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这日里, 我正在跟宋婉聊天写字发时间,外头树上挂了雪,厚厚的一片, 眼看就要压断那枝子,有下人拿了长棍子捣了下来,颇有些扫兴,看着地上那一滩碎了的雪痕,我暗自捏了把大腿。
直叫可惜。
外头的池子也结了冰, 往日里游来游去的鱼儿应该潜到了水底, 不再上来,我穿了一双厚底羊皮靴子,听是西边贩卖的羊皮,不知为何低价在京城售出。
伸脚往那冰上试探,滑溜溜的,我忍不住蹲了下去, 两手放于身侧保持平衡,脚上慢慢往前挪着, 冰很厚,京城的冬天冷的吓人, 呼出的气很快变成白茫茫一片, 接着就是猝不及防的冰冻。
“赶紧回来吧, 在那跟孩子似的做什么。”宋婉喊我,池水并不深,没结冰的时候刚刚没过我的腰, 现在结了冰,看上去也很结实,故而我心里并不担心的。
宋婉穿了一身红色棉袄,外头又罩了件素白披风,这几日吃得好睡得好,脸色眼看也慢慢恢复到以前的红润,精神也比之前好太多。
木棉木锦又摘了梅花,宋婉手里捏着两三支,她探着身子看我,脸上不知是笑还是愁,我还是宋家公子的时候,几个姐姐尤其是宋婉跟我就比较熟悉,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也都是她替我去做,教我去做的。
等我走到池子中间的时候,一声厉喝,接着就看见一道人影跑了过来,那冰块子咔嚓咔嚓,眼看就断裂,我愤怒的盯着那人,紫衣黑袍,头上戴了一顶帽子,帽子中间襄了颗硕大的东海珍珠,贵气十足。
他拽着我的胳膊,我正想往外跑,可他在这,我竟半分移动不得,“你要干嘛啊!”
我是真的生气了,要是他不来添乱,也许我还好好的待在冰上,溜滑呢。
陈棉一脸慌张,耳朵微微有些发红,他手心里冒着冷汗,话的声音也含了怒气,简直莫名其妙。
“你这是要干嘛,寻死?”
什么呢,冰块碎开,这下好了,俩人都落在水里,掺着冰碴子,就算再厚的衣服此刻也都湿透了,我一脸怨恨的盯着面前这人,一字一句道。
“就算寻死,也不能到这水里来啊,你这是大冷天过来找刺激吗?”
察觉出此时的状况,他有些失神,看得出,尴尬,可还是硬撑着面子,回头便冲我嚷嚷。
“多大的人了,还没数吗,就算这水不深,你那身段压在上面,不裂了才怪,就没点自知之明。”
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真想一脚把他踹进水里,让他彻底冷静冷静。
我咬着牙哆哆嗦嗦从水里爬上来,宋婉一脸纠结的看着我俩,回头对陈棉道,“你别跟她计较,阿缺就这个脾气,虽现在换成女装,可性情还是跟之前一样,赶紧上来吧,一会儿该着凉了。”
宋婉拉住我的胳膊,又赶紧脱了自己的披风,给我罩在外面,陈棉这才从水里上来,一身狼狈比我好不了哪里去。
“夫君,我们去房里换一身干净衣服吧。”声音清脆不娇柔,又喊陈棉夫君的,那便是大梁公主梁媛了。
我纳闷的看着远处那一身正红锦袍的梁媛,她面上和善,看到自己的夫君被人拉下水也没有心生怨恨,反倒朝我微微一笑,伸手想去握住陈棉的手。
只是陈棉悄无声息的把手背在身后,又在衣服上擦了擦,跟她了声无妨,便径直朝着里屋走去。
木锦木棉去帮他取了衣服换上,宋婉给我脱下湿哒哒的衣服,一边皱着眉头对我教训再三。
“你现在是女儿身,而他又身份尊贵,陈棉之前对你虽然没什么特别好的地方,可到底你俩一起长大一起修行的,以后若是你犯了什么事,好歹有个人能帮趁着你,总比势单力薄的要好。”
我搂着她的腰身,毫不在意。
“他才靠不住,这世上的男子,有几个又是能真正可以依赖的呢,我靠他做什么,更不用傻乎乎的等他来帮我,人家凭什么啊。”
者无心,听者有意,宋婉的脸接着就变了。
