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好了, 人家两口的事,你瞎掺和什么,赶紧吃饭吧。”也许看到宋缺脸上不郁, 朱大叔给朱大婶递了个眼神,两人这才不再话,专心扒拉起盘子里的饺子。
两个孩子也非常懂事,自己吃完了便去一旁玩去了。
我闷着头吃完一半的饺子,起来踢了一脚陈棉, “吃完没, 我在外面等你,朱大叔,朱大婶,饺子太好吃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别客气,我们农户人家, 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你们不嫌弃就好。”朱大叔笑起来憨厚, 淳朴,黝黑的面庞给人相信的感觉, 他端着那盘子坐在那里, 跟朱大婶两人虽然没几句话, 骨子里却是紧密相连的。
默契这种东西,有时候看缘分,更多时候则是靠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相处慢慢培养的。
陈棉连忙咽下最后一个饺子, 起来拍拍屁股,不顾嘴里还含着饭,嘟囔道,“有什么事不回屋去,去哪?”
我盯着他没话,他似乎意识到不妥,囫囵把嘴里的饺子咽了下去,也没再问什么,跟着我出了院门。
晚上的山路不好走,我想着离朱大婶家远一些,没成想一路上磕磕绊绊,膝盖摔青了不,连脚腕都跟着扭了一下。
“好了,傻缺,都走了这么远,什么话朱大婶他们一家也听不见了,再,人家也不感兴趣,你是吧。”他盘腿坐到石头上,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细草,叼在嘴里有恃无恐的仰视着我。
脚腕扭得不厉害,我坐下稍稍自己用力,便掰了回来,骨头清脆的咯嘣声,陈棉惊叫了一句,“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啊,怎么这么血腥。”
“好了,饭也吃了,衣服也换了,我问你,陈棉,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他似乎还想哈哈,轻快的从地上一弹起身,蹭蹭两下爬到头顶的树上,就跟当年爬那棵李子树一样。
“看这核桃,山里的肯定好吃,关键是带皮的核桃,你见过没,傻缺,接着。”意料之内,他一把扔到了我头上,这家伙比李子砸的还重,骨碌碌滚到石头上,又沿着石头的纹路跌下了山谷。
清脆的咯嘣声,好像核桃跳到一块石头,又很快蹦到了别的地方,咯嘣咯嘣一直到我听不见为止。
“砸完了没,砸够了没,砸完了就下来,咱们接着聊。”我冷冷的抬头看树上跟猴子一样手臂划拉来划拉去的陈棉,他似乎还没闹够,或者根本就不想和我坐下来谈。
“那个,我肚子还饿呢,我得先回去了,那盘饺子我瞅着你剩了半盘,趁着还没凉透,我回去先解决了它们,咱们改天再聊。”他从树上一跃而下,看都不看我一眼,撒腿便往前跑。
“陈棉,他们迟早会找来的,诸葛卧龙,诸葛青云,还有养了你十几年的爹,这盘棋下了这么久,总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你这个最重要的帅,好不容易折损了无数的兵卒,才得以保全,你觉得你一句逃避的话便能永远不去想吗?”
我提高了音调,那人停在远处,身影不动,漆黑月色下,我只看到他的影子犹如一团迷雾,静静的停留在那里,叫人一戳,便无处可藏晕散开来。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在你从长陵城跑出来的时候,或者在普贤寺扫藏经阁的时候,还是更久,在陈家的时候。”
他还是站在那里不动,这个问题,问出来便等于将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彻底抛开,什么时候知道此事,无非只有一个目的,我要看看这个向来大大咧咧的陈棉,是否也是一只深藏不漏的老狐狸,装聋作哑,明知我们宋家为他顶包了,还能一脸无辜的跟我上京,一起赶考。
如果他真的是在京城才知道,总比他在普贤寺便已经知晓的要好,最不济,也比他从长陵城跑出来的那一段时间才知道要好。
“非要谈吗?京城远郊有处不错的避暑之地,前两年有去长陵做买卖的商贩曾经过,要跟我爹,陈员外,一起合伙建个山庄,想来每年过去的人不会少,傻缺,咱们不如去那里吧,也别做这个芝麻大的官了,我陈家有的是钱,你看好不好。”
陈棉突然咧嘴继续笑道,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夜里灼灼生辉,他身形偏瘦,却结实有肉,粗布麻衣在身也跟寻常人穿出不一样的味道。
“那就是,你很早就知道了,在你从长陵城跑出来的时候把,花枝招展赶到京城来科考,招蜂引蝶,为了不让我看出你的异样,费心了。”
黑夜看不清我的神情,还有什么值得失落的,如果一开始不对他抱有期望,又怎么会在知道自己被隐瞒的时候万分失望。
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陈棉需要对自己坦白承认,我叹了口气,事实上,我还是大大的伤心了。
“那避暑山庄快要建好了,等来年夏天,我带你去那里,再弄上十几个舞姬,咱俩喝茶饮酒,看她们翩翩起舞,这等场景,光是想想,就美得不行。”陈棉自自的,仿佛没听见我了什么。
“你觉得愧对宋家,所以拼命对我好,陈棉。”想起他有意无意的对我搭救,每次都很及时,除我尴尬,使我方便。
“不是,如果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他终于沉下语气,整个人也不像刚才那样轻松自然,肩膀微僵,身形立在那里既没上前,也没退后。
