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水榭内响起起哄式的掌声,顾念被杜泠推着站起身走向年深的时候,还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接着年深干脆利落拎起他的衣领,一起一落间,两人已经双双落到对面的画舫上。
水波轻荡,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侍女莞尔而笑,轻轻将捧着的金盘放在了顾念的上,然后将他又往年深那边推了推,“辛苦司直奉盘。”
顾念:
等等,端盘子就端盘子,为什么要站这么近?
另有一个侍卫提着尾肥鱼站到了另一边。
“有劳司直了。”年深剑眉微扬,执刀朝捧起金盘的顾念做了个谢礼。
刀光闪过眼睛,顾念的腹部就开始幻痛,他忍不住后悔,甚至考虑着直接丢下盘子逃跑的可能性。
然而,年深没有给他会,用刀背那条鲫鱼拍到空中,电光石火间便劈出了第一刀。
琵琶声起,年深中横刀翩若惊鸿,迅速弥漫成漂亮的光影,将顾念笼罩其中。
刀锋疾来若霹雳闪电,雷霆万钧,叱咤风云,缓时若流风回雪,风舞梨花,轻逸飘摇,去势若大江东去,银辉奔泄,气势磅礴,回挽若游龙踏日,翻江倒海,驭风破空。
年深那边挥洒自如,意气风发,顾念却心跳加速,四肢僵硬,额头都沁出了汗,生怕纷飞的刀光刃影一不心就劈在自己身上,发生血案。
不是,站在这个位置看虽然帅气,但同样也更吓人吧?好的刀剑无眼呢?你就不能挑萧云铠杜泠或者旁边那些穿着护甲的侍卫吗?
好歹他们会武功,万一你劈歪了他们也懂得怎么躲不是?
顾念一紧张,心里便疯狂的发起弹幕。
比起他如临大敌的模样,观众席’那边的氛围就轻松惬意多了,有人甚至连连感叹,“风流俊雅,五年了,我第一次看到比对翻蛱蝶更漂亮的刀法。”
“舞梨花!节奏随风就势,运刃斗转如花,这个刀法是舞梨花!”另一人激动地拍动桌案。
“那岂不是砍脍第一刀法?”
“难怪世子咱们有眼福了。”众人纷纷离开了坐席,站到最前面去围观。
四弦一声如裂帛,鱼骨坠地,琵琶曲调戛然而止。水榭内外一片寂静,年深潇洒收势,还刀入鞘。
“快看托盘!”有人惊呼出声。
顾念光顾着紧张,根本没注意自己的托盘,这会儿才发现,盘子上的鱼脍,堆叠得如同一树梨花,漂亮雅致,疏密有序,鱼肉白若新雪,薄似轻纱,仿佛来阵风就能一下吹散。
“含霜卧雪,风动梨花,这分明直接就是道看菜。”
“刀法奇绝。”
“神乎其技!”
众人议论纷纷,叹为观止,将回到水榭的年深和顾念团团围住,四周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把托盘交给别人之后,顾念腿还在发软,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刚走出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幸好有人伸扶了他一把。
“谢谢。”顾念连忙道谢,却意外地发现扶他的人居然是陆溪。
见他站稳,陆溪便温文有礼地松开了扶着他上臂的,
“顾司直脸色发白,可是身体不适?”陆溪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语调平和,半点没有正四品官高高在上的感觉。
但想到这人的真正面孔,顾念就后背发寒,忍不住的想要远离对方,“没事,谢谢陆侍郎。”
他又道了遍谢,匆匆走回自己的坐席。
顾念坐下的时候,脸色煞白,双腿还在发软,全场都在惊叹年深出神入化的刀法,只有他是惊吓,年深的刀锋但凡偏一点,盘子上放的可能就不是鱼肉了。
杜泠安抚性的给他倒了杯饮子,顾念接连喝了两杯,才逐渐缓过神。
“吓到了?”
