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屿找璟华来问,是因为实在弄不明白璟华是怎么会同北境穆王府有交集的。所以璟华一进勤政殿，萧屿就立刻搁下了御笔，一边让璟华不必多礼、先坐,一边则也绕过御案,往璟华旁边落座。

    “怎么回事？”萧屿开门见山，“你同那穆王府的王爷认识？”

    她曾同穆王府王爷一度春风一事，是肯定不会告诉兄长的。所以，来的路上，璟华也已经想好了如何应答。

    亏得之前那穆王世子提到了老王爷,这让璟华有了个很好的借口,所以璟华这会儿淡定道：“兄长还记得几年前穆老王爷入京朝贺之事吗？那一次，我曾同穆王爷打过交道，他还夸过我。”

    当时萧屿就在身边，自然记得，所以璟华一提起，他就想起来了。

    “所以，他是为穆老王爷带话给你的？”萧屿对此倒是信的。

    “嗯,差不多吧。”璟华应着，“他那次回去后，穆老王爷有常在他们面前提起，所以他慕名而来。”

    萧屿笑道：“这穆王府的老王爷倒是个性情中人。”不免又想起了朝堂上的事来，各地藩王，要数北境穆王府最忠诚。这会儿万寿节诸王来贺，届时，他怕是还得靠穆王府带这个头。

    璟华如今也会关心一些朝堂上的事，既话到了这里，她也会迟疑着问一句：“阿兄,穆王府的力量影响大吗？”

    萧屿不会主动和妹妹谈及太多有关朝政上的事，但若是妹妹主动问起了，萧屿也不会避讳不答。所以，这会儿她倒是认真同妹妹分析起了诸地藩王对朝廷的影响。璟华认真听着，并记在了心中。

    自那日听了福华阿姊的话，璟华心中便隐隐有一个决策。若皇兄和朝廷需要的话，她愿意奋不顾身一回，左右她已曾潇潇洒洒做过一回自己了，已经够了，如今也该为给与自己荣华富贵的皇室做些什么。

    何况，如今阿母也寻得了下落，她也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幸福。她所在意和关心的人都一切很好，她也无甚牵挂，可以走得干净。也就福华姐姐如今还被困在泥潭之中，但她相信，若是联姻北境穆王府，笼络兵权，她想柴家肯定会收敛许多。届时，福华姐姐想和离，也无需再顾忌很多。

    只是她不知道，那穆王府的王爷，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璟华隐隐有牺牲自己来成全所有人的决定，但也只是偶尔冒出这个念头而已。若是真需要，她会愿意这样做。

    嵇筠那边对璟华的关注也没减少，他那日离开后，新帝立刻就召她入宫一事，嵇筠自然也早知道了。这日嵇筠立在窗边，望着窗外盛夏的繁华，鲜艳的花，葱绿的树，他默默静视着，忽然就弯唇笑了起来。这样**的天气，遇到一个这样热烈的人，这让他觉得整个枯燥乏味的人生都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嵇筠不是含蓄内敛的性子，且他也到了年纪。如今既然遇到了有缘之人，他自会主动许多。所以，隔几日，他便又往长公主府送了东西。

    嵇筠给璟华送的，都是他此次入京带来的珍贵药材。这些药材只生长在北境之地，平时都是作为贡品上贡给天子的，一般人想要，得天子御赐。

    璟华自幼生长在皇宫，对这些珍贵物品自然也识得一二。她见穆府王爷隔三岔五便送这些来，多半心中也能猜得到他的意思。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吧。

    他有示好之意。

    “殿下，今日穆王府又送了这许多来。”经过这些日子来，梳对嵇筠的观感倒没那么差劲了。虽不会帮着他话，但也不会在璟华面前他的不好。

    璟华望了望这些奇珍异品，倒也没什么，只让梳一样样收记在册，然后送去库房。

    璟华虽没亲自去问过嵇筠，但对他的示好，她心里多少是明白怎么回事的。她本也有点这样的心思，既他也有意，璟华觉得自己的未来多半明朗可见了。

    若穆王府真心求娶，且她也愿意嫁的话，皇兄那里即便再不舍，估计也改变不了什么。且她联姻穆王府，这是于朝廷、于皇兄这个新帝，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璟华这两日倒往傅侯府跑得勤快，曾经对阿母和蕤娘这个异父妹妹所有的埋怨和偏见，在这一刻也都没有了。很多东西，一旦想得开，放下就成了十分自然的事。

