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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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杳在一片诡异红光映照中睁开眼,指揪紧了凛青望的领口,低声问:“她是不是来了?”

    “是。”凛青望稍稍退后了些,没再亲她了。

    黎杳同他耳语:“现在该怎么办?”

    凛青望笑了笑,笑时勾起嘴角,又似有似无地触碰过她的唇瓣,他低声道:“到底谁才是捉妖的?”

    他们交谈声音很轻,间门隔夹杂着几声凛青望磁沉笑声,乍一看便让人觉得格外亲昵暧昧。

    大概是这场面把乱灵给气到了,那诡异的喜乐中夹杂的哭声越来越响,鬼哭狼嚎,凄厉可怕。

    随着一道疾风袭来,穿着红衣嫁服的乱灵张牙舞爪地朝他们冲过来。

    凛青望一揽过黎杳的腰,眼疾快地抱着她一同避开。

    乱灵那红色长指甲如利爪般,刺进雕花床架上,瞬间门将那床木戳出好几个窟窿眼儿。

    下一刻,支离破碎,轰然倒地。

    今天的乱灵显然不如初回见时那般可爱了。

    不再“嘤嘤嘤”,而是可怕的嘶吼,可怖的血泪顺着脸颊滑下,豆大如珠,砸落在地上。

    凛青望一只横在黎杳身前,将她挡在身后,呈现一种保护的姿态。

    乱灵通红的眼睛盯着那副属于皇帝的皮囊,字字珠玑、句句血泪,一字一顿道:“承绍,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没让我父皇早早杀了你!”

    父皇?

    黎杳一愣。

    难不成这乱灵从前是别朝的公主吗?

    不过看她的容貌气质,从一开始黎杳就推断她必定出身名门望族。

    黎杳问:“你父皇是谁?”

    听了这句,乱灵忽然癫狂大笑起来,边笑嘴巴越往脸侧咧,越来越大,有血珠从中渗透出来,一颗颗冒出来。

    一团黑气随之从她体内透出。

    黎杳轻声问:“这是什么?”

    “乱灵要分化了。”

    “分化?”黎杳茫然了,“她还会分化?”

    凛青望给她解释:“这乱灵生前应该是善良之人,所以才没有滥杀,分化后一善一恶,恶压制善,遇鬼杀鬼,见神杀神,至死而止。”

    到这,凛青望轻蔑地笑了声:“不过她这修为也杀不了多少。”

    他抽剑出鞘,剑光乍现,沉默地站在黎杳身前注视着乱灵。

    乱灵那张漂亮的脸变得面目全非,连鼻子眉眼都看不清楚,血糊糊的一团,而后她毫无预兆地向他们冲来。

    黎杳虽有一身颇高的修为,但对各种实战的法术经验不足,难以应付这种场面,只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邪气逼近。

    比这道邪气逼近的速度更快的,是凛青望的剑速。

    只见一道剑光闪现,他已经行至乱灵身前。

    黎杳忽然喊:“别刺她的心脏——!”

    在千钧一发之际,凛青望偏转剑的方向,堪堪收剑。

    可他那把毕竟是用血族圣女的血祭作的宝剑,剑一舔上肉就势如破竹般劈开。

    尽管并为刺入她的心脏,但还是割破的她的臂,泛黑的鲜血从中涌出来。

    剑气正击她胸口,乱灵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出就猝然吐出一口血,溅射喷洒在地。

    而后她双臂抱着自己蹲下来,眉头紧蹙,看上去极为难受,面目也是忽而姣好忽而可怖,仿佛是一善一恶两个灵魂在互相压制斗争。

    最后的结果似乎是善的灵魂暂时胜利,容貌也紧接着恢复如常。

    她抬起脸,看向凛青望,错愕地问:“你不是承绍?”

    凛青望没回答她。

    乱灵那张苍白的脸被鲜血染得格外惊心动魄,又哭又笑:“所以,承绍没有同别人成婚,他没有负我,是吗?”

