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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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念问了问旁边两桌的人,对方都事不关己地摇着头,自己今天来的时候就这样了,没看到谁动他的桌案。

    他在殿里殿外找了两圈,都没发现自己的东西。正站在玉衡殿门口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恰好周录事路过,“你怎么还在这儿?”

    顾念:???

    不在这儿在哪儿?

    周录事讶然,“没人告诉你吗?萧寺正今天一大早就吩咐我们把你的东西都搬到履雪殿了,从今天起,你就在那边办公。”

    顾念:

    履雪殿门口照旧站着那个青衣吏,大约是已经收到了吩咐,见顾念过来,便直接帮他推开了殿门。

    时辰尚早,年深还在上朝,殿里空荡荡的,只有杜泠和萧云铠分坐在两边。

    顾念的桌案,正端端正正地摆在杜泠桌案的下首。杜泠桌上案牍高垒,就连萧云铠那边都摞着四指厚的文卷,只有他的桌案上,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份文卷。

    萧云铠瞥了他一眼,不满地道,“来得可真够晚的。”

    大哥,你一声不吭地把东西拿走,我怎么知道去哪找?顾念郁闷地在心里吐槽,沉默地坐了下来。

    倒是杜泠发现了不对劲儿,“没人告诉你?”

    “嗯。”顾念‘委屈’地点头。

    “不对啊,我当时明明留了个条子,告诉你到履雪殿来。”

    “我殿里殿外找了两圈,没看到有什么条子。”

    肯定有人藏了那张字条,萧云铠腾地站起来,大步走向殿外,“我去找他们。”

    “砰!”一支白羽箭从他身前疾穿而过,钉在履雪殿的门板上,尾羽震得嗡嗡作响。

    萧云铠的脚步顿了顿。

    “你去找他们,然后呢?”杜泠按住弓弦,看着对面的萧云铠,“要是找不到字条,把所有人都打一顿?”

    萧云铠:

    “此地不比军营,麾下如今整肃内外,那些人本就颇多怨言,你这么做的话不就是给麾下添乱?”

    萧云铠挠了挠后脑勺,“我就是想出这口气。”

    “今时不比往日,有些事能忍就忍忍,”杜泠语气放缓了些,将角弓放回背后,“这件事情到底就是你怠惰,不肯在那边等一等顾司直的缘故。”

    萧云铠想要争辩,却又不过伶牙俐齿的杜泠,想去揍人,又怕真的添乱,站了半晌,最后焦躁地拧了拧眉,抬跟顾念施礼告罪,粗声粗气地道,“今日是我思虑不周了。”

    “也没那么严重。”顾念怔了半秒,连忙起身还礼。

    “让你暂时搬过来,是为着讨论案情方便考虑,省得你在两个殿之间跑来跑去的。早上麾下出门的时候,我就提了一嘴,没想到反而给你添了麻烦。”杜泠温言解释。

    顾念这才明白突然变动的原因,老实,方便倒确实是方便的,而且履雪殿人少清净,杜泠和萧云铠其实也比那一屋子不愿话的人相处起来舒服得多,还能就近蹭着年深主角光环,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老板气场太强,在他眼皮底下不太好摸鱼。

    为了避免话题继续在桌子的事情上打转,他刻意转移了话题,“少卿去上朝不是很早么?那时你们就起来了?”

    “我们每天要去左金吾卫的校场练功。”萧云铠活动了下肩膀,重新坐下来。

    顾念有些吃惊,“那也不用那么早吧?”

    杜泠笑了笑,“麾下起得更早,他每日练过功才去上朝。”

    有那么半秒钟,顾念还是挺庆幸自己是个文官的。虽然他以前虽然喜欢玩个滑板和雪板什么的,偶尔也在家里健身房练练,但每天早起晨跑什么的,他真的做不到。

    杜泠和萧云铠这两日已经将裁云庄那个死掉的裁缝的事情调查得七七八八,那人姓胡,家也住在宣阳坊,根据万年县那边的法,胡裁缝平日里就爱酌一番,这个爱好街坊邻居都知道。

    元月十六那天,他不知道跟谁喝酒喝多了,回家的路上掉进水渠里淹死了,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万年县仵作看过尸身,没有其他伤痕,就是淹死的。

    顾念上空落落地,习惯性地从笔格上抓了支干透的毛笔转了起来,“问过他的家人么?他们有没有提过他死前有什么奇怪之处?比如突然得了大笔钱财之类的?”

