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讨厌

A+A-

    高大的钢铁城门缓缓打开,霍将眠站在最中间,一身军装肃穆,副官在一旁撑着伞。他的人显然没有全部回来,只带着两班队伍,几百位之前失踪的居民就在后面的装甲车内。

    霍延己没有让别人打伞的习惯,他捋了下握着伞柄的套,直奔主题道:“这些人怎么会在上将里?”

    霍将眠没话。

    主城有七个门,正门来往人员最多,基本不会关闭。但此刻,门口除了士兵没有一个居民,一点人声都没有,冷清得紧,像一座刚被发现的空城。

    “不如你们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凌根眯了下眼:“上将不知道?”

    哗啦啦的雨水砸在头顶,众士兵面对面而战,被雨幕分成了两方世界。

    看气氛不对,伏栖连忙解释起城内发生的时候:“霍中将前些日子被人诬陷——”

    霍将眠微微颔首:“这我知道。”

    伏栖轻吐一口气:“黎明和黎明2号计划都暴露了。”

    “暴露就暴露了吧,谎言到底是谎言,迟早会被戳破的”霍将眠轻描淡写道,“不过黎明2号?这又是什么?”

    凌根眼里落了些犀利:“上将不知道黎明2号?”

    霍将眠顿了顿:“我应该知道?”

    刚刚伏栖解释“黎明和黎明2号都暴露了”,默认霍将眠知道黎明2号似的。

    霍延己语气淡淡,没有起伏:“这些居民难道不是上将从二号裂缝带回来的?”

    霍将眠从容回答:“是啊,他们突然被议庭士兵送到地下基地,不知道什么用意,又联系不上城内,他们也不明白,我就回来看看。”

    其他两人都没话,眼里多少夹着丝丝异样,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霍将眠这番辞。

    按理,霍将眠不可能不知道黎明2号计划,他突然驻扎二号裂缝,很可能就是黎明2号的执行者之一。

    突然回城,也大概率是知道了计划暴露,干脆把人带回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姿态。

    这才是更合理的推测。

    但霍将眠永远一副笑面盈盈的样子,很难分清他嘴里的话是真是假。

    伏栖斟酌地问:“上将是接到什么任务突然去驻守二号裂缝?”

    霍将眠吐出两个字:“密。”

    “”这就很难了,霍将眠究竟是真的不知情,还只是及时止损逃避责任。

    霍延己不动声色道:“作为黎明计划知情维护者,上将需要留在城内接受调查,短时间内怕不能回到裂缝去执行密任务了。”

    “行吧。”霍将眠抬头望了望天,虽然下着雨,也比幽黑一片的裂缝舒适很多,“再继续待在地底,人都要发霉了——不介意我回家洗个澡吧?”

    霍延己:“请便。”

    “那外面的人就交给你了。”走之前,霍将眠上下打量了会儿霍延己,挑眉问,“难道他们前些天对你言行逼供,使用了拶刑?”

    伏栖脸色一哂:“您言重了,没这回事。”

    霍将眠啧了声:“既然没废,我们霍中将这鞋带怎么系得跟鬼画符似的?”

    “”

    凌根终于找到同好了,这鞋带真的能逼死强迫症。他没忍住接了句:“像研究所温蒂的触须。”

    温蒂是一只水母的名字,淡蓝色的畸变型水母,特别漂亮,很出名,上过好几次电视。就是它的触须长度是身体的好几倍,总是结成一团,乱糟糟的

    。

    “哪是水母,分明是情人。”霍将眠施施然地丢下一句,走了。

    霍延己面对几人的揶揄无动于衷,抬眸望向停在城外正一个个下车的居民。赛亚也在其中,没受什么伤,就是脸色很差。

    看到霍延己走来他立刻迎上来:“长官,我失职了。”

    霍延己道:“不要漏掉任何细节,把全部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赛亚:“是。”

    距离人质车队失踪已经快二十天了。

    当时在路上,拦下他们的人是身着最高议庭士兵的服饰,因此没产生什么防备,一下子就被控制住了,根本没来得及请求支援。

    “对不住长官,是我警惕性太差。”赛亚脸色难看,“把我们麻晕过去后,他们走了水路,中途我昏昏沉沉醒来过几次,听到他们中有人什么‘脑部术’。”

    霍延己脸色一冷:“然后呢?”

    赛亚道:“但这些士兵没把我们带回地下城,而是送到了一个封闭的反叛者营地安置,不过一直没对我们做什么,直到前两天,才又把我们弄晕运走,等我醒来就发现在二号裂缝了,看到了霍上将。”

    他对这二十天发生的一切大事都不知道,霍延己爆炸遇袭,险些死在二号裂缝,裂缝两千米下有个人类基地,霍延己被诬陷,两个黎明计划的公布

    根本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疑问。

    远处,装甲车嗡嗡的行驶声传来,霍延己越过赛亚:“卫蓝上校会给你们解释,安置好休假两天。”

    “是”

    一排车队缓缓停在了城门口,看编号是七区的车辆。

    一个助理撑着伞率先下车,弯腰候在车门处,后背很快被雨淋得透湿。

    戈德走下车,看到霍延己带队迎上来,眼里闪过几分得意:“霍中将这次的礼数不错。”

    霍延己抬了下。

    身后的士兵接到指示,立刻上前压住戈德,控制住这辆车队。

    霍延己给足礼数:“副议长先生,您因涉嫌危害民众生命,需留在主城接受调查,在此期间不得与任何人联络。”

    “什么!?”戈德愕然,被压着也掩不住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无由指控一名议员,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跟着下车的诺曼一脸意料之中,他早收到主城商议公开黎明计划的请求。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望向一片寂静的城门口,问:“城内情况好吗?”