    凛青望依旧没回答她。

    到这一刻,乱灵对身体的主控权再次丢失,两种面目再次交替变换,她用了最后一丝力量让自己消失了。

    凤仪宫内的诡异红光消失。

    只剩下地上斑驳的黑色血迹。

    黎杳缓过神来,眨了眨眼:“她竟然也能发现你并不是承绍,看来这个公主真和皇上是真爱啊。”

    “不是。”凛青望收剑回鞘,看了她一眼,“是因为,她体内的心脏是皇上的。”

    黎杳一愣。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她体内的心脏是皇上的,所以当凛青望将她打出血后,这一系列身体反应本应一同作用在皇上身上才是。

    可凛青望却没有吐血。

    那么自然就可以得出,他并不是皇上。

    “我师姐要让鬼成为有人心的乱灵,需要人主动将自己的心脏送给对方,所以是皇上为了救她献出了自己的心脏?可皇上不是根本不认识她吗?”黎杳蹙眉道,“何况,如果现在皇上是没有心脏的躯体,为什么他还能活着。”

    毕竟她早上已经试过,太后并没有用巫蛊之术操控皇上肉身。

    皇上是真真切切的“活”着的。

    凛青望倒没有那么多问题,淡定道:“问问就知道了。”

    “问太后?”

    “问皇上。”

    “怎么问?”

    皇上看起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跟失忆了似的。

    黎杳太懵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到底你是捉妖师还是我是捉妖师。

    凛青望显然也是嫌她问题太多太烦了,懒得动嘴皮子回答她,直接隐了身,在外面一群宫女太监眼皮子底下将皇上拎进了凤仪宫。

    凛青望随意地将皇帝丢在床边台阶之上。

    若是被旁人看到怎么对待皇上,定要治个不敬之罪。

    黎杳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也不再问了,勤等着看她这位“师兄”要怎么问皇上。

    然后,她便看见凛青望伸出,心出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黎杳:?怎么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紧接着,凛青望握住那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将刀尖用力扎向皇帝的心脏。

    黎杳:!!!!!!!

    你你你你你现在是二次弑君了吗!!!!!!

    你明明没有前世的记忆,怎么杀起皇帝来还那么熟练啊!!!!!

    鲜血从心口位置涌出来,不是殷红的,也同乱灵的血一般,黑色的血,很快就濡湿了皇帝身上那件龙纹喜袍。

    凛青望镇定地将匕首往旁边一丢,铿得一声。

    黎杳彻底懵了:“现、现在要怎么办?”

    凛青望抬眼看她:“逃?”

    “?”

    看着她错愕的表情,凛青望又大笑道:“就你这胆儿。”

    “”

    黎杳那颗提起的心定了定,想刚才大概是凛青望施的幻术:“皇上还活着吗?”

    他冷笑一声:“没人能在我的刀下活命。”

    “”

    希望破灭。

    黎杳伸出一指,去探皇帝的鼻息,果真是感觉不到丝毫。

    真是死了。

    “所以,就你这一刀,沛国要亡国了?”

    她记得这皇帝后宫还尚无子嗣,连个可继承皇位的皇子都没有,这消息若传出去必定朝纲不稳。

    凛青望浑不在意:“也许吧。”

    她这妖捉的。

    竟然要把一个王国给亡了吗

    黎杳逼自己重新定下神:“现在要怎么办?”

    “等着吧。”

    等什么?

    没过一会儿,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叩见太后!”

    太后冷声道:“让开。”

    侍女们纷纷对视一眼,面露难色,一面不敢得罪了太后,一面又怕让太后这么进去惹怒了圣上。

    于是纷纷杵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太后身边的那个侍女上前一步,将她们踢开。

    黎杳听着外头的动静,再看看眼前这两个真假皇帝,假皇帝杀了真皇帝,顿觉一阵绝望。

    再怎么惊慌也来不及了,她麻木问:“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要把他藏起来。”她指了指身边已经咽气的真皇帝。

    凛青望:“不用。”

    “”