    如今璟华对蕤娘的存在不再有任何意见，甚至因为自己可能很快就不在京中了，她还很感激有蕤娘的存在。这样的话，日后就算她不在身边，也有蕤娘可以常伴阿母左右。

    傅灿却不知道璟华的心思，如今见她常往傅侯府来，并每回来都会陪她话、逗蕤娘玩儿傅灿心中很是开心。从前最怕的就是大女儿不能接受有女儿的存在，而如今，她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来，这是阿娘同你们舅母学做的甜水，味道应该不错，你们尝尝看。”傅灿如今再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姐，也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妃，有过那几年在江南的经历后，她早变成了最普通的妇人。偶尔闲时，也会洗做汤羹。

    璟华陪蕤娘玩够后，二人拉着，乖乖静坐一旁，开始食用起阿母做的甜水来。

    甜水里加了碎冰，吃起来冰冰爽爽的，很是凉快。虽味道还是比不上舅母做的好，但姐妹两个已是极满意了。

    蕤娘越来越喜欢这个大姐姐，如今只要璟华一日不来，蕤娘就会在家中不停念叨。而一旦来人禀公主殿下来了，蕤娘便会立刻冲到外面去迎接。

    璟华也越来越喜欢蕤娘，这样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女郎，又是她的亲妹妹，二人眉眼间极是相似，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喜欢呢？

    嵇筠那边，一直都有关注璟华这边的动向。见她这些日子一直往傅侯府跑，且一呆就是一整天，每回出来后心情似乎都极好，嵇筠心中不免生了些疑惑。

    再想到之前的一些事，嵇筠自然越发觉得是不是傅侯府中藏着什么秘密。

    但嵇筠虽然对璟华在傅侯府里的事再好奇，他也不会迈出那一步。这个秘密日后若有可能的话，他是想璟华可以亲口告诉他，而不是他不择段。

    盛夏过后，迎来了一场秋雨。几日淅淅沥沥的秋雨一落，似乎吹走了浮躁闷热，整个京城都凉爽了下来。

    天一凉下来，人们也就更爱各处走动了。

    从夏天到秋天，嵇筠一如之前，隔三岔五就会往璟华府上送些东西。他每次送，都是差人以穆王府的名义光明正大的送，京城里没有秘密，何况还如此的没有遮掩，所以，穆王府看中了璟华长公主、想联姻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当然，也传到了天子耳中。

    萧屿听得了这件事后，立刻差人宣了璟华入宫，亲口当面问她有无这回事。

    璟华如实道：“是有这回事，但每回都是穆王世子差人送东西来，他本人并未亲自到访公主府。”

    即便本人没亲自来，但这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这穆王府，就是有求娶之心。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穆老王爷的意思，还是这位王爷之意。

    穆王府那边是真心的，再看妹妹这边，似乎对此也并无排斥之意。如若非然，依她的性格，怕早做出八百件让穆王府知难而退的事了。

    本来妹妹能得一个互生喜欢的郎君，他该为妹妹高兴，可这穆王府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若璟华真嫁了过去，此生怕是再相聚就难了。所以，萧屿不免反对道：“璟华，你是不是也看中了这位穆王世子？看为兄要劝你三思，毕竟北境没有阿兄和阿母。”

    璟华也舍不得啊，可她也是真的想为这个朝廷做些什么。何况，比起京中别的权贵之子来，这位穆王世子倒算让她有点好感。

    既已妥协，决定要嫁人了，又何不嫁一个自己心中有些好感的呢？而且这门姻缘一旦联上，就可以解决掉很多烦恼，何乐不为？

    缺点璟华自然也考虑到了，就是一旦出嫁，日后再同亲人们相聚就很难了。但阿母有蕤娘父女陪，阿兄有嫂嫂陪，母后和福华姐姐也可相依为命似乎，她在不在京中，也并不太重要。

    所以，璟华心似是更坚定了些，她认真：“皇兄，我觉得这个穆王府世子人很不错。他同我年纪相当，且长相气度也都是我喜欢的。若此生真要嫁一人的话，也非他不可了。”

    萧屿皱眉：“怎么就非他不可了？满京中那么多好人家的二郎，嫁哪个不成？”

