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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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牢里住的久了, 我成功的不分日夜了,每天的生活只有吃喝拉撒,整个人像屎坑里蹦出来一样, 邋遢难闻。

    牢头来的时候低着头,我看他拎着食盒,身形有异,于是我往后退了退,看旁边那一窝老鼠崽子, 想着关键时刻也许可以用来防身。

    脚步越来越近, 放下食盒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我愣在那里,这些日子里,好似在地狱走了一遭,我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 满是油灰的脑袋,想了想决定离他远远地。

    他本来就爱干净, 我杵在那里,他有些心急, 食盒开, 饭菜香味跟着飘了进来, 肚子没出息的咕噜了一声,又咕噜了一声,管他呢, 还要不要脸的,活着第一。

    我拿过来碗,就着上面的菜,大口扒拉起来。

    他静静地站在门外看我,明明那么美味的饭菜,却味同嚼蜡,吃了两口,我放下筷子,冷静的问道。

    “有事?”

    他一愣,随即摇摇头。

    “没事那你赶紧走吧,晚上给我送点好吃的过来。”我低下头,让那即将不受控制的泪珠子落到碗里,头发散落在碗沿,我抽了下鼻子,那鼻涕才没滴到碗里。

    他伸进手来,刚想给我缕缕头发,我禁不住后退一步,警惕的看着他,“脏。”

    他苦笑,又往前探了探,看我固执的蹲在那里,终于开口话,“阿缺,难为你了。”

    我背过脸去,接着跟那一碗饭菜作斗争,泪珠子却是忍无可忍的扑簌簌落到碗里,咸咸的。

    “那你吃着,我先走了。”他起身,在等了许久之后,那饭盒跟着有了动静,我暗哑着嗓子问道,“你到底插手了没,我宋家每一条人命,你的手上到底有没有沾血。”

    脚步声没再动,他似乎站在那里,一直看着我的背影,“没有。”撂下这一句话,他转身往外走了。

    我的心里似乎一块巨石落地,那一窝老鼠又开始唧唧的叫了,我把碗放下,他们一拥而上,那一碗米粒子,很快见光了。

    再来的时候,我以为是晚上,他照例低着头进来,给我放下食盒便站在那里等我吃完。

    “今天晚上有月亮吗?”鼻音很重,话的时候我呛了几粒米进去。

    他笑笑,“现在是白天,哪有月亮,太阳很好,入冬了,天也冷起来,下次来我给你带床被子。”

    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妥,后又道,“再过几日你就要出去了。”

    我放下碗筷,双手抓着门柱子,“他们肯放我了,陈棉跟仁平郡主完婚多久了,现在是哪年哪月哪日?”

    苏贤汝一副看病人的眼光看着我,随后老实道,“玄义十八年,冬月初五。”

    “要下雪了。”我松开手,眼睛周围雾蒙蒙一片,“早点救我出去,我眼睛有些难受。”这句话诚没欺他,多久没洗过澡了,牢里全是脏乱,眼睛前些日子便开始痒痒疼痛,不出什么感觉,看东西的时候也开始迷了一层虚雾。

    他愣了一下,从到大,我似乎没对他提什么要求,这回一提便提了个大的,吃惊也是对的。

    似乎触动了良久,苏贤汝轻轻点点头,“阿缺,你好好的,我等你回家。”

    家,我哪里还有家。

    我摇头,他点头,其他牢房里的人大多没心情看热闹,还好是冬天,味道轻一些,要是夏天被抓进来,恐怕跟关猪圈差不多,“我没家了。”

    他凑过脸来,一张白皙俊俏的脸,我盯着他幽深的眸子,人,只有在吃饱了之后才会思□□,现在刚好我吃饱了,可惜,现实太残酷,尤其是臭烘烘的自己,香喷喷的他。

    在我松开门柱子的时候,他及时握住那尚未离开的指尖,温暖的掌心包裹我已经冻僵的手,就像从雪地里突然进了一个带着火炉的屋子,暖的让人舍不得放开。

    “再相信我一次,等你出去,我们一起离开。”他的声音含了决绝,必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我想,也许他只是信口。

    这样的鬼话,他不常,我却已经失望多次。

    我只是摇头,他急了,声音颤抖着压抑,“我不报仇了,阿缺,我们一起走,你跟我,再没旁人。”

    “你爱我吗?”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问住了他,他定在那里,他的眼睛向来真诚,真诚的你根本不知道他在谎还是的真话。

    他嘴角抽了抽,似乎很难出口,我笑笑,刚想拿回自己的手,别人的温暖,到底不长久,靠谁不如靠自己。

    其实我已经想好了,等出了牢狱,一定先找个靠山,诸葛卧龙把我当棋子,我为什么不能把他当我的结实臂膀,既然现在陈棉基本被谭相认定,那我这枚棋子跟原本的作用已然不同。

    诸葛卧龙想要扳倒谭相,必然少不了炮灰,像我这样来历清晰,头脑简单,而且对谭相恨之入骨的棋子,他着灯笼都难找。

    诸葛卧龙的背后,那是皇家撑腰,想要保全我这么个人物,应该费不了多少周章,更何况,之前有意无意给翰林院呈送的折子,秘史,无一不是在暗示我,记住,这都是击垮谭相有利的证据。

