儿门外后,眼底渐渐浮现了笑意来。心中暗道,这长公主倒是有点意思,并也会猜测,此番她主动来寻自己,又会是为着何事呢?

    他曾经是她带回去的“男宠”,如今公主改邪归正了,又将会怎样对待他这个“男宠”呢?

    素日里日子单调乏味,嵇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一个人、一件事感兴趣了,如今有这样的一个人、一件事让他去期待,去琢磨,他竟觉得整个乏味单调的生活都变得有意思起来。接下来不过两日功夫,嵇筠就觉得像是等待了有两个月一样。

    到了赴约这日,嵇筠一早便起了床。稍稍拾掇一下,觉得衣着打扮上并无什么问题后,这才摇着一把羽扇离开。

    璟华约见面的地方是一家酒楼,她从前常来的,所以,这里有她专属的一个包间。梳候在楼下,一见到人后,就立刻默不作声走过去,然后悄悄领了他去楼上雅间。

    门轻轻“吱”一声被推开,璟华抬眸望去,就见门口出现个一身月白锦袍的如玉公子。较之那日在金龙寺时的匆忙一见,今日的人,倒是更叫人眼前一亮。璟华下意识挑了下眉,目光颇为大胆的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直到他行至跟前抱弯腰朝她作揖了,璟华这才目光重新回到他脸上,然后微笑着颔首,将长公主的身份端得十足,她道:“无需客气,坐吧。”

    嵇筠自然没客气,应了声“是”后,便在公主下边坐了下来。

    梳并没退出去,而是候去了离得稍稍有些远的地方。这边,璟华开门见山,问嵇筠道:“那日本宫醉得不省人事,不知你我之间可曾有过越矩的行为?”璟华从前就不是一个所谓的贤良淑德的女郎,即便如今“改邪归正”了,她也不会如同别的女郎一样,一谈到这些事就面红心热,或是会觉得难以启齿,她就很自然的问了出来。

    嵇筠并不意外她会这样问,反倒是这样率性而为的公主殿下,更让他觉得有意思一些。

    于是嵇筠起了些玩味之意,他唇畔挂着浅浅一抹笑,声音十分好听的回:“殿下当真不记得了吗?”

    璟华立刻一个眼神扫了过来,她觉得他的是废话。若她还记得,她会这样问他?

    璟华有时候冷漠起来那眼神是能杀人的,嵇筠有些被她的这个眼神震慑到了,于是也立马认真了些。

    但他却仍模棱两可:“那日在下也醉了酒,如若不然,也不能被长公主殿下带回府上去。至于有无肌肤之实实话,在下也记得并不真切。但当时可能并未醉得太透,故而模模糊糊还有些印象在,好似是脱了衣裳的。”

    璟华咽了咽口水,其实心里是有些慌了,因为她觉得这样很麻烦,但面色却仍强装镇定道:“既当时你我都醉了,我猜是没发生什么的,都醉酒了的人,又怎么会行那种事呢?”她抿唇故作优雅一笑,又继续,“之前遣散府中人时,曾给过他们一人一百两银子,如今既找到了你,也同样要把这个钱给到你上来。梳,把本宫准备好的那一百两捧过来。”

    梳应了声“是”,然后立刻就捧了银子过来。

    嵇筠扫了那摆满白花花银子的托盘,心中自然已经猜测到这位公主殿下此番目的了,她是要拿钱打发了自己的。

    但嵇筠又怎会任她就这样把自己打发了呢?嵇筠便:“殿下不觉得同在下很是有些缘分在吗?如若不然,那日也不会突然在金龙寺又碰上。殿下就这样拿一百两就将在下打发了未免有些过于无情了。何况在下记得,当时在春风楼时,是殿下先找的在下,也是殿下要把在下带回家去的。”

    这就是赖上了?

    还是讹上了?

    璟华心中一时拿捏不准,但她身为公主,倒也不怕。

    于是璟华继续淡定周旋道:“本宫如今是再不打算养面首男宠了,日后想着寻个好人嫁了,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听公子方才这话,是想尚了本宫当驸马?”