“那我谢谢你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们假装不知道已经不可能,再,我也不会看着你的脸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陈棉,虽然看上去你极其无辜,整件事情是被推着往前走的,可这不代表我不会记恨于你,毕竟因为你,我们宋家才会遭灭门。
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平心静气跟你这些,已经付出我最大的极限了,看到你这张脸,我就想到苏绣跟我过,远离陈棉,看到你那亲爹,我就想起宋之书对我的严厉,你不无辜。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事情原委,碍于情面,哪怕你欺负了我十几年的情面,你也该跟我一声,而不是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充当了你的替死鬼还浑然不觉。
陈棉,你觉得自己没错,都是其他人一厢情愿的,可是,如果你在事情发生还没到最坏的地步之时,你跟诸葛他们坦白,表明你的立场,或许事情还会朝着不一样的方向去发展,可你,最终什么也没做。
你你不稀罕这些,我相信,可是这也可能仅仅因为你还没想明白利害轻重,所以你既没拒绝,也没同意,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承担责任的都不会是你,你高枕无忧,我们呢。
陈棉,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天你救我一命,我谢谢你,不过,你最好就此住,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的那些烂摊子,我不算继续背了。
告诉你,谭相很快就会知道,你才是真正的皇子,而他一直苦心孤诣,对付的我,只不过是个喽啰,或许连喽啰也算不上,你赶紧回到你那群师父谋士的怀里去吧,回到你父亲那里,别在这假模假样,我看了,还真是有些恶心。”
本来算平心静气的,可我一个人叽里呱啦了许久,情绪越到最后越绷不住,嗓音到后来尖锐了不少,完嗓子便很难受,干巴巴的像撕裂了一般。
我躬下身子,用手掌捋了捋,夜深人静,尤其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朱大婶家的灯火一直没灭,想来也是担心我们出来的久了,看不见回去的路。
乡野人家,总是最淳朴的。
“哼,哼哼哼......”身前一阵冷笑,那人虽然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可这几声笑,在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特别的回响,在周身回旋萦绕。
“十几年了,宋缺。”他很少直呼我的名字,更多时候都是喊我傻缺,如今叫的这样正式,不由让人感叹岁月无情,世事难料。
“你我只是因为身份的事情对你愧疚,才会对你好,好,我不反驳你,你什么便是什么,宋缺,做人也得有良心,在这之前,我对你怎样,难道全是坏的,全都在欺负你?
换句话,不过是我一腔热血,厚着脸皮求着你接受我的好,我捧着一颗真心,放在你的脚下,渴望你低头俯视一眼,每一次,你都给我踩得稀巴烂,凭什么,不过凭的我自信有一天你能像我对你一样对我,可惜,还是我自大,你是谁,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宋缺。”
他哑着嗓子,话的声音带了狠劲,不像我熟悉的陈棉,一直游刃有余,极好人缘。
我没话,懒得回他,撕破脸皮的时候,难看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受得了。
“你以为自己是谁,少爷我不伺候了,听见了没,不伺候了。你不是看上那呆子了吗,你去找他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人家压根就没把你放心里,就你还一门心思想嫁给他,做梦!痴心妄想!”
他越越带劲,我抠着手心,我忍你,你什么,我听着就是,大不了从今天起,各走两端,谁也不碍谁的事。
“还有,谭相是何等人物,他看中的乘龙快婿,哪怕是死了,也不会留给别人,所以我劝你,别再他的主意,要不然,连自己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虽然的是气话,他最后的气话还是提醒了我,必须跟他们两人划清界限,无论是陈棉还是苏贤汝,靠近谁,都会让彼此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是我救了你一命,好坏你听我一句劝,别回京城了,别再去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知道你想什么,宋缺,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单凭你一人之力就想铲除谭相,那是痴人梦。
诸葛卧龙他们十几年都没办到的事,那肯定有原因的。
了这么多,你肯定也觉得我烦,实话,我懒得管你,要不是看你可怜,谁操这份心。
你宋家是死是活,关我屁事,宋缺,我一点都不内疚,再来一次,我还是不会告诉你。”
他冷笑,凄清月色下,我隐约看到他脸上划过两道清痕,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要: 开撕啊,别我。
总得有翻脸的时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