“没。”顾念觉得有些丢脸,强撑着面子,言不由衷。
本来也不会紧张得这么厉害,主要是上辈子捅在腹部的那刀,让他对刀有了些阴影。再加上他本来就畏惧年深,刀尖又离得太近,负面bff全叠一块儿了。
“萧云铠第一次被麾下拎去练刀的时候,差点吓到尿裤子,你表现得比他好多了。”杜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出乎顾念意料的,萧云铠不但没有反驳,反而用上的杯子碰了碰顾念杯子,给了他一个‘兄弟,我都懂’的眼神,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练刀?”
“麾下罚人分为两级,不太生气的,就罚你加练,特别生气的就让你陪他练刀。看起来似乎陪他练刀很容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就好了,实际上,刀尖在你全身上下的命门旁边招呼,稍不留神可能就切下点什么来,换谁不害怕?”
顾念:
太狠了,心理凌迟啊!
酒令结束过后,再次到了表演时间,伶人百戏轮番上场,顾念又喝了大半杯酒,心神才完全放松下来。
右边那几位看着表演,忍不住开始发实时弹幕,不停感叹节目精彩,菜色精美,侍女们的服务到位,长安难有望其项背的。顾念听了半晌,不禁有些失望,他本想借再多听点这些长安城里世家子弟的八卦的。
宴席临近结束,到了众人给叶九思送礼物的时间,这种露脸的时刻,各位年轻显贵自然不会放过。
比如那位徐宰相家的四郎,送的据是从西域胡商那里购得的一对百宝枕,不但外面缝满珍宝,内里更是填充了无数珍奇药材和西域奇香,号称有安魂凝神,补气益血的奇效,整个长安城也仅有这么两只。
嗯,按摩枕?顾念看着那个五彩斑斓的枕头摸了摸脖颈,一看就很硌脖子。
陆溪送的是套家藏白玉书简,光看书简光润通透的色泽,就知道选用的是上好白玉,单单材料已是价值不菲。再加上这个年代的书是稀缺资源,这套书简据已经有六百年的历史。六百年前的绝古董书,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陆溪这套礼物,既有文人雅气,又有独一无二,堪称稀世之珍,颇显世家大族的历史底蕴。
珊瑚玉树,夜明珠,七宝榻,前朝大家字画,冬日可单衣御寒的火蚕衣,防水消暑的紫离帐,西域寻来的玲珑斗
各式宝贝琳琅满目争奇斗艳,顾念好奇的用胳膊肘撞了撞杜泠,“少卿送的什么?”
杜泠扬了扬下巴,“来了。”
顾念转过头,一个华服厮正牵着匹白马走上前来。
那匹马但脖颈高昂,四腿修长,身形曲线饱满优美,紧致有力,步伐轻盈优雅,白色的被毛在阳光下泛出粼粼金光,仿若马中贵胄,神骏非凡。
顾念怔了怔,眼前的这匹马虽然还未成年,但应该是血统更为纯正的关系,明显比年深自己骑的那匹还要漂亮,与后世他在俱乐部曾经见过的阿尔捷金马有六七分相似,它在这个时代还有另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汗血宝马。
不光顾念,其它人的眼睛也都直了。这可是传中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价值何止连城!!!