    霍延己道:“还在控制之中。”

    戈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着他们的对话是又惊又怒:“霍延己你是真的想造反是不是!?”

    霍延己瞥他一眼:“怎么,您没参与黎明2号计划?没想着给名单上的人植入微型芯片,把被裂缝污染成功的人变成最高议庭的私兵?”

    戈德脸色骤变:“你怎么会”

    他及时刹住车,闭口不言。

    就算黎明2号计划被发现,可文件里并没有写到植入脑部芯片这一计划,霍延己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赛亚听到“脑部术”的时候霍延己就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假设黎明2号计划成功了,那数万‘未通过基因检测者’中也确实出了几个霍枫,从地底爬了上来,可议庭又要怎么保证他们不会产生恨意,反过来争对安全区或议庭呢?

    答案很简单,只要在进入裂缝之前,给这些尚还无寸铁的人植入爆炸芯片即可,生死开关掌握在议庭里,不听话就凉凉。

    这些‘霍枫’再强大,也终究还是人类,脑袋一爆,照样得死。

    霍延己冷冷道:“看来不是我想造反,而是议庭想在末世称王。”

    “你胡八道什么!?”

    戈德的反驳一点威慑力没有,霍延己直接让人把他带到拘禁的住处。

    他无视了戈德的怒吼,转头看向七区执政官诺曼,问:“您来主城是有什么事?”

    诺曼道:“我得见见霍将眠上将。”

    霍延己眸色微动:“什么事?”

    诺曼踌躇了几秒:“你之前问我要主城近些年调到七区的居民名单,看了吗?”

    霍延己没话。

    诺曼撑着伞,站在雨中,隔了二十多天不见,好像又老了些,头发也白得更多了。

    “你应该早就怀疑了吧?”诺曼笃定道,“不然也不会问我要这份名单。”

    一道闪电划破昏暗的天空,天空仿佛裂了个口子,雨下得更大了。

    雨水砸在地上,打湿了乱糟糟的鞋带,仿佛预示着当前复杂混乱的局面。

    危真正来临的时候,麻烦是不会像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个摆在面前的,等你解决了这个再来那个。

    所有麻烦事都一起爆发了,剪不断,理还乱。

    霍将眠对身后的副官道:“回去吧,辛苦了。”

    “是。”

    他输入家门密码,腕微抖。

    身后突然冒出一道声音:“你受伤了吗?”

    霍将眠差点甩出触,在那之前勉强认出了这道声音,回首望去:“桑觉?”

    桑觉点点头:“原来你和中将是邻居。”

    霍将眠转身对着桑觉,笑道:“分配这两套房子的时候,我们还年轻,延己也还没这么讨厌我。”

    他微微眯着眼,表面笑着,实则在打量面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

    桑觉是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的,他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己中将不讨厌你。”桑觉补充了句,“我觉得。”

    “是吗?”霍将眠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我当他这么多年,一直记恨我当年的所作所为呢。”

    桑觉问:“你先一步成为畸变者的事吗?”

    霍将眠挑了下眉,有些意外:“他连这事都跟你了?”

    桑觉点头:“他都告诉我了。”

    霍将眠收了些笑:“看来他是真喜欢你。”

    桑觉翘了翘嘴角:“他第一喜欢我。”

    第一好朋友等于第一喜欢,没毛病。

    霍将眠臂垂直地落在身侧,大概猜到就是桑觉给霍延己系的鞋带。

    从前他还以为,霍延己会和老赫尔曼一样,孤独一辈子,孑然一身,到死唯一拥有的就只有满身骂名。

    霍将眠走向外墙,目视着暴雨,起了从未对霍延己过的话:“当年确实是我对不起他。”

    “一方面,知道了黎明计划让年轻那会儿的我很痛苦,自己也成为牺牲品可以减轻这种负罪感”

    “另一方面,我爱人想成为畸变者,我做不到阻止他去实现理想,但也做不到在未来三十年内患得患失,担惊受怕,唯恐他哪一天就失去理智变成怪物。”

    所以他抢先一步选择了‘进化’,断了霍延己的路。

    桑觉疑惑道:“我以为,你是不想让中将成为牺牲品。”

    霍将眠顿了良久,噙上一点笑意,转身背对雨幕,轻描淡写道:“背负秘密的

    人最孤独,是我让他这些年活得这么不轻松,厌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最初明明是最了解彼此的亲人,最终却眼睁睁看着对方活成自己看不透的样子。