    好吧。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我不管了。

    下一刻,门从外面推开。

    太后陡然看到眼前这一刻,瞳孔剧烈一缩,而后反应迅速,立马反身将门重新关上,挡住那些下人们的视线。

    年轻的太后面露凶光,黎杳却诧异于她并未太多对于自己儿子死去的悲色。

    “你们在做什么!?”太后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质问。

    “过来。”凛青望淡淡吐出了这两个字。

    只见太后忽得收起凶相,一副被**怔住的样子,如同牵线木偶一般,一步一步走到凛青望面前。

    黎杳:祖宗就是祖宗。

    随口谁句话就是法术,还能把最擅长巫蛊之术的巫族也轻而易举慑住了。

    凛青望从榻上起身,他身量高,足比太后高一个半头,然后黎杳便看着他抬摁住了太后的脖子——就是非常不尊重的那种摁。

    而后使力将太后的脸按到了一旁的桌案上,将那张漂亮的脸蛋挤压得都变了形。

    他又不知何时除去了法术,太后眨了下眼,忽的恢复神志,登时又发起怒来:“你是什么人!你在做什么!?”

    凛青望笑了声,恢复了原身,用那张孤高狂妄的脸看着她:“你瞧瞧我是什么人。”

    太后瞳孔放大:“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黎杳:都这种时候了,我劝你惜命。

    太后使劲挣扎,想从他掌下禁锢中挣扎出来,但哪里敌得过凛青望的力气,到后来凛青望也烦了,施了个法术压制住太后,自己收了,再次往黎杳身边一坐,闲散地半倚在她身上。

    便看到太后凭空趴在桌案,还怎么都起不来。

    搞笑又诡异。

    “你们巫族实在弱得很,几千年来我都懒得动杀过一个巫族。”凛青望语气很淡,但从这淡然中却无端透出森森寒气。

    太后也不知是怎么,后背上陡然唰得出了一层汗,余光瞥到地上的那把匕首,认出这是出自血族的匕首。

    “你是血族!?”太后惊诧。

    来,血族和巫族两族之间门还有渊源。

    从前世上并没有巫族,是千万年前血族用秘法点化了身边服侍的下人,这才让他们拥有了长寿的躯体。

    后来这些下人从血族那儿偷学了些法术,便从血族中分化出去,名作“巫族”,多流转于人间门做些算卦占卜的行当。

    所以,血族向来是看不起巫族的。

    可转眼太后又想起来什么,她虽在这深宫中,但也曾听闻前不久血族已经被魔域那位嗜血之主赶尽杀绝了。

    太后又从他的气息中察觉出一丝淡淡的魔气。

    她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严谨的惊惧之色,仿佛下一秒就要真把自己给吓死过去。

    眼前这人,身上既有血族的匕首,又有魔族的气息。

    这世间门,纯血族已经不存在了。

    又是血族,又是魔族。

    不免让人想起那让世人胆寒惊惧的魔头。

    太后嘴唇都吓得颤动,目眦欲裂,可到最后也没那个胆量出那人的名号。

    ——魔尊。

    凛青望看她那神色便知她已经猜到了。

    所有知晓他身份的人都会害怕。

    甚至不少号称仁人志士的,一边害怕一边还些道貌岸然的正义话。

    凛青望这么想着,又分出一根神经瞥了黎杳一眼。

    他倚在她身上,姑娘一点不害怕,只是被他靠得身子往后仰,又怕碰到皇帝身上的血,不得已费劲挺直了腰板,也因此面色多了几分凝重。

    凛青望不自觉又勾了下唇,复又看向太后:“原本留你一条命也无所谓,可你胆大,动了我的人。”

    因他这话,太后打了个寒噤,背上透出的那些汗又倏的收进去了,浸得她通体冰凉。

    她不由看向凛青望,却发现他并未露出什么厉色,甚至指间门还勾着黎杳的发丝玩儿,一圈圈绕在指间门。

    “去吧。”凛青望淡淡道。

    而后太后便发觉自己浑身再次不受控地动作起来,可意识是存在的,于是在万分惊惧下,不受控地捡起那把匕首。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推开。

    太后身边那侍女迎上来,还有几分诧异:“太后?”