“这是前两年缴获的战利品生的马,麾下原本打算等世子冠礼前全都训练好了再送他的,不过眼下乱局不定,麾下就改了主意,决定提前送给世子,让他自己亲来训练。”杜泠边吃菜,边跟顾念聊着这匹马的来历。
所以年深已经意识到了两三年后可能会起战火,天下大乱,才突然改变主意的吗?顾念忍不住抬眼看向前排那个昂藏挺拔的背影。
果然,即便是自幼见惯奇珍异宝的叶九思,看到那匹马也不禁喜形于色,他翻身上马跑了两圈,依旧意犹未尽。要不是顾忌着还有诸多宾客,估计世子就直接纵马奔着别院后的草场去了。
不用,送礼物这一茬儿,年深肯定送得是最得世子心的。
众人交口称赞之际,顾念暗戳戳地看了陆溪一眼,对方眸色温润,气度从容,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完全看不出任何不满之色。
人人都是奥斯卡影帝,演技一流。顾念默默叹了口气,提醒自己以后尽量离这些人远点,不然估计会被吃得渣子都不剩。
生日宴结束,叶九思原本想留年深在别院过夜,被年深以还要查案为由拒绝了。
杀死楚娘的凶,脸上疤痕轻微,他们不抓紧时间的话,等到过几天对方伤痕恢复,想再找对方就难了。
世子明显有些失望,但年深要忙正事,他也没办法,只得抱着新到的宝马跟年深依依惜别。
跟叶九思恰恰相反,顾念是极为开心的,他的休息日就在美好的蹭吃蹭喝贵族体验卡里面结束了。
离开松涛别院后,年深、萧云铠和杜泠兵分几路,去打听那位裁缝和楚娘的客人名单的事情。顾念因为骑术太差,惨遭‘抛弃’,只得自行回家。
另外一个好消息就是顾念明天不用去大理寺,年深准他明天上午休息半天,午后未初时分,等年深下了朝,在西市西门碰头,直接去墨家拜访。
顾念心情愉悦的进了义宁坊,却发现药肆门户紧闭。
考虑到坊内偶尔还会有人来抓药,即便打烊后,药肆一般也都会开着半扇门,今天这个状况明显有些不对。顾念不禁有些奇怪,敲开门之后才发现,除了后院的几个杂役,家里人这会儿几乎全都挤在了外堂。
每个人的里都拿着杯子,屋内飘荡的气息纷杂中又带着丝花香和甜气。
药肆的柜台像酒具大展示似的,摆了一长溜各式各样的执壶,到后面甚至连药罐都用上了。
“阿满,你可算回来了,快来试试这些饮子的味道,都是你阿舅调的。”顾夫人笑意盈盈的往顾念里塞了个青瓷杯,随拎起个银执壶给他倒了半杯。
这么的话,眼前这些就是秦染开发出的第一批饮子?顾念以为至少也要几天的,没想到他的动作居然这么快,而且还真听他的意见办了试饮会。
“药材家里都有,不过就是列几个方子再熬出来而已。”秦染猜到他在想什么,淡然地解释了句,又将另一个黑瓷杯塞到他里,“尝尝这个。”
顾夫人给顾念倒的那杯滋味清淡,带着点花香,入口不甜,但有回甘,有点像后世的花茶。
秦染那杯则酸甜适中,口感微厚,回味是果香,比西市的那种饮子还像酸梅汤。
“再尝尝这个。”顾夫人拿走他上空的青瓷杯,换了个银杯。
“还有这个。”秦染也又给他倒了一杯。
顾念分别尝了尝,顾夫人的那杯仍旧是花香打底,只是口感更为绵软,味道也甜了些。
秦染新倒的那杯也还是酸甜味的,但入口的感觉清爽阳光,更像柠檬茶。
“怎么样?”顾夫人和秦染站在两边,殷切地齐声发问,“哪个更好喝?”
顾念:
一瞬间有了先救谁的幻视感。
“都挺好喝。”顾念稳稳地端住了水。很明显顾夫人的口味偏向花茶,秦染则喜欢酸甜口。
“那可不行,咱们只能挑出一种最好喝的来卖。”秦染为难地叹了口气。
“都卖不就可以了?”看着柜上那排执壶,顾念不禁想起了后世的奶茶店,傻了不是,谁非得选一种来卖?
“都卖?”
“明天开始,我们可以每天熬制一种口味的饮子先在药肆里试卖,全部轮换一遍,挑五种最受欢迎的口味作为咱们以后的主打产品。”
“五种?”