    桑觉想了想,道:“他真的没有讨厌你,只是没有喜欢我那么喜欢你。”

    霍将眠:“”

    纵横沙场十几年,霍将眠什么人什么场面没见过,无论对方什么以讽刺以试探,还是阿谀奉承针锋相对,他都能恰当地给予回应,这会儿却被桑觉噎得半天没答上话。

    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鬼。

    余光里,楼下街道出现了一辆车,一道许久不见的身影走出来,霍将眠看了会儿,收回视线对桑觉:“本来想请你进来坐坐,却来了位不速之客。等他走了,我再招待你。”

    “好。”桑觉并不介意和霍将眠多接触接触,毕竟00了,他的任务就是多接触高层人员,以待观测。

    桑觉回到家,悄悄透着猫眼望外瞧,看到来人两鬓苍白,站在霍将眠门口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敲了敲门。

    霍将眠打开门,仿佛并不知道他要前来,一副意外的样子招待道:“您怎么有空来主城?”

    00道:来人是七区执政官诺曼。

    隔着两道门,桑觉本以为听不太清,没想到诺曼刚进去,他就听到噗通一声。

    霍将眠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老人,并没有扶,甚至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您这是在做什么?”

    诺曼深吸口气,再抬头时,两眼通红:“我知道,当年是我们所有人对不起你。”

    气氛凝固了会儿。

    霍将眠拉过远处的椅子坐下,许久后才淡声:“你们对不起的是道一心为民的灵魂,不是我。”

    诺曼将头深深磕在地上:“那一年,信奉霍枫上将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你又是霍枫上将的后代,他们自然容不得你身上出现污点。”

    霍将眠缓缓收起招牌笑意。

    “薄青是无辜的,可那些民众也是无辜的,你很清楚不是吗?”

    诺曼缓缓道:“他们都只是被操控着思想的人偶,可能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愤怒什么。真正有罪的是这个时代,是我们这些摆布民众思想的高层”

    霍将眠撑着下颌,问道:“所以您特地跑来一趟提当年的事,是准备以死谢罪?”

    诺曼道:“如果这样能让你解恨,拿走我这条老命也无妨可请你放过那些人。”

    霍将眠嗤笑了声:“我做了什么,你让我放过那些人?”

    “前些年,你先是把我调去了七区,随后这些年又以人口调动的名义陆陆续续送去几万名参与过全民审判的居民,不是想报复吗?”

    霍将眠反问:“是吗?我都不知道这是为了报复呢。”

    诺曼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苍老难看的笑容:“这些天,我看着人口调动的名单左思右想,除了你,再找不出第二个能有独闯废水实验中心实力的畸变者了——

    “难道畸变型多头绒泡绿菌的母本,不是你投放在七区下水道的?”

    霍将眠眯了下眼:“七区确实有一批让我憎恶至极的人,但我有必要为了杀他们搭上另外几十万原居民?”

    诺曼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我此次来,是想请你收吧。当初的他们确实可恶,但生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究其一生都没自我地活过,他们”

    霍将眠打断他,淡道:“你知道当年我九死一生从极乐之眼回来,得知薄青被放逐的消息,心里有什么想法吗?

    ”

    那段疯狂的日子是有记者录像的。

    霍将眠只找到了录像之一。

    薄青被放逐的当天,他被压在霍枫雕像广场的高台上,就像远古的斩刑台,周围人群攒动,密密麻麻,大街巷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像在举行什么古老的献祭仪式,一个比一个激昂,一个比一个癫狂。

    这些人疯了似的,要处决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甚至还是一个一心守护主城的赤诚之人。

    他们像被魔鬼上了身,大脑完全被愤怒操控了。

    只因为这个人是监管者。

    只因为这个人与一个畸变者是恋人。

    这就仿佛犯下了什么难以饶恕的罪恶,无法原谅,一定要被一人插上一刀,才算了结了罪恶。

    他们上没有刀子,可他们的每高喊的一句“驱逐”都是锋利的刀子。

    薄青跪在高台上,双被束缚,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造成这场疯魔一般狂欢的原因,真的只是因为最高议庭带起的舆论节奏吗?

    还是因为这些愚蠢的民众忌恨了监管者太多年,身边有太多因感染因失序而被击毙的朋友,所以他们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把所有的痛苦愤怒全都倾泻在了薄青身上?

    “我看着视频,指麻得不能动,满脑子都被一个问题占满——这些在高台之下狂欢的到底是人类,还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怪物?”

    诺曼张张嘴,嗫喏半天,没出什么有效的反驳。

    许久之后,霍将眠脸上挂起一抹冰凉凉的笑意:“当初你们驱逐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两颗满腔赤忱的赤子之心。”

    诺曼一下子不出话了,喉咙像被什么掐住了一般,两行老泪滑过苍老的皮肤,落在地上,化开了地上的淡淡灰尘。

    “就算我做了什么,那也是你们活该受的,是你们的愚蠢恶毒换来的恶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