    下一秒,她惊恐得目眦俱裂,生生用那匕首刺入自己喉管,滚烫鲜血飚溅至侍女的脸上,引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凛青望重新将那门合上,隔绝外头的哭天抢地声。

    黎杳:

    我起初以为你要问皇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你就把皇上杀了。

    然后我以为你杀皇上是为了把太后引来,再问问太后乱灵是怎么一回事,然后你把太后也杀了

    好家伙。

    这可彻底没法收场了啊。

    凛青望回头,正好对上她视线。

    凛青望顿了下,喉结滑动,无端开口道:“她本就该死。”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向她解释,明明他本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杀了就杀了,从没想过为什么要杀。

    黎杳点点头,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啊。”

    “”凛青望抿了抿唇,,“皇帝早就已经死了。”

    黎杳一愣:“可我早上探过他的气息,是活着的啊。”

    “他一个凡人把心脏都给了乱灵,怎么可能还能活。”凛青望,“不过是太后用巫族秘术硬生生将一魂一魄重新从乱灵身上扯回皇帝体内罢了,也因此那乱灵形状痴傻,之后太后又杀了旁人,用那些人的命气吊着他苟延残喘罢了。”

    黎杳从未想到,其中竟还暗藏如此之多的谋划。

    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凛青望似乎是在跟她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杀了太后。

    “所以,你彻底杀了皇帝后,太后就能感知到,所以才会过来?”

    凛青望点头。

    这一系列的前因后果倒是都搞清楚了。

    那然后呢?

    黎杳看着这一宫狼藉景象,绝望了。

    她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

    凛青望答:“睡吧。”

    “?”

    他完便抬朝黎杳肩上一揽,将她一并揽到床上。

    既是皇后册封礼,这床榻也是红彤彤的。

    沛国礼制,册封皇后礼同民间门,被褥下红枣花生不少,还贴着喜字。

    人一躺上去就硌得生疼。

    凛青望皱眉,看着那些红枣花生,显然不明白这是民间门寓意“早生贵子”的祝福。

    他施法随意将这些除去。

    黎杳这会儿才忆起头顶上那沉甸甸的凤冠,压得她脖子疼,也忙摘下来放到一旁。

    外面是侍女太监们的哭天抢地的声音,但皇帝皇后这扇门却再没打开过,大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太后自刎,也不敢冒着丢命的风险去敲凤仪宫的门。

    宫中暗沉沉的,黎杳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凑过去:“你不觉得外面有些吵吗?”

    “一会儿就没了。”

    “什么?”

    刚问出口,外面的哭声果真瞬间门消失,像是凭空隔了一道屏障——因为此刻从门底缝隙中再次透出那殷红的光芒。

    乱灵又来了——

    但这回没有再出现诡异的喜乐。

    穿着红嫁衣的乱灵步入宫殿,容貌精致漂亮,黛眉粉唇——但那隐忍悲戚的神色却让她跟先前完全换了一个人。

    这一刻,黎杳相信她一定是个公主,雍容华贵、端庄典雅。

    她行至死去的皇帝身边,下颌微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千万情绪的难言表情。

    “承绍。”她低声道,“你我从一开始就是孽缘,纠缠了一辈子,你又何故让我死了都要同你一起纠缠。”

    当初承绍舍命用禁术救她,但却没想到自己的母后竟是巫族人,抽取心脏的一魂一魄,这才至他们两人都成了魂魄不全的半人半鬼。

    从前文武双全的天之骄子变成个忘记她是谁、甚至还惧怕她是乱灵的懦夫。

    而她呢,竟如此屈辱得穿着嫁服纠缠这个已经忘记她的傀儡皇帝。

    如今那一魂一魄寻着心脏重新回归,聚起魂魄,她才终于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乱灵抬眼看向眼前的黎杳和凛青望,直直行了个见礼,女子的傲气浑然天成:“多谢。”

    黎杳问:“你是谁?”

    “袁国长公主,袁云雁。”

    “袁国?”

    黎杳曾了解过现今人界的各个国家,并未听还有一个袁国。

    袁云雁露出一个苦楚的笑:“我袁国已经亡国,便是现如今的沛国。”

    黎杳一怔。

    这是前朝公主?

    那这沛国皇帝,岂不就是她亡国的仇敌?