“嗯,七种也行,反正不用拘泥于一种,咱们可以多选几种大家喜欢的。”
顾忠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心,“可是,如果销量不好,每天熬制这么多种饮子,咱们浪费的药材就太多了。”
“还有人和薪柴的问题,”顾夫人也觉得顾念这回的点子有些荒唐,“饮子每份只能卖一两文钱,万一每种只卖出去三五份,这样根本入不敷出。”
“谁咱们要卖一两文钱了?”顾念放下里的两个杯子,眉眼微弯,露出狐狸样的狡黠笑意,“羊毛出在羊身上,既然成本高,咱们同样更可以提高售价,卖一二十文,一两百文,一两千文。”
产品要赚钱,无非两个盈利模型,一种是薄利多销,靠数量取胜,抓的是海量客户,另一种就是走高精尖的奢侈品路子,打造产品的感知价值,把每单的利润提升到最大化,只针对那些挑剔而有购买能力的族群。
首先他们的药肆开在义宁坊,在人流量上是远远不如寸土寸金的西市的,客观点来,甚至不如人家的十分之一,其次,以他们家现在的状况,支撑尚且困难,根本无法投入大量启动资金,人力物力也都得能省则省,所以正适合走第二种模式。
而且,墨青的成功已经足以证明,长安城内有一大批这样追求质感和奢侈感的‘顾客’。
“一两千文?”怎么可能?顾夫人觉得儿子异想天开的毛病恐怕又犯了。
秦染比顾夫人更为实际些,默默在心里计算了下成本,“就算全用上品的药材、薪柴之类全算进去,再专门雇个人,也卖不了一两百文吧?”
“怎么卖不了?”顾念指了指柜台里标着珍珠的药屉,“上品明珠,可清热息风,镇心安神明目,一百文一钱,倘若咱们当着客人在饮子里加入一钱珍珠,是不是就值一百文以上?”
顾夫人:???
秦染:
“阿娘觉得长安城内哪个寺庙香火最灵?”顾念半转过身体,看向顾夫人。
“安善坊的积福寺吧。”顾夫人被他问得怔了怔,不明白话题怎么就从饮子的话题跳到了寺庙上。
“阿娘平常在积福寺结善缘要捐多少香火钱?”
“没个定数,事就捐个三两百文,大事就得几缗几十缗了。”
“倘若我们用来装饮子的杯子都放在积福寺敬过香火,阿娘可愿意花上一缗来买?”
顾夫人:
还能这么做的吗?
“当然我不是咱们一定要这么做,只是举个例子,饮子值多少钱,不在于它的真实成本,而在于顾客‘觉得’它值多少钱。成本五百文,只要顾客觉得它值一缗,咱们就能卖一缗。”提升感知价值,这就是品牌建设的核心目的。
“可是,真这样做的话,别人要抄咱们的方法岂不是也很容易?”一直在旁听的顾忠忧心忡忡地开口,“咱们加珍珠,别人也加珍珠,咱们卖一缗,他们卖八百文,那客人岂不是都要跑到别人那里去了?”
“那我们就放别人没有的‘珍珠’,”顾念灿烂一笑。
玳瑁灵一动,“我知道了,咱们可以放雪糖。”
“没错,咱们可以放雪花糖。”顾念摸了摸鼻子,雪花糖就雪花糖,别乱省略啊,血糖什么的,听得血压都要跟着升高了。
“别人要是也弄出差不多的糖呢?”顾夫人忧心忡忡,知道雪花糖提纯的方法有多简单之后,心里就会有些没底,总觉得很容易被人学了去。
“那咱们就多弄两样。”顾念胸有成竹地抓起柜台上开方子的纸笔,飞快在上面列了两样东西,递给井生,“明天去把这些东西每样买一斤回来。”
众人往井生上瞧了眼,不过是几样常见的东西,牛奶、酥、酪。虽然酥酪价钱略贵,但实在算不上稀罕。
玳瑁疑惑的瞪大了眼睛,“这样就行?”
“这样就行。”顾念照旧喜欢吊孩子的胃口,神秘兮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明天保证让你吃到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