    “问过,”对面的萧云铠接话,“元旦的时候,裁云庄放了七日假,他却一天没歇,是被人请到家里缝件衣服,元月七日那天才满面笑容地回家,交给她家娘子足足缗钱。而且之后几天他还有钱日日出去喝酒,直到十六那天出事。”

    “发现他尸体的那个水渠,距离他家还有一条街,距离余二郎租的宅子,只有两条街。”杜泠意味深长的用指跟顾念比划了个‘二’。

    深夜步行回家,明胡裁缝喝酒的地方离家不远,可能就在一坊之隔的平康坊,甚至很有可能就在宣阳坊内,比如同坊的余二郎家。

    他们去平康坊那边查过,金吾卫胡裁缝十天里有五天都会酒醉晚离,对于这种熟面孔,他们经常闭闭眼就把人放过去了,所以坊门那边没有记录,十六那天他到底是不是在平康坊喝的酒,没有人能确认得了。

    元月十五天香楼出事,第二天被以防万一灭了口,逻辑上和时间上都得通,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都只是推测,没有任何证据。

    顾念追问,“她家娘子没好奇他是去给什么人做衣服么?”

    “他主家不让提,”萧云铠双臂垫在脑后,往后一仰,露出遗憾的神色,“只在有次喝醉回家的时候过一句,‘幸亏记性好。做衣服这么多年,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

    从他这句醉话推测,很可能就是帮谁又做了一件世子的那款云鹤袍,时间上也完全符合。可惜人已经死了,没办法再问清楚。”

    顾念动作一顿,将笔杆抓在里,“你们有没有可能,他那两件衣服做得并不完全一样。”

    “并不完全一样?”萧云铠身子一歪,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假设他真的被人请去,偷偷又做了一件叶九思的云鹤袍,姑且不论布匹来源,这种事情肯定要避着世子和裁云庄吧?”顾念语速飞快,上的毛笔笔杆也跟着飞速转动的脑子被他晃出了残影,

    “他既然夸自己‘记性好’,那就更明他做那件衣服的时候,原件并不在边,雇佣他的人恐怕也没有办法拿成品去对比。这种情况下,作出的东西未必真的完全一样。”

    如果衣服有两件,那现在大理寺存放的是哪件?顾念略微思忖了下,从上面溅到的血迹来看,显然应该是凶所穿的那件。可惜这个时代没有dna检测,不然衣服里不定还能找到些头发皮屑之类的东西。

    “这么改日可以请世子过来认一认证物?”萧云铠搓了搓粗糙的掌,喜形于色。

    杜泠提醒他,“请世子这种事情,还是让麾下出面的好。”

    世子身份尊贵,为避免误会,还是由年深出面最为妥当。

    胡裁缝的事情之外,杜泠他们昨天接到消息后,也着去调查了徐宰相府。

    府内轻功好,身高六尺以上的侍卫共有个,其中一个叫万良的,昨日陪着徐夫人去过西市,不但耳朵上有顾念所的伤痕,靴底缝歪的那一针和嵌着玉屑也都还在,算得上铁证。

    案子已经交给了万年县,大理寺不好直接出面抓人,杜泠一早便已经派人把消息给万年县县令那边送了过去。

    顾念一方面为杜泠他们的效率叫绝,一方面却又有些怀疑他们到底是怎么确认万良的鞋底的,你们昨晚该不会是潜入人家家里偷偷看了鞋底吧?

    “总之,杀死楚娘的凶算是找到了。”萧云铠往嘴里丢了根肉干。

    “那四郎到底是谁?”现在看来,凶是万良应该没跑了,但背后指使他的那个四郎呢?真的是上次在松涛别院见到的那个少年?那个价值五千缗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起这点就有些好笑了,”杜泠伸出指比划了个‘’,“徐宰相府上,一共有位‘四郎’,暂居徐府的徐夫人的弟弟田宁安,上次咱们在世子生日宴席上见到的那位徐宰相的四子徐盛,还有徐宰相本人,都在家中行四,被人称作四郎。”

    顾念:

    “要我,那个背后指使万良杀人的,肯定就是徐宰相,人之中只有他位高权重,有些不能泄露出去的秘密再正常不过了。”萧云铠含着半根肉干,语气笃定。

    “那也未必吧,就算徐宰相真有什么秘密,泄露出去的也未必是他本人,如果是他那个喜欢逛平康坊的儿子酒醉之后无意中出去的呢?”杜泠随便列举出了另一种状况。

    顾念皱了皱眉,“那个侍卫万良,平时跟在谁身边?”

    “徐府的侍卫是轮值,并不太会固定。”换句话,这个人,万良都跟过。

    顾念:

    杜泠摇了摇头,“看来想知道四郎背后那件事,咱们恐怕还得多关注万年县之后的审理结果才行。”

    聊过楚娘的案子,杜泠和萧云铠又低调的分别派出去了几批人,一批负责去查事发后各衙门所有去过天香楼的现场的人员名单,并按照名单逐一确认其中是否有右掌掌心有疤痕的人。

    一批负责打听当日有谁曾经赢了比试,登上过二楼或者楼,寻找可能见过假年深的对象。

    还有一批负责追查余二郎以往在城内的踪迹,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至于墨青那边,既然已经确定四郎出自宰相府,也就不用再查了。

    左右最近各地都在整肃,也没什么其它的案子交上来,那些人闲着也是闲着。

    他们几个,目前最主要的案子还是天香楼那件。所以,等年深下朝处理完公务后,今天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去查验赵杰的尸体。

    人商量好了各项事务,杜泠‘亲切’的将堆在自己案上的一半文书搬到顾念案头,“这些都是各地近几日送上来的文书,咱们先帮麾下按照内容分分类,这样他看的时候就能轻松些。”

    顾念:

    怎么觉得你就是抓我来做苦力的呢?