    嵇筠心想有何不可呢?但毕竟还没真正亮出身份来,他也就没那样。

    嵇筠只温雅一笑,道:“在下一穷二白,怕是不够资格尚了公主殿下。但在下如今已是殿下的人,这也是真的。所以在下想着,若殿下愿意的话不若就继续收在下在府上吧?在下不求名分,只求能日日与殿下相伴。”

    最怕就是遇到这种难缠的,不肯要钱,其实就是想要更多。

    璟华心中又气又愤,但面上却仍纹丝不动,闻声只扬唇轻笑,继而又道:“是看不上一百两银子吗?你想要多少,本宫有的是。”

    凭嵇筠的老练,他自然看出了面前公主的不淡定。不淡定却强作淡定,他觉得很有意思,也更起了想逗她一逗的心思,于是继续周旋:“可是在下不缺钱,就缺一个如殿下一般的有情人。便是殿下将整座公主府中的奇珍异宝都给了在下,在下也不会要。在下就只想要殿下。”

    璟华这回怒了,“啪”的一声就拍案而起。

    一旁梳也怒不可遏,她咬牙切齿道:“好一个狗胆包天的登徒子,胆敢这般言语侮辱公主殿下。殿下,依奴婢看,不如拉出去打一顿,或者赶出京中去,看他还敢不敢口出狂言。”

    嵇筠却始终云淡风轻,面上不见丝毫惊慌之色。璟华瞧他衣着打扮,又再看他这副稳如泰山的气质,便知道,他或许身份很高。

    如若不然,她好歹是天子胞妹,是当朝的长公主殿下,他何至于能这样猖狂?

    算了,忍一忍吧,就当刚刚是被疯狗咬了。

    璟华心内自己消化了愤怒的情绪后,又变得淡然起来。这回璟华也改变了方法,只淡淡道:“本宫的居寝之处,只怕你是没资格去了。不过看在你同本宫也算缘分一场的份上,本宫倒可以给你提供一个住处。你若愿意,就去住,你若不愿,那本宫也无法子了。”璟华决定不再同他纠缠,撂下话后就起身,“梳,银子留下,要不要是他的事儿,我们走吧。”

    这回嵇筠没再横加阻拦,很多时候,阻拦的过多,反而徒增嫌恶。

    何况,他们很快就会又再见面。

    璟华优雅又尊贵的从春风楼中走出来,登了车后,这才将脸一冷,摆出最真实的情绪来。

    梳也忍了很久,这回见主人都黑了脸,她就更忍不住了,开始怒骂嵇筠:“奴婢觉得他就是个瘪三,一辈子穷怕了,所以这才壮了他的狗胆,竟敢在殿下您面前耍威风。呸!”

    璟华却笑:“只怕是他真有身份,且身份不低。梳,你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你难道看不出他气度不俗吗?始终不惊不慌,稳得很。”

    梳当然知道,所以她不话了。

    璟华这会儿气过了,便理智的思考起来。她在想,到底什么身份的人,会在明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也仍敢这样同她话呢?

    很快,璟华就想到了最近发生的事。皇兄初初登基,原本各地藩王就是要入京来朝贺的,又恰好遇到万寿节,排场自然不会。璟华想,这个人莫非是边境藩王,或是藩王之子?

    不然的话,京中权贵之子再横,也是不敢在明知她身份的情况下同她这样话的。

    而若是边境的王爷或是王爷璟华不由更加胆战心惊起来,她怕自己这一举会给皇兄惹来麻烦。

    所以,认真思虑一番后,璟华又对梳道:“这些日子你再辛苦一些,回去后多选几样东西,送去他府上。”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件无价之宝来,那是之前父皇还在位时,父皇厚爱,亲自赏赐给她的,这会儿璟华也让梳一并把这件珍物捎带上。

    梳肉疼,弱弱劝:“那可是先皇在位时特意恩赏给殿下您的,千金也难得。如今却是要给他?殿下,您若不再考虑考虑?”

    璟华倒没什么舍不得的,在她心中,多的是比奇珍异宝珍贵的东西。若能拿这一样东西便能解决掉眼前这个麻烦,她觉得真是太值得了。

    所以璟华道:“不必考虑了。”又叮嘱,“你记着,去了之后,态度要诚恳一些。”

    梳自不敢驳了主子意思,立刻称是。

    次日梳便带了厚礼又再登了嵇筠的门,嵇筠瞧见那些礼物时,有略微的怔愣。凭他的能力,自然也能猜得到,怕是公主已经差不多知道他的身份了。

    但怔愣失神也只是片刻,很快他又恢复了寻常的神色来。

    “此物太过贵重,在下不能收。”嵇筠摇拒绝。

    梳:“这是长公主殿下赏给你的,你敢不收?”梳总之是对嵇筠没什么好印象的,态度自然不佳。跟在公主身边多年,虽年纪尚轻,但也有威严在。她脸一沉,倒还真有几分气势在。

    嵇筠脑子迅速转了转,倒没再继续拒绝,只笑:“那既然是公主殿下的一片心意,在下的确不该不接。”扭头,命自己身边的随从给接了过来。

    梳任务既已完成,也未多留,立刻就离开了。

    嵇筠望了望远去的梳的背影,又望望托盘上的这件珍贵的物什似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他唇角下意识上扬起来。