    至于我会在哪一步消失,他们无法估计,我自己也没数,比起窝窝囊囊的活着,我更愿意为了报仇而轰轰烈烈的死去。

    其实,死在谁手里都是未知数,保皇派和谭相一派,两者都有可能随时做好舍弃我的准备,利益权衡,看时机而已。

    “我不能让你去死,阿缺,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你其实不爱我,只是内疚,答应跟我离开京城,也只是为了保全我的性命,苏贤汝,是这样的吧。”我收紧拳头,心里早已黯然成雪。

    更长久的沉默,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我,没想到的是,这次换来的抬头对视,让我心中莫名窜起了希望的火花。

    “你问我爱不爱你,这句话让我怎么出口,父母之仇,横亘在这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当年的那场剿灭,近乎屠戮,毫无人性,我怎么可能爱你。

    可是,让我看着你去送死,我于心不忍。”

    冷笑,“谢谢你的好心了。”

    他闭上眼睛,常常吁了口气,“我要走了,时间久了牢头也不好做。”

    “那你爱她吗,如果你爱她,那你三番五次对我做出那番举动,跟禽兽有什么区别?”得极为冷静,本来就不抱希望的回答,他却几乎立刻给了我答案,明确肯定。

    “逢场作戏。”

    这四个字一直回旋在我耳边,那人虽然离开了许久,可我总觉得他还未来过,是将要过来这里,我掐了下大腿,又使劲拍拍脸,是该出去了,冬天来了,雪要下了。

    在我被放出前的两天里,我想了很多,既然苏贤汝一直把我认作是仇人的孩子,却不能对我动手,我还要不要告诉他真相,一起搅乱这朝局,他报他的血海深仇,我抱我的灭门之灾。

    他对皇权,我对谭相。

    我睁着眼想了很久,最后眼睛熬的看不见了,牢头跟我,你可以走了。

    谁能来扶我一把呢,我摸索着墙壁,一双双羡慕的手,带着油腻污渍摸过来,吓得我赶紧往后退去,那牢头尖叫一声,“刚换的鞋,你给我踩脏了。”

    矫情,大男人还计较这些。

    我看不见了,苏贤汝,你不是要等我出去,一起离开吗,一个瞎子,怎么能自己走路呢。

    “不好意思,劳烦你带我出去。”我想抓几个碎银子贿赂一下他,可惜身上空空如也,我有些慌张,不知道牢头能不能看在贿赂他的人的份上,最后再帮我一把。

    那人脚步窸窣了几声,接着便有一双手伸过来,拉住我脏兮兮的右手,那手掌温润光滑,保养极好,现在的牢头,都这样金贵了。

    他握了一会,我觉得有些不妥,两个大男人之间的拉手,不应该这么娘们唧唧,于是我赶紧往后抽了抽,谄媚的笑笑,“谢谢牢头。”

    那人哼了一声,再没什么,脚步一开始很快,大约因为我瞎了,从前这种步子对我来是家常便饭,可是碰了几次墙,摔了几下膝盖之后,我终于可怜兮兮跟那人抱怨,“牢头,你家里有急事?要不你先走着,我自己慢慢摸索。”

    半天没动静,我从地上摸着起来,还是那只手,我能闻到手心里的汗味,却丝毫没有牢里的阴森气息,“新来的牢头?”

    又是一阵窸窣,“我不爱讲话,你跟着我走就是,救你的人给你安排了一处宅子,到那你先安顿下,有什么问题你跟伺候的人,还有,不要再跟我讲话。”

    果然换了个牢头,我皱着眉,这人脾气挺大,可我觉得还是自己的宅院合适,于是刚要开口,那人仿佛提前知晓了,“你的那处宅子,有人租下了,太久没去住,宅子的主人以为你不在了,便没给你留着。”

    苍天呐,我那俩大乌鸡,都下蛋鸣了,那梧桐树,那芍药花。

    “如此,谢谢牢头安排了。”

    捂着胸口,我违心的出这么一句谢来,“谁救得我?”

    其实他不我也大体有个数,不外乎那么几个人,只是目的不明,我猜不准是哪个而已。

    两位诸葛大人,陈员外一家,再就是苏贤汝。

    最不可能的,是苏贤汝,身份在那摆着,不可能违逆谭相的意思明着跟他作对,而且,凭着他自己,也没这个实力来救我。

    想来想去,其实也就是诸葛卧龙,我心安理得的坐上了马车,对面那人也跟着上来,坐到了我的对面。

    “那个麻烦了,我跟车夫一起去就行,你忙你的。”

    马车上面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很熟悉,不出在哪闻过,身上臭味太浓,一时间马车内的香味渐渐被掩盖过去,那人实在忍不住,猛地了个喷嚏。

    我有些讪讪,好歹一路无言,下车的时候,身子都快颠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