    *

    袁云雁从前是袁国至高无上的长公主,她母后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后,后来皇后成了先皇后,病逝后便更成了父皇心底撼动不了的朱砂痣、白月光。

    袁云雁虽是女儿身,但却比所有皇子更得皇上宠爱,还准她同那些皇子们一块儿去国书房念书。

    她便是在这里遇到了沛承绍。

    当时承绍的父亲圣眷正浓,圣上特意准许他也一同听宫中太师讲课,算是恩典。

    后来父皇有一次问她:“怎么常听雁儿提及沛家那长子?”

    袁云雁答:“沛承绍他博学多才,女儿钦佩。”

    父皇向来愿哄这女儿开心:“那便让他同你伴读吧。”

    袁云雁3岁就独自在外开府,自那之后,承绍便常以伴读之名出入长公主府,久而久之,袁云雁对他暗许了芳心。

    承绍比她年长两岁,自幼学识广博,礼乐射御书数没有一项不精通,朝野之上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老沛将军的长子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想要同沛家喜结连理的更是数不清,可都被沛承绍婉拒了。

    旁人戏道他是不是早已心仪女子,他也不多答,笑笑便过去了。

    可历朝历代,皇帝最怕的就是握兵权虎符的将军气焰太盛。

    沛家这些年在外征战,乘着境外寒风,给袁国连连带来捷报。

    那些边关之地深受外族袭扰之忧的百姓更是将沛氏一族看得高于皇上,叩拜都行见帝之礼。

    西北寒风吹多了,沛氏竟也真生出了乱臣贼子之心。

    天子圣上膝下尚余四五个皇子,但都是平庸无能之辈,圣上也多有忧虑,年岁渐渐老了,不知该将皇位传给哪个皇子。

    甚至有人断言,袁国气数将近。

    朝廷中也随之生出有异心的臣子,勾结沛氏结党营私。

    那日,老沛将军将沛承绍叫来军帐之中:“此事事关一族性命,你不可动儿女私情,否则为父必不会放任你对不起列祖列宗。”

    沛承绍闭了闭眼,应一声:“是”

    出了西北军帐,承绍去马厩取来他的汗血宝马,什么话都没,独自驾马朝偃歌城奔去。

    这一路上,他跑死了五匹马,终于站在长公主府前。

    自他从军边塞,袁云雁已经半年没见他,一经下人通传便急急跑出来,到门口还踩着裙摆差点跌跤。

    沛承绍忙向前一步,扶住公主。

    袁云雁撑在他冰凉的精铁铠甲上,一时竟忘了女子礼数,就这么直直打量他的脸。

    瘦了、黑了。

    被塞北的风塑出强悍的男子气概。

    不管是哪个女子看到这样的他,必然都要心动。

    袁云雁眼里浸出泪来,旁边的侍女唤她一声,她这才缓过神来,退后一步,侧头悄悄拿帕子擦了擦眼泪。

    而沛承绍单膝跪地行礼,声音铿锵有力:“微臣叩见长公主!”

    “你这是做什么。”袁云雁让他快起,“想那塞北也没什么温热好茶,将军快进府喝杯热茶暖暖身吧。”

    “不了,微臣刚从塞北回来,还要去进宫向皇帝复命。”

    袁云雁便也不好坚持,还从他这话中得出一条他刚回来便头个来见她的消息,顿时化作一块蜜饯儿,让她心口都甜了。

    “好,那你快去,莫要误了时辰让父皇等急。”

    “是,这就去了。”

    沛承绍转身重新上马,拉着缰绳调转方向,那马刚往前几步,又被他拉停,他重新转身看过去:“对了。”

    袁云雁冲他笑:“怎么了?”

