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叶九思十七岁,年深十九岁,两人都尚未及冠,所以还没有字,陆溪却已经二十岁了,他的表字,就是子清。
以三人之间的交情,陆溪如果也在现场,位置肯定跟年深差不多。顾念顿时后颈发凉,紧张得浑身僵硬,恰好听到叶九思称呼左边那个水红色襴袍的青年‘子清’,下意识地抬眸看了过去。
只见那人眉似远山,眸若深潭,五官仿佛由美玉雕刻而成,线条温润柔和。听人话时俊眉修目间带着三分浅淡笑意,深藏若虚,让人如沐春风。
如果叶九思是贵气逼人,年深是霸气冷冽,那陆溪就是风度翩翩。
三人之中,无论换做是谁,恐怕都更想靠近陆溪这样既有名士风采又温和无害的人,毕竟另外两人给人的压迫感都太大了,要么容易让人自卑,要么容易让人害怕,只想敬而远之。
心,别被外表骗了!陆溪才是三人中心思最为深沉的那个!!!
顾念惴惴不安,在心里奋力给自己敲了几遍警钟。然而,过了半炷香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关他啥事?陆溪的目标是年深,自己这种喽罗,根本入不了对方的眼好不好。
这个时候,红罗已经唱完歌,顺便还给叶九思献上了一段铺锦列绣、龙章凤函的贺诗。诗中巧妙的嵌入了叶九思的生日以及在座诸位贵客的服色,足见才思敏捷。
随后她就坐到叶九思的侧边,主持人似的做起了串场的工作。
侍女随即捧上件造型奇特的金器,放在她边。
那东西乍看之下像是根金蜡烛,‘烛台’是只昂首曲尾的金龟,神态悠然,惟妙惟肖。龟背上驮着朵莲花,莲花花瓣舒展,正中插着个金筒,造型与蜡烛极为相似。筒身装饰着鸿雁卷草纹,筒盖上带着漂亮的荷叶卷边,正中镶着颗红色的琉璃钮,形状恰似烛火。
酒壶?餐具?祭器?原主没见过这样东西,从千年后过来的顾念更没见过,不禁满头雾水,一时间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红罗捧起那根‘金烛’,打开筒盖,露出五六十根金签,略微晃了晃,里面的金签便互相撞击,发出金属特有的清脆响声。
“今日簪盍良朋,把酒言欢,行论语玉烛酒令,奴家斗胆,请阿左和和阿右担任今日觞录事和律录事。诸位郎君可有异议?”红罗捧着金筒嫣然一笑,指了指那两位侍酒的胡姬,又看向主桌周围的各位贵客。
酒令?这玩意是令筹?那岂不是古代的色盅游戏?顾念顿时了然。仔细想来,其实今日的酒宴无非也就是古代的家庭趴嘛!
在座之人大多是叶九思的至交好友,他的生日宴,本尊不反对,自然没人有异议。
红罗轻摇金筒,从里面抽出根令筹,倒过后朗声而念,“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录事五分。”
白玉桌案边的众人看热闹地转向阿左和阿右。
一杯为十分,半杯为五分,这枚令筹的意思,就是酒宴的录事要喝半杯。两位胡姬作为侍酒,酒量自然不差,干脆利落地喝了半杯。
环顾筵席,顾念大致明白了所谓论语玉烛令筹的玩法,这种令筹上半句取自论语,下半句拆解为酒令的各种游戏行为,跟后世的‘加半杯’、‘’自罚一杯、‘上下两人各陪一杯’那种本质上并无区别,只是借用了论语的词句,更显文雅之趣。
“乘肥马,衣轻裘。衣着鲜好者处十分。”红罗摇过筹筒,阿左做代表抽出了第二根令筹。
众人闻言不禁轻笑,齐齐看向今日的主人,要衣带光鲜亮丽,世子称第二,谁敢做第一呢?阿左过去倒酒,叶九思‘委屈’地端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
酒令游戏自是轮不到他们这种后排的‘挂件’参与,顾念乐得清闲,支起右臂半倚在桌案上打量着主桌众人,所谓都知,最重要的就是能言善道会热络气氛,楚娘过府的话,应该跟红罗此刻做的事情差不多吧,那个位置确实离主人最近,或许真的能听到什么秘密?