她放开给我梳头发的手,站到一边,背对着我,那身影让我知道,她是伤心了。
到男人,肯定让她想起那个负心人,方如信。
我没算告诉她方如信在京城的下落,对于宋婉来,知道的越少越好,而我更希望,此时能有一个人,将宋婉接回长陵城,远离这一个烂摊子。
不知道柳素怎么想的,居然把她从普贤寺接了出来,送到这满是陷阱的京城。
“那个,宋婉,你别想多了,方如信就压根不是男的,是个人不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来。”
宋婉还是站在那里不动,我衣服还开着领子,也不管不顾,起身过去拉着她的手,她脸上没落泪,只是眼圈红了,见我执意跟她对视,她也不再躲闪。
“那个人我早就放下了,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在我入狱的时候,在我被示众的时候,人能死过几次才能想明白一些事情,那个时候我就想,许是他根本没爱过我,要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宋婉的很对,我连连点头。
出去的时候,陈棉已经换好了衣服,跟他的公主坐在桌旁喝茶,见我过来,鼻子冷哼一声,倒是人家公主客气,起身笑意盈盈。
“你就是宋缺吧,听夫君起过你,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深厚,我比陈棉大一些,想来也担得上你一声姐姐了,不如你唤我姐姐吧。”
她柔声细语的,让人找不出一分错来。
可我当着宋婉的面,着实做不出来对着别人叫姐姐的事来,于是还是规规矩矩喊了声公主吉祥。
其实这个称谓是不稳妥的,按照规矩我应该尊称她一声娘娘。
可是之前仁平郡主来的时候,我都是称呼她的封号,如今见了梁媛,叫她公主也能得过去,毕竟都是她们娘家的荣誉。
既然是他们主动找上门的,我就坐在那里等着他们先开口话。
梁媛看着温婉,话却很有气度,她坐在陈棉身侧,目光柔和,平静似水,“宋缺,听你生在长陵,自男装示人,身边之人竟然无从查觉,想来十分有经验。
此番我初到大魏,对京城事宜颇为新鲜,能否帮我找一身男装,劳烦你带我逛逛京城,可好?”
我一脸诧异的看着陈棉,自己的老婆,怎么还得我来带着逛,这种事情,向来不是他最拿手的吗。
是以,我刚要反驳,陈棉这才开口道。
“梁媛人生地不熟,我这几日又无暇分身,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这么个合适的人选的。
这些日子翰林院无事,诸葛大人跟我随便调遣你即可,再加上,你住在这宅子里,理应做点事情来填补内心的忐忑,况且,你这人爱吃爱玩,如此,梁媛就托付给你来照顾了。
务必安全,不能有一丝闪失。”
安排的十分得当,关键是,这理由竟让人无法拒绝。
我张着嘴坐在那里,一时之间只觉得乌鸦嘎嘎嘎,想起前几日在芙蓉书寓的所见,这下更坚定不去告诉他的决心了。
梁媛跟着木棉木锦去房里换衣服的光景,宋婉也找了个借口出去了,房内只剩下我跟他,想坐无语。
我抬头看看屋顶,又瞭望远处假装看外面的飞禽走兽,陈棉扣了扣桌子,一脸嘲弄。
“怎的?吃醋了?”
我立马起身,指着他的脑门子大声呵斥,“你再胡一个字,我便辞了这差事,你爱找谁找谁去,咱俩清清白白,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心有心之人听了去,添油加醋给你这两位夫人听。”
“紧张什么,知道你无情无欲,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好了,你帮我招待好梁媛,我走了,有事去府上找我。”
“太子府?”