    那些文书有多无聊呢?顾念看的第一份,四页纸的内容,翻来覆去几乎全都是恭喜年深上任,‘看君一封信,如看一封信’之类的废话文学,唯一的看点是辞藻华丽。

    偏偏顾念还不敢跳,就怕他前面洋洋洒洒一堆废话,中间夹杂几句正事。

    第二份同样是恭喜年深的贺文,不过这位比之前那位清新一些,不是单纯的展示自己的词汇量,而是写了篇本地名山游记,末了表示诚邀年深有空过去一同游览。

    同样是贺文,也能看出各地官员不同的性格。

    转眼就到了午饭时分。

    门口的青衣吏敲了敲门,得到许可之后,才让外面的人把今日的午餐送进来。

    顾念立刻感觉到了在履雪殿办公的好处,看到那满满当当的托盘,就知道午餐的菜色明显比在玉衡殿的时候丰富。玉衡殿那边的午餐是两荤两素一汤一饼,这边是四荤两素一汤一饼一甜品。而且也不用去食堂吹风,直接在殿内食用就可以。

    某人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一个冲头的味道就让他迅速皱起了眉心。

    顾念熟练而迅速的在托盘内找出其中的‘罪魁祸首’,将那两个碟子远远地放在了桌案右边的地上。

    对面的萧云铠有些奇怪,“你在干嘛?”

    “没,就是不太喜欢那个味道,放远点。”顾念摸了摸鼻子,起身拎着提壶去外面廊下洗。

    “啧,果然是显贵人家的郎君,”萧云铠咂了砸舌,“你要是不吃的话就给我吧,正好我不够。”

    顾念洗好,忙不迭地把那两盘菜给他送了过去。

    吃完午餐,将殿内敞开门窗散味,几人去院子里散步,杜泠跟他闲聊,“你是不是讨厌蒜?上次在归云居我就发现了,你似乎不怎么碰带蒜的菜。”

    “葱、蒜、胡荽、韭菜、胡芹之类的都不喜欢。”顾念不好意思地解释。事实上这份名单还要更长,除了葱、蒜、香菜、韭菜、芹菜之外,还有洋葱,所有那些带刺激性气味的他都不喜欢。不过目前为止,他还没在这里见过洋葱,按照道理那玩意传进来还得几百年。

    “我也有样不爱吃的,茱萸。”杜泠淡笑着‘出卖’自己。

    两人就着喜好的问题攀谈起来,完自己,又聊到了年深的身上。

    “麾下这人某种程度上非常笨拙,如果觉得自己做错了或者有愧于别人,基本只会用请客吃饭或者买礼物这两种方式,歉意越深花钱越多那种。”杜泠还不知道顾念上次在门外听到了他和萧云铠的谈话,促狭地朝他勾起唇角,“比如上次在归云楼请你吃饭,他就以为五郎打了你,所以代他向你赔罪。”

    买礼物是道歉?顾念满头雾水,这么,他昨天收到的那盏羊皮琉璃宫灯是道歉?

    为什么事?

    “等等,你这个表情”杜泠玩味的朝顾念挑了挑眉峰,拖长尾音,“好像想到了什么?难道昨天麾下在墨家匠坊买东西送你了?”

    顾念:

    这么好猜的么?

    “快来听听,他送你什么了?”

    “一盏羊皮琉璃宫灯。”顾念拗不过,只好了,顺便也了自己的疑惑,“不过,他好像没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事情吧?”

    “怎么没有,你忘了在松涛别院,他砍脍的时候把你拽上去捧盘子啦?你当时吓得那个脸色,别提多难看了,麾下肯定也注意到了。”

    顾念:

    所以你们都看出来了?那我当时是强撑了个寂寞吗?

    “东西越贵,歉意越深。麾下肯定觉得把你吓坏”杜泠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顾念的肩膀,到半途,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顾念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只见年深正绕过院子的那排石灯笼,朝履雪殿这边走过来。他那身大红色的襴袍,在春日暖阳下犹如朝霞烈焰,绚丽夺目,英姿飒爽。

    “麾下。”

    “少卿。”

    众人纷纷跟年深见礼,顾念自然也不例外。

    路过顾念身边的时候,年深一脸淡然,完全看不出杜泠所的歉意。

    “准备一下,半炷香后出发。”他对着杜泠吩咐了一句。

    杜泠立刻低头称是。

    出发?去哪儿?顾念的思路还沉浸在之前年深送礼物的行为是否带着歉意里,疑惑地看向杜泠。

    杜泠用比划了个挖地的动作,他才反应过来,年深的,是去城外开棺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