    璟华道：“嫁哪个自然都成，可我并不喜欢。反正如今我就觉得这个穆王世子很好，皇兄若不肯让我嫁他，那璟华就削发为尼做姑子去。”

    见妹妹如此的执着，萧屿眉心蹙得更深了些，越发的有些拿她没有办法。

    “璟华！阿妹！”萧屿十分无奈，“远嫁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别只顾及眼前，却不想想日后。你自己曾经也过，人心难测，你如今是同那穆王世子情投意合，但你又如何能保证以后日子久了，他不会成为第二个柴二郎呢？柴家好歹还在京中，我同母后都可照拂阿姊，你日后若嫁去了北境，叫为兄如何放心？又叫阿母如何放心？”

    璟华却：“是我乖巧得久了，皇兄就不记得我从前的猖狂了吗？我是公主，只要我脾气硬一些，又有谁欺负得了我呢？我若是福华姐姐，早闹得柴家阖府上下鸡飞狗跳了。”又，“皇兄若是不放心，届时陪嫁可以多给我几个身好的人。”

    见妹妹是真心的，萧屿一时心情极为复杂。

    从前她不肯议亲谈及婚嫁时，他为她愁，如今她有了心上人，他仍是为她愁。

    “此事你容为兄再想想。”萧屿仍是没松口。

    璟华知道此事逼他不得，而且，才拿到明面上来谈，叫他接受，总需要些时间的。所以，璟华也不再多言，只起身告辞：“那璟华就先不打搅皇兄了，璟华告退。”

    璟华离开后，萧屿越想越坐不住。然后，他又命人去了嵇筠暂居之处，让人把嵇筠给叫到了跟前来。

    嵇筠行了礼，萧屿亲自过去扶起了他，让他坐后，才问他：“今日朕叫你来，你可知朕是要什么？”

    嵇筠也是直爽的性子，直言问：“陛下可是为着璟华长公主之事？”

    萧屿又轻轻夹了下眉心，后道：“近来京中盛传你看上了璟华，可是有此事？”

    嵇筠：“璟华长公主乃女中豪杰，人中龙凤，臣看上长公主殿下，乃常情。”又，“其实早在臣领父命代父入京前，就从阿父口中多次听得长公主名号了，阿父对长公主殿下，是赞不绝口。待臣入京之后，真正瞧见长公主殿下人后，更是觉得她比阿父口中的有过之无不及。”罢，嵇筠起身抱，以示卑微之意，“若能得陛下同长公主殿下之爱抚，能让臣迎娶长公主殿下为妻，臣必定万分感恩，日后也定然善待长公主殿下。”

    萧屿静坐不动，只抬眉毛认真打量面前之人。此时此刻，年轻的帝王威严尽显。

    “那你是因为穆王喜欢璟华想求娶，还是因为你自己也看中了璟华。”萧屿问得直接，且针针见血，“若是你自己也喜欢，又喜欢她什么？只是因为美貌？还是她长公主的身份。”

    嵇筠放下，直起了腰板来答这个话，道：“都有。但最重要的，还是臣爱慕的殿下洒脱爽利的性格。句冒犯的话，臣初次见到长公主殿下，便心生欢喜，之后每见一回，此种感情更甚。”

    萧屿一直目不转睛在打量他此话时的神色，试图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不真诚来。但却可惜，他看到的是满腔的真诚，没有丝毫的伪装。除非他这个人太擅伪装，否则，想必此番言论倒是真心的。

    “坐下来。”既如此，萧屿倒妥协了一半，态度便也软和下来。

    其实他最在意的，就是怕妹妹远嫁会过得不好。而只要她能幸福，能过得好，他也不会真就棒打鸳鸯，非得拆散他们不可。

    从宫里出来后，嵇筠朝身边人打探了一番，便得知了璟华去了柴府的消息。他闻声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身为边境藩王之子，甚至是日后的新一任藩地之王，嵇筠对整个朝局，自然是了如指掌的。所以他知道，福华长公主即便在柴家过得不算好，她也仍撑着并未离开。而只要璟华长公主能同北境联姻，柴家必然会忌惮，自然而然就会收敛许多。

    所以，于新帝来，联姻北境是个很好的选择，只要他能做到一世都善待璟华长公主殿下，他也不会如何反对。

    京中都传遍了的事儿，柴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璟华这回再登柴家的门，柴家阖府上下倒待璟华恭敬许多。