“宫里你那么容易进的去吗,还是去将军府。”
“秦川没什么反应吧,你今日带了梁媛过来,她一会儿不会杀过来,取了我的命吧。”
想起秦川第一次的战果,我还是有些畏惧的,毕竟现在宋婉也住在这里,如果秦川口无遮拦,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我怕宋婉接受不了,心里胡思乱想,暗自神伤。
“想什么呢,秦川不是那么气的人,再,她整日里哪有你这样清闲,府里事务多,东宫都全权交由她来理,哪有那门心思跟某人一样,去逛书寓,案抚呢。”
这话的时候,他正一眨不眨的看着我的脸,仿佛在嘲笑我的所作所为,书寓怎么了,案抚又如何,光明正大的去,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知道我去过书寓,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知道了李花花和思思姑娘来了京城。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翻了个白眼,无奈的道。
“我知道了,你就别遮遮掩掩了,从他们刚来京城我就知道了,别忘了,诸葛大人的神通,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线,就连你不知道的第三个掌柜的,他也已经告诉我了。”
有军师就是不一样,我十分好奇第三个人,却又不好意思问出是谁了,陈棉本来想绷着不告诉我,可是八成看我可怜,最后淡淡道。
“是你那老相好的母亲,我的姨母。”
八竿子不着的三个人,怎么就能合伙在一起做生意呢,何况做的还是这皮肉生意。
“此话当真?”我上前一步,不料被那人一把抓住手腕,他眼睛闪着光亮,嘴唇轻启,呵出的气息让我不由得挣扎了几下,他力气很大,上过战场后的陈棉,犹如脱胎换骨一样,再不是我从前了解的那个人了。
从前的他浅显易懂,现在的他深不可测。
“那是自然,我匡你做什么,只怕你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你要是下次再去,不如喊上我,咱们一起去逍遥快活,可别自己去偷着乐和了,心被人摘了脑袋都不知道怎么丢的。”
最后一句话,他神情骤然间变得难看起来,一甩手已然快步出了房门,大步朝着外面走过去。
我摸着有些疼的腕子,不禁陷入深深的思考当中。
大周这是要做什么,她经营的这家书寓,苏贤汝是知情还是不知,她经营这家书寓,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都第三个掌柜的神通广大,那她背后的势力,应该不只是谭怀礼吧,按照大周的聪慧,她应该找了很多关系以防万一。
加上她母家的势力,虽然在她跟周相继失踪之后,颇有败落,可到底还是世家,只需费些气力,还是能找到旧部的。
虽满怀心思为了报仇,可苏贤汝到底是她的孩子,后路是一定要留的,只是不知道大周的后路,安排的是否妥帖保险。
带着梁媛闲逛的时候,颇为轻松,因为她看见什么都是一副新奇的面孔,就连路边摆着的灯笼,都拿起来爱不释手,弄得我不由得壮心四起,豪放的像个爷们一样为搏美人一笑,豪掷几两银子,买了许多玩意给她。
走的累了,我便提议去松散松散,自然还是那家芙蓉书寓,手法好,态度好,关键是厮勤快,生俊朗。
梁媛也是很激动,毕竟这样的场所,别大梁,就算京城,也是首屈一指的,那厮照例问了我那些问题,便将我跟梁媛一人一个房间分隔开来。
过来给我案抚的还是上回那俩人,华清华红,两人见是我,原本眼里燃的红彤彤的火苗接着就熄了一半,好像我是多么让人失望的意思,同样都给钱,怎么见到我这么难掩的落寞呢。
华清一脸惆怅,按压的指法虽好,可抵不过他一声接着一声言不由衷的叹息那,我扭头看他,“怎的了,是我筋骨清奇,按压起来需要格外用劲,还是给的钱不够,你倒是跟我啊,别闷在心里,听得我愁肠百结的。”
华红替他岔,“姑娘哪里话,是我们自己的原因。”
我四脚朝地趴在那里,听到这话反而有些吃惊。
陈棉告诉我另外的掌柜是大周之后,我看芙蓉书寓也有了一种媳妇见婆婆的意思,横竖都是自己产业,能不操心吗。
“怎么,是别的书寓挤兑你们了,还是最近萧条?”近几日因为太子大婚,娶得又是大梁的公主,虽是公主,可正妻却是早就过门的秦将军之女,仁平郡主。
秦观人脉广罗,他心里不舒服了,肯定京城里一半的官员不敢太过招摇,想来芙蓉书寓承接的也都是此类人物,这段时间估计是偃旗息鼓各自休整了。
加上谭怀礼那边,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人家乐乐呵呵接了自己的太子还娶了个儿媳妇,不,是娶了两个儿媳妇,势力巩固不,满朝群臣也是摸不着头脑,以前的保皇派暗自欢喜,自己的墙头草却在犹疑不决。
这个时候,谁还敢冲在前头,简直就是跟他过不去了。
如果官员没有过去消遣的,剩下的也就是一些富贵的商贾人家了,想来维系不好,才会让他们唉声叹气。
我想了这么多,却抵不过华清一句回答。
“姑娘啊,上次你就对我们不满意,这次又来翻我们的牌子,这是为何,果然我们就该被嫌弃?”