    他压在心口的那声“云雁”此刻却怎么都不出来,觉得讽刺。

    好一会儿,他启唇:“长公主。”

    袁云雁轻声应了。

    沛承绍道:“这几日还望长公主勿要出府,等微臣回来。”

    袁云雁只觉得方才心口的那块蜜饯儿这下彻底融化了,甜滋滋地顺着血液淌满了她全身,她红着脸应:“知道了,我等你的,承绍。”

    袁云雁一直目送他驾马离开,直到不见人了才同侍女一道回了府。

    她向来对下人也平易近人,侍女取笑道:“看来往后长公主若再心情不好,奴婢只管让人将王爷请来便行了。”

    袁云雁拧她一把:“你莫要乱。”

    “怎么乱了,本就是这样,方才奴婢瞧得真真儿的,长公主与将军分明就是情投意合、郎才女貌,而且奴婢听好多世家姐都喜欢将军,将军可都拒绝了的,这份情谊独独只对长公主。”

    袁云雁眼里嘴角都含着笑,红着脸低下头。

    侍女又:“长公主不如早早同皇上了这事,让皇上赐婚,也是名正言顺?”

    “你这妮子一点不知羞,我该将你先嫁出去才是!”袁云雁羞恼道。

    片刻后,她却又忽得想起如今朝廷上有人上奏讨伐承绍父亲、沛大将军的各项错处。

    她知道父皇不喜大权旁落,不明白父皇会怎么做。

    但现在想来,若她真能和承绍成了婚,想必有她这长公主身份在,父皇也会宽恕处理才对。

    这事在袁云雁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但却没想到,这颗种子永远没有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后日,沛氏一族伙同乱臣起兵谋反,攻进偃歌城。

    城外火光冲天,铁蹄声踏浪而来。

    侍女哭着喊着冲进来:“长公主,长公主,沛大将军攻进皇宫了!”

    袁云雁愣住,茫然地问:“谁?”

    “沛大将军。”侍女哭道,“真的是沛大将军。”

    袁云雁中的茶盏应声落地,残破瓷片碎了一地——她知道承绍爱茶,便准备了上好的茶叶就等着他复了皇命回来喝。

    “父皇”袁云雁眼圈通红,“父皇父皇呢?”

    侍女跪在地上哭:“街上一片混乱,还不知道皇上现今如何。”

    袁云雁提起衣摆,不顾侍女在后阻拦,直直朝府门跑去,却发现府门紧闭,怎么推也推不开。

    “快让我出去!”袁云雁边哭边喊,用锤门,“我要去救我父皇!让我出去!”

    门口传来一个男声,正是承绍身边厮——

    “还请长公主别让我们为难,将军下了死命,切不可让长公主出府,如今街上危险,长公主且安心待着吧。”

    *

    袁云雁回忆那日场面。

    承绍同她,这几日还望长公主勿要出府,等微臣回来。

    原来那时他便抱着那般谋逆的心思。

    可她竟然还觉得甜蜜,生了要请父皇赐婚的念头。

    现今想来,该有多讽刺多可笑。

    袁云雁心生绝望,竟然也感觉不出什么苦楚滋味。

    她不止推门锤门,涂着粉色蔻丹的纤细指抓出了血,力气耗尽,狼狈地跪坐在门前,眼泪哭尽,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袁国灭,沛国立。

    醒来的那日,新皇——沛承绍来了长公主府。

    “云雁。”

    袁云雁抬起头,平静地看他:“你现在倒是肯叫我云雁了。”

    片刻后,她思及什么,冷冷苦笑一声:“也是,现在我已经没有长公主的名号了,你自然不能再叫我长公主。”

    沛承绍不知道如今该如何面对她。

    他沉默地立在前朝长公主面前,好一会儿才话:“只要有我在,你可以继续做你的长公主。”

    “我算什么长公主,你沛国的长公主?”袁云雁讽刺道,“怎么,你叛了国,也要让我同你一道叛国吗?”

    两人之间门暗流涌动,却没人再开口一句话。

    承绍就那么一直立在她床前,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太阳都落了山,袁云雁侧着脸淡声道:“你若曾对我真有过一丝情谊,便答应我一事。”

    “什么?”

    “赐我一死吧。”

    新旧朝廷交替,她自然清楚,既然沛承绍现在能站在她面前,便意味着,她的父皇,她的兄弟姐妹们,都已经不在这世上。

    年轻的新皇脸色大变,忽的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而袁云雁也没有如愿被赐死。

    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被带进宫,住进了本该入主皇后的凤仪宫。

    成了禁|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