    璟华如今也没精力去同他们计较了，若真联姻，她能同亲人相聚的时间已经不多。所以，与其将时间浪费在同这些人的周旋上，她倒不如多去陪陪福华阿姊。

    福华对此自然也有所耳闻，一见到璟华，便忙问：“外头传的可是真的？”

    璟华笑道：“我若同穆王世子乃一见钟情，阿姊可信？”

    福华认真望着她，见她脸上笑容灿烂，一时间也猜不透了。

    “来，你坐下来话。”福华拉了璟华，让她坐自己身边，“璟华，咱们姊妹好好谈谈心，你有什么不能跟母后还有二郎的，你尽管告诉我。”

    璟华点头，然后就告诉了她一个连阿兄都不知道的秘密。

    “从前璟华荒诞，这些阿姊都知道吧？其实我跟他的初见，并非是在金龙寺，而是在春风楼里。”

    “春风楼。”璟华只这一句，福华便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他”

    “没错。”璟华道，“当初醉了酒，就是看中了他的皮囊，于是借着酒劲儿就把他带回府上去了。那一夜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反正我是醉得不省人事了。第二天醒来时，他也不见了踪影。”

    福华错愕的睁圆了眼睛，一时不知该些什么好。

    若是这样的话那

    “璟华，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福华很理智，“若是你自己心中喜欢，你就大胆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可若是为了旁的，实在不值得拿自己的一辈子开玩笑。”

    璟华：“我若我是真心愿意的，阿姊或许不信。总之呢，我的确是愿意的，我的性子阿姊是了解的，我若不愿，没人能左右得了我。”

    福华沉默了很久，才又问：“璟华，你老实告诉阿姊，你这么做，可是为了我？”

    璟华坦诚：“实话，多少有些为阿姊的。但要只是为了阿姊，也不尽然。我想过了，这辈子如果必须要嫁一个人的话，那我想就是他了。若是不嫁他，那我真的就一辈子独着算了。我知道你们都会觉得我委屈，但其实不是的。所以，阿姊完全不必为我担心。”

    福华紧紧攥握住璟华，叹气：“你素来是个倔强的脾气，既如此，我知道我也劝不得你。但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长公主，日后若谁欺负了你，你大可不必忍着，你可以再回来，我们都是你最强有力的后盾。”

    璟华点头：“阿姊放心，我可比你泼辣多了，我肯定会的。”她不忘调侃。

    福华则道：“这些日子柴家倒是安分了很多，那柴二郎更是将那个妾安置了出去。昨儿还来了我这里一趟，哼，只是我早看透了，如今他想挽救什么，也是不可能。”

    璟华也支持姐姐再不要回头，她是公主，和离后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他不配。”璟华如今提起柴驸马来，仍是气愤，“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他最终却辜负了你。他这样的人，早配不上你了。”

    在天子赐婚之前，璟华又去找到了嵇筠，二人面对面坐下来好好谈了一番。

    这是他们第二次安静坐着谈事儿，气氛较之之前，要好很多。

    虽彼此不过才见几回面，彼此之间远没到山盟海誓刻骨铭心那一步，但无形之中，多少也有些情愫暗生的。嵇筠一直看着璟华，璟华偶尔同他对视，实在受不住了，她则轻轻别开了目光。

    “长公主殿下约王过来，是打算彻底谈一次心的吗？”见公主有了羞涩之意，嵇筠索性先开了口。

    见他递了话，璟华这才：“现在满京都传你我要成亲了，对于这件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见是谈这件正事，嵇筠忙正色：“王求娶殿下的心是真诚的，只要殿下愿下嫁王，王定一辈子不辜负殿下，必尽己能给殿下最好的一切。”

    璟华认真望着他，午后的阳光明媚，透过窗棱照在他脸上，璟华能看到他脸上的真诚和期盼。

    她想，或许可以赌这一回，至少眼下是有大利可图的。

    至于以后若他真变了心，她也不是全然没有退路可走。而若他真一辈子信守承诺，那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所以，璟华望着他慢慢弯了唇，浅浅淡淡又浓浓烈烈的笑了起来。

    “穆世子，还望你一辈子都能记得今日的话。”

    嵇筠闻声也笑起来，他颔首：“长公主殿下，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