这是何意,翻牌子不是照顾你生意,难道还有白上门不要的道理。
华红接着补充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几日有个客人每天这个时辰左右就过来翻我们的牌子,出手大方,长相脱俗,主要,是对我们两人都是极好的,如今你早早就叫来我们,怕是一会儿要错过那个客人了。”
原来如此,可是我听到耳朵里怎么就这么不舒服呢。
“正是如此,本来也没想到姑娘还能再来的。”
上次我对他们那个态度,可能深深伤害了作为头牌的自尊,不愿意见我也是情有可原。
“罢了,你跟外头人,若是那客人来了还翻你们的牌子,你们去就是了,一会儿我去隔壁等朋友,也不必在意我是否生气,无妨。”
华红还假意推辞两句,华清倒是高兴的立马手上有了劲,按压起来也十分卖力,弄的我越发想看看那客人到底何方神圣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这俩人就被叫走了,是那位贵客来了,指名道姓还要头牌去伺候,我让他们去了,顺便躺了一会儿走到隔壁去看。
梁媛正一脸享受的趴在那里,她身子瘦弱,想来捏起来也费不了多少力气。
见是我进来,一脸堆笑道,“宋缺,你从哪里发现这么有趣的地的,我大梁却是从未见过,也许有,可是父皇母妃从未允许我出过皇城。”
到这里,她语气不由得低了下去,没出过皇城,一来便是千里迢迢的大魏,跟自己的父亲母亲分开,过几日梁嵩他们的送亲队伍就走了,只留下一些陪嫁的丫头和她自己。
“这也是我新发现的妙处,怎么样,可还满意。”我有意绕开这话题,于是引着她往别处去想。
“宋缺你可真好,难怪陈棉提起你便一脸笑意,之前我还不觉得,你跟仁平郡主不一样,只是,为何嫁给陈棉的不是你,而是她呢?”
这话问的,太没水准了,却一下子让我对这个公主警惕起来。
她天真,未免太过实诚,就算关系再好的人,也不会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就摸透我们几个人的关系,何况,还是陈棉跟仁平郡主的错综复杂。
她无心机,这挑唆的目的也太明显了,我好便要嫁给陈棉吗,要知道,除了仁平郡主之外,陈棉那点心思怕是没人知道的。
“公主笑了,我们也就是兄弟情分,要不然你先按着,我出去等你。”真是败人兴致,我起身,准备走向门口。
“叫我姐姐就可以,宋缺,你太见外了,我一人孤苦伶仃,嫁到大魏,一见到你就觉得分外亲切,我这样,也是觉得你委屈了,并无别的意思。”
解释得更加破绽百出,我无暇去听,对她了句,“无妨。”便转身出去了。
世间的人,总是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而靠近你,陈棉肯定早就发现了梁媛的而不对劲,要不然才不会急着把她推出太子府来,丢给我这个烂摊子。
仁平郡主虽然蛮横了些,到底是名门世家,秦观和徐英若在从的教导上铁定费了不少心力,歪门邪道的法子她不会用,不知道这个大梁公主,是何种身份,是正室所出,还是旁系庶女。
正走路的时候,两个人从我身旁经过,两个男的,其中一个个头稍矮,身上却有女子的熏香,禁不住偷偷多瞧了一眼,这一眼不紧,却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张面孔,分明就是数月之前出嫁的荣安公主,另外那人,便是大梁的未来新君,梁嵩。
两人前行,看样子十分亲密。
可是,荣安公主,嫁的好像是梁嵩的亲爹吧。