‘监督’着叶九思喝完,红罗把筹筒递过去,让世子抽出了第三根令筹。
“后生可畏。少年处五分。”红罗清脆的声音传遍水榭。
年龄最的?长案边的人互相讨论了会儿,最后推出一个穿丁香色圆领袍的少年喝了半杯。
“这是新任宰相家的吧?”
“对,徐家四郎,整日里就喜欢去平康坊鬼混。”顾念右边的人又开始发实时八卦‘弹幕’。
宰相家?四郎?顾念立刻留了心思,徐宰相的名字,可是高挂在楚娘那份客户名单第二的位置上。那少年的身后,确实坐着两个身材高大的‘挂件’,只是角度受限,看不到对方的耳朵。
不会运气这么好就在这里撞见凶吧?顾念想了想,还是低声跟杜泠了自己的疑虑。
“这有何难?过去看看就是了。”杜泠撞了撞萧云铠的肩膀,给他倒了杯酒,又低声了几句。
“君子不重则不威。劝官高处十分。”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来迟处五分。”
“与尔邻里乡党乎。上下各七分。”
几根令筹过后,现场的气氛被红罗带动得欢快热烈,顾念等人则只管坐在后边吃吃喝喝,顺便听‘弹幕’,看热闹。萧云铠拎着酒壶起身离席,热络地开始找其它后排的人喝酒。
红罗又读了一条令筹,“苟有过,人必知之。新放盏处五分。”
长桌边的人左顾右盼,自觉帮录事寻找着刚才动过酒杯的人,一下子抓出来七八位‘倒霉鬼’。
有个着妃红袍的青年特别倒霉,五六次都被圈进喝酒的范围,接连喝了数杯,已经有些上头,便开始告饶。
红罗当然不会放过他,嫣然一笑,“郎君既然要辞酒,按照规矩就得当众献艺,抚琴、奏曲、投壶、跳舞都可以。”
见周围的人都在起哄,一身儒生气的青年面色窘迫,长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起身,“投壶吧,我选投壶。”
当即有人在画舫顶的平台上摆上了投壶,顾念开始还有些同情被硬逼上台的青年,担心酒精会妨碍他的发挥,当众出丑,平地上就不容易了,画舫的晃动更是会无形中增加许多难度。
直到他走到水榭边,足尖轻点勾阑,轻巧地跃到平台上,顾念才发现自己杞人忧天。人家身和演技明显都不错,恐怕就是想找个会炫技而已。
青年敏捷的身引来一阵喝彩。
旁边又有人给他送来四支白羽箭,果然三投三中。
等到最后一支箭,那位竟然直接背身而投,羽箭稳稳落入壶中。
水榭内立刻响起掌声,青年面带得色,跃回水榭,翩然落座。
顾念:
你可真是早生了一千多年,放到未来的演艺圈,怎么也是个影帝的水准。
“雕虫技。”拎着酒壶走回来的萧云铠瞥了一眼,不以为然。
“怎么样?”相对那位投壶的表现,杜泠更关心萧云铠这边的结果。
萧云铠对着他和顾念摇了摇头,徐四郎身后的几人,耳边和面颊都没有伤口。果然没那么幸运,顾念失望地放下了里的酒杯。
在青年之后,陆续开始有人辞酒,两三盏茶的时间里,顾念欣赏到了诸多节目,甚至还有正宗的胡旋舞。他不禁摇了摇头,所谓的‘惩罚’,根本就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秀才艺露脸环节。
最后,就连陆溪都离席去弹奏了一曲。
不得不,在所有人的献艺中,陆溪的琴技简直独领风骚,冠绝天下。
他修长的指轻抚琴弦,曲声迤逦而起,时而如松间明月,清远空灵,时而如流泉击石,潺潺淙淙,时而如百花沐风,摇曳缥缈,时而阵前金鼓,震天动地。
明明跟现场乐师用的是同一架琴,七根琴弦用在他底,却格外的儒雅风流,动人心魄。
一曲既罢,余音绕梁,众人还未回神,陆溪已然起身,举投足温文尔雅,一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风度。
等他走到半途,水榭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叶九思开心地敬了陆溪一杯。