    没过两日,嵇筠竟亲自登了长公主府的门。

    而这回,是以北境戍边王穆王府世子的身份登的门。璟华在听到府上人来禀时还惊了下,一时不懂她能同北境的戍边王有什么交情。但很快便想明白了,她差不多能猜得出来,怕那位“男宠”正是今日登门之人。

    藩王是比京中老臣权贵更难对付的存在,璟华敢在柴家目中无人,但对藩王的人,还是会收敛许多的。毕竟,若是一个不心惹怒了这些藩地之王,很可能立刻就给朝廷引来不可避免的一场动乱。

    当年父皇在时,对他们都颇多敬重,何况她一个公主?

    所以,即便这会儿心中其实有些慌,但璟华也仍竭力保持镇定道:“快去将贵客请进来。”而她自己,则也亲自往外迎去了些。

    因为嵇筠亮了身份,所以再次碰面,场面自然更和谐了些。璟华待其十分客气,连梳也只敢把一腔愤怒都只藏在心中了,面上多少是恭恭敬敬的笑意。

    “王爷怎生亲自登门,但凡有什么事,直接差个人来一声就是。”璟华明知故问,当着阖府下人的面,她就装着是第一次见穆王府王爷的样子。

    嵇筠十分配合她,也不直接拆穿之前见过面的事,只回道:“王今日来,是有件十分贵重的东西要送还公主的。”罢命人拿到了跟前来,好在托盘上盖着块红绸布,谁也瞧不见里面的物什。

    璟华知道,这应该是前几日她差梳送去的。

    璟华:“王爷未免也太客气了些,这也不值得您亲自跑这一趟。”

    嵇筠道:“那日在金龙寺,王同殿下迎面而过,当时就已经注意到公主殿下了。当时并不知殿下身份,只想着,中原竟也有这般清丽脱俗的女郎。回去后,王便对殿下念念不忘,但没想到,王同殿下之间,竟还有这样的一段缘分。”嵇筠的一番话的模棱两可又莫名其妙,听得并不知情的嬷嬷们一愣一愣的。

    即便是老练成精的嬷嬷们,也一时难能弄明白这穆王府王爷同自家公主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璟华突然有些慌,但却稳住了,她淡然笑着岔开了话头,开始问候起老王爷来。

    “穆老王爷身子可好?本宫上次见他,还是几年前的时候,那时候他入京来拜见父皇,可谓是老当益壮。”既得知了身份,璟华自然是能夸时就夸几句。

    礼尚往来,她不信她摆低了姿态,这位穆王爷还能拿她如何?

    嵇筠:“多谢殿下关怀,家父一切安好。”想了想,又起了别的来,“家父似乎对殿下印象不错。当年回去之后一直对殿下交口称赞,殿下英勇无双,乃巾帼英雄。”

    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璟华却也记得这些同穆老王爷之间的交集。当初她才失去阿母没几年,正是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的确有些叛逆且无所畏惧。人一旦无惧无畏起来,就难免能豁出去很多。

    倒不是真有多英勇、多有胆识,只是当时不畏生死罢了。

    但她没想到,这件事竟会被这个穆王爷记在心上。

    提起从前,璟华心中也瞬间温柔了一块,她略颔首,颇有点羞怯道:“叫老王爷见笑了。”

    难得能从这位公主脸上看到一丝属于女儿家羞怯的东西,嵇筠不免多看了几眼。他心想,这位公主,心中应该藏着一个很深很深的秘密。她应该是一个孤单的人,从前的放浪不羁,不过是用来掩饰自己的而已。

    嵇筠没久呆,送还了礼物后,就告别了。但今日穆王府王爷登了璟华长公主门一事,却被传到了萧屿耳中。萧屿听后都愣了,实在想不通妹妹能同穆王府的王爷有什么交集,于是立刻差人到公主府来叫人。

    璟华才略略松一口气,宫里皇兄又差人来传,她重重叹了口气。

    梳道:“这可怎么办?一会儿陛下若问起来,您怎么答?万一叫陛下得知了真相,那可怎么办啊,陛下会不会趁将您指婚给那位穆王爷?北境之地尽是荒漠,殿下您千金之躯,哪里能去哪里吃苦。”

    璟华却淡然很多,她望了梳一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是有法子的。再退一万步讲,就算皇兄真打算让我同北境穆王府联姻,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可以通过这门婚姻钳制住朝中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