大梁民风还未开化到如此地步,这两人此举,置伦理纲常于何地。
接着便是华清华红的客套声,那贵客,竟是这二位大神。
我没敢跟着过去,总觉得事情太过诡异,尤其梁媛现在也在芙蓉书寓,还是自己一手领来的,这个关头,我觉得应该赶紧带着梁媛离开才是。
于是我刚踏进那房间,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一个黑袋子从天而降裹住了我,接着便是一记重锤,昏死之前,我约莫明白了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醒转的时候,只听见一旁有人窸窸窣窣,手边湿漉漉,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周围还有一股霉味,我挣扎了几下,发现全然徒劳,嘴里塞着脏布,手被反绑在身后,脚也被捆得结结实实,当真半点动弹不得。
头上的黑袋子还没摘,一只手突然放到我头顶,轻笑一声,“看来事醒了。”
接着便一手拿开那黑袋子,突如其来的光线照的我有些看不清眼前事物,一张脸笑嘻嘻的凑了过来。
“宋缺,姐姐在呢,别怕。”
次奥,真恶心。
梁媛那张脸此刻原形毕露,如果我没发现方才梁嵩和荣安公主的踪迹,或许他们不会这么急着把我绑了。
我愤怒的盯着她,梁嵩也凑了过来,一脸嫌弃。
“时机未到,怎的让她发现了。”
“哥哥莫急,我也没想到她会带我到芙蓉书寓,看她缩头缩脑的跟着你们,我在后面便知道她应该有所察觉了。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绑了她再。
她跟陈棉关系很好,万一出去,我们的计划都就泡汤了,先留着她,日后可能还有用的上的地方。”
梁嵩点点头,又问道。
“你回去怎么跟陈棉解释。”
梁媛看着我,面上也是惆怅,“这还真没考虑好,不过,大不了我在将军府住几日,让他们无暇应对,也能撑到举事之日。”
荒唐,人家秦将军犯什么糊涂才会将你收留府内,东宫可住,将军府可住,那也只是对仁平郡主来讲的,对她,可不见得。
“你眼珠子转来转去想什么呢,觉得我痴人梦?”梁媛恶狠狠的看着我,哪还有方才的柔情脉脉。
嘴上堵着布,我就是想也开不了口啊。
梁媛走过来一手拿开了那布子,又没带好脸色的道。
“你可别叫,这里地方荒僻,喊破喉咙也喊不来半个人影,有话就,老转眼珠谁能听得懂。”
“想来你是庶出的公主吧,不得宠才来了大魏,就跟我们大魏的荣安公主一样,只是,荣安公主,你怎的不露面让我看看,既然做出这样的丑事,难道还怕见我?!”
果然,房外一人从一旁闪了进来,一脸阴鸷。
正是那日送亲时看到的荣安公主,只是,那个时候的公主看上去胆懦弱,行事谨慎。
如今却颇有些狠辣的意思。
“本不想这么快了结你的,宋缺,还是少话为妙,留你活口也是为了过几日能用来要挟陈棉,别以为我是不想杀你,看你这样子我恨不能早点送你去见阎王。”
“你身为大魏公主,如今怎么对自己的同僚下得了这种狠手,就算跟谭相勾结,你也胆子太大了些,就不怕给你母家带去灾难!”
“母家?你在逗我玩吗,宋缺,如果我母家真待我好,不会在我母亲死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去照料于我,如果不是母家太弱,我也不会嫁给大梁皇帝。
你知道吗,大梁的那个皇帝,比我父皇还要老,我如花似玉的年纪,早早折在他的身上,我心里能不恨吗?!”