此时侍女们又开始了第二轮上菜,这次以肉食为主,红羊枝杖选用嫩羊羔烤制而成,外酥里嫩,入口油脂含香;芙蓉遍地锦以鳖为主要原料,辅以各色鱼肉虾蚌、鲜香柔嫩;晴雪蛙是颜色雪白裹着豆面的田蛙、清凉碎是色泽金黄的狸肉冻、金齑玉脍是鲈鱼脍配橘子酱、九江醉月是银鱼羹,玉皇王母饭基本就是肉排鸡蛋盖浇饭。
何以解累?唯有美食。最令顾念开心的,里面半数以上都没放他不喜欢的那几样东西,一一品尝过去,筷子根本放不下来。
就在他以为差不多了的时候,侍女们又端上来两样菜,左边那样叫做红虬脯,红色的肉脯足有一米来高,立在盘上就像回旋盘转的虬龙,肆意伸展着身体,造型极为奇特。
另一道菜就更厉害了,居然是用鱼脍蔬果等各色食物在巨盘上拼出的盛世长安赏灯图,宫阙城池高耸,屋宇庙观林立,人潮如织,各色店幌花灯遍地招摇,形象生动逼真,跃然盘上。
顾念遗憾地摇头,这道菜可太适合拍照了,可惜这个时代没有。
年深运气特别好,一直到筹筒里剩下两根令筹,都未被圈中过。
红罗将筹筒递到陆溪面前,陆溪轻摇折扇,在众人的注视下随意抽出一根。
红罗用纤纤玉指捻起那根令筹,悬念十足地扫视了一遍全场,才轻启朱唇,“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恭默处七分。”
话最少的?席上众人东张西望,最后十之八/九都把目光落在了年深身上。
就叶九思都连连附和,“对,对,肯定是三郎。”
那个叫阿左的胡姬立刻过来要给年深倒酒,年深抬阻止了她,明显没有喝的打算。
“年少卿可是也要献艺?”红罗晃了晃上的金筹,笑意盈盈,“可是前面几位郎君已经将所有的献艺内容都用过了,按照规矩,献艺是不能重复的,所以少卿只能喝了这杯了。”
“年某自然不会重复。”年深站起身,从叶九思的护卫那里借了把横刀,随挽了个刀花试了试感。
红罗有些惊讶,“年少卿要舞刀?”
“不,”叶九思打断了她的话,又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门口的管事,“快,让人送一尾鲫鱼上来。”
送鱼?不少人都因为叶九思的话怔了怔,唯有陆溪反应快,“三郎难道是要砍脍?”
红罗愈发讶异,“年少卿会砍脍?”
叶九思抚掌大笑,“今天大家可有眼福了,能欣赏到三郎砍脍的绝技。”
真的是绝技吗?席上众人表情各异。
表演砍脍是前朝就流传下来的雅事,到本朝更是发展为十数种刀法,变成专门的职业,也曾是宴席上名流贵族极度热衷展示的高难度雅技。
砍脍,要求献艺者既要刀法出色,眼疾快,又要姿态优雅,收放自如,一曲既罢,最终切出的鱼脍,更要展示出剖纤析微、薄如蝉翼的效果。高超的技艺与华丽的视觉冲击结合,具有顶级的观赏效果。
五年前新科状元陆昊在圣人面前当众表演对翻蛱蝶的砍脍刀法,出神入化,名噪一时。自那以后,无论宴席上谁要表演切脍,都会被拿来与陆昊当时的刀法比较一番,而后被叹而不如,久而久之,再也没人敢碰这项雅技。毕竟切得不好,可就要贻笑大方了。
砍脍,那不就是表演切生鱼片吗?顾念也好奇地伸长了脖颈。
与此同时,一尾新鲜的鲫鱼就被送到水榭,一并送来的还有个金质托盘,准备用来盛放鱼脍。
“红罗愿为年少卿奉盘。”红罗主动开口。
她拎了拎裙裾,正欲起身,年深却直接拒绝了她,“刀剑无眼,恐怕伤了都知。”
年深长眉微动,目光随即扫向‘挂件’席。
察觉到不对,杜泠和萧云铠立刻垂下眼皮,唯有等着看热闹做吃瓜群众的顾念不明所以,昂着脑袋眼神明亮一脸期待地‘接’住了年深的目光。
“不如还是让顾司直过来帮年某奉盘吧。”年深眼底浮现淡淡地笑意,抬指向‘跃跃欲试’的顾念。
全场焦点‘唰’地落在顾念的身上。
顾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