荣安公主糊涂,就算她再怎么想不通,也不该做这种事情,若是败露,大魏不会容她苟活,大梁也会第一个把她推出去做挡箭牌。
梁嵩跟梁媛在一旁听着,对她的话置之不理,甚至,梁嵩还走过来一手揽住荣安公主的肩膀,一面对我笑道。
“公主做出这些事情也是情势所逼,我大梁要想稳固国本,你既然猜到了是谭相,怎么会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呢。
谭相需要我们,我们也正好对他提的条件很感兴趣,一拍即合,何乐不为。”
大燕被镇压,许久缓不过来劲,大梁出此下策,也在情理之中,听他这意思,谭怀礼怕是这几天便要动手了。
“你们把我从书寓带走,难道不怕已经被人发现?”转念一想,芙蓉书寓还有大周一份,何况李花花跟思思姑娘也在,这么大的人被扛走,除非他们已经勾结,否则,消息很容易走漏。
“你陈棉到底喜欢你哪里呢,这傻里傻气的脑袋,到如今还想不明白。
没有掌柜的招呼,我们哪里能从密道逃脱,算了,不跟你废话了,这几日你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待着,等用到你的那一天,我们自会来找你的。”
梁嵩也给我把脏布堵上,转身携了荣安公主出门,梁媛也一脸得意的给我罩上了黑袋子,顺手还拍拍我的脑袋。
“好好在这待着,到了饭点自会有人过来给你送饭,其他时候,就别想着怎么逃跑了,这山上,出了这个房子便是猛兽,你要是想死,倒可以试试。”
陈棉这个杀千刀的,知道这女的有问题还推给我来处理,这下好了,真要死都不知道死哪去了。
牙齿硌得生疼,等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时候,我开始用舌根往外顶那脏布,刚才他往里塞得时候,我留了个心眼把舌头往里藏了藏。
虽然费了不少力气,可到底还是顶了出去。
这才觉得整个嘴巴舒服不少。
头上这黑袋子低下去甩了两下也掉了下来,头还是有好处的,起码逃命容易。
我慢慢挪到那一扇看起来还算窗子的地方,后背撑在墙上,一点点好不容易站了起来,窗子外面入目的都是树,郁郁葱葱,再就是遍地的野草。
我叹了口气,这些人真够狠的,屋里连一个锋利的器具都没有,能透气倒是好了,可怎么挣开这绳子却彻底难倒了我。
只希望陈棉能早点发现我失踪了,或者宋婉见我没回家赶紧找人帮忙,看着那渐渐黑下来的天,我觉得,自己似乎不太容易被人找到了。
等送饭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多次之后,我觉得被救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这都过去好几日了,朝堂上现在是什么局势,我一无所知。
干等下去不是办法,在送饭的老头来的时候,趁他不注意,我悄悄留下了一个碗来,虽然不锋利,可还是在我割了大半天之后,手上的绳子被磨断了。
手腕上横七竖八的几道口子,用力不稳自己划开的,这会儿可顾不得这些事,我开门,便往看似山下的地方跑去。
一路上杂草密集,跑起来倒是隐蔽,只是苦了这双脚,这个时节还旺盛的草木,多半是荆棘,划得脚踝多处红肿。
我看着山下隐约有了炊烟,心里一着急,没曾想绊在一块石头上,骨碌碌滚了下去,真是人不走运,喝口水都能呛着。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飞身而出,抱着我便一同往山下滚去,他双手护住我的脑袋,脸紧紧贴着我那惊恐万分的鬼脸,天旋地转,我们两人在不知道滚了多久之后,终于稳稳躺在了平地之上,脑子还在晕,抱我的那人却依旧紧紧不松手。
“苏贤汝,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喘了口气,又把手举起来拨开他面前的碎发,那张脸惨白似失去了血色,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我,他用力箍住我的脑袋,了声。
“还好来得及。”
“是宋婉去找你了吗?”其实我觉得宋婉应该去找陈棉的,最下下策才会去找苏贤汝,要知道,芙蓉书寓可是他母亲的杰作,况且,那宅子也是陈棉的,找他于情于理都是合适的。
“五姐过去找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你怎么会不见,后来听你去过芙蓉书寓,我便差不多知道了些什么,阿缺,你出了这种事,而我不能一开始就能发现,你受苦了。”
他把我拉了起来,一手捏住我的手腕,那疼痛让我忍不住惊叫出声,他惶然,低头看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悄悄抽了回来,掩在袖中,“没事,就是刚才隔断绳子的时候,不心划伤了。
苏贤汝,现在山下,什么情形,谭怀礼是否已反?”
他目光闪躲,我却紧逼其后,不容他骗我半分。
“啊,是不是起来了。”我盯着他的眼睛,他支支吾吾却没有回我。
“苏贤汝,你是要急死我才行吗?”
我一跺脚,背过他转身往前面跑去,他紧紧跟在身后,咬着牙继续低头不语,只是跟我保持好不近不远的距离,让我不由得火气丛生。
“阿缺,这些事你不要掺和,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现在为时已晚,更何况,有些事情,只靠你是没有办法的,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置身事外,保全自己。”
苏贤汝不缓不急的道,他这样,那肯定已经两军交锋了。
“陈棉呢,他出事了吗?”
如果宋婉没有找到陈棉,也就只有几个理由,一是她压根见不到他人,因为有诸葛他们从中阻拦,二是陈棉也身处险境,自顾不暇。
所以才会退而求其次,慌慌张张找了苏贤汝前来救我。
那人面上一冷,话也没了温度。
“你就这么惦记他,自己出了事还有闲心去管他死活。”
“你只需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
大周跟谭怀礼串通也就罢了,单纯内乱,只是现在牵扯到了大梁,还有荣安那个叛徒。
性质和意义完全不同了,如果陈棉出事,大魏江山大统谁来承继,我颇有些恼火,无非因为我喜欢的这个人,他的母亲做了这样让人生恨的事来。
我却不能恼他,报复他。
“他无事,好得很,只是,诸葛他们不愿意让五姐找到她,想了些法子而已,阿缺,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梁嵩的阴谋,不知道荣安早就跟他们勾结在了一起,诸葛卧龙比谁都聪明,他那双眼睛,就是十个你我,都不及。
五姐走投无路才去找了我,若不是她记得你跟她过芙蓉书寓,我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是母亲做的这样的事,你恨我也好,恼我也罢,你不能对着我去歇斯底里的问另一个男人的下落,阿缺,你听到了吗?”
苏贤汝一双眼睛已经赤红,他的手掌有些刀痕,有旧的有新的,那双从前只是拿笔的手,如今却是伤痕累累。
我静静盯着他,“你从战场上跑来找我的?”
没话,他却扭过头去,意识到是我鲁莽了,方才那一番问话不知道他心里作何想法,我连忙拉过他的胳膊,轻轻碰住那张俊美好看的脸,嘴角蹭了蹭他的额头。
满是歉意,“我,是我不好,苏贤汝,我该冷静一些的。”
他还是不话,唇角微微抖动了几下,眼睛倔强的不去看我,只是逞强的垂眸,那长睫勾出的剪影犹如一把美好的扇子,这个人,总是让我意乱情迷,光是这张脸就够够的了。
长得这么好看,偏生脾气还好,专门来克我的,于是我双手一伸,从捧着他的脸变成搂住他的脖子,赌气道。
“你要是再生气,我可要非礼你了。”
看他眉间一闪而过的笑意,却又生生停了下来,接着便又拎起了姿态,一不做二不休,我猛地凑上前去,准备对他实行暴力对待。
可谁知嘴巴刚刚凑过去,他却像已经准备多时的雄鹰,嗖的抬起那双灼亮的眼睛,脸朝我微微靠拢,嘴巴毫不含糊的亲了过来。
不同于以往的亲密,这次的接触中含了浓重的血腥气息,他的嘴角细腻,唇舌游刃有余,两只手搂了我的脖子极尽缠-绵,他的位置迫使我抬起头迎合向他,一时间,脑子毫无思考余地,我只是在想着,靠近,再靠近,再靠近。
中了他的毒,一时半会又怎么能解得开呢,一声叹息,他紧紧拥住我,满足,不舍,还有我看不懂的许多愁绪。
“你走吧。”我对着那还未从情潮中缓过来的人,坚决不带挽留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