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机关算尽
身材高大,接近七尺,栗色头发,难道自己那天在坊道上见到的就是科昂?
但是他怎么会在金吾卫的队伍里?
顾念连忙冲进药肆,从春梅边拿了张纸,站在柜台边飞快地用炭笔将记忆里的那张脸勾绘了出来。
柜台后面的顾夫人探头看了一眼,被纸上那个胡人斜瞪过的眼神吓了一跳,这也太凶狠了!
不对,顾夫人敛了敛心神,再次看向那张纸,不禁震惊了,这这居然是阿满用那支怪里怪气的笔画出来的?未免也太像真的了吧!
这边的顾夫人还在默默感叹,顾念已经拎着那张画像跑向了门口,听脚步声,那队巡街的金吾卫已经绕回来了。
他匆匆拦下带队的卫官,言明自己是大理寺的司直,正在找一个胡人,想问问他们见过没有。
“司直的可是那个康安国的副使?”那卫官这些日子已经配合上头协查过四趟,也听了大理寺在一同协查的事情,因此听顾念一提胡人,立刻想到了此事。
“没错。”
“老实,我还真挺想见见他的。”卫官磨了磨牙,眼神不善地撑住腰间横刀的刀把,这个胡人,可把他们大家折腾惨了。
“那这个人呢?”顾念拿出上的画像,展示给那个卫官。
卫官同样被画的逼真程度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迷茫地摇头,“没见过。”
没见过?顾念正在疑惑,那个卫官自己又道,“我上个月才来,对这条街的街面还不太熟。”
他完回头招呼身后的那些金吾卫,“你们几个都看看,有没有人见过这个人?”
“哎,好像有点眼熟啊。”后面有人接过那张纸,仔细打量。
“这人好像是二月底的时候来的那个胡人,做了一天就跑了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叫什么来着?”
“南孜。”
这人做过金吾卫?那个卫官听了倒是一怔,疑惑地看向顾念。
顾念不疾不徐地点了点头,“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康安国的副使,科昂。”
什么??
那队金吾卫听完,一时间都有些发愣。
顾念当即跟那些金吾卫回了趟武侯铺,找了几个‘资历’比较久的金吾卫打听状况。
据那些人回忆,当时武侯铺有人返乡未归,正是缺人的时候,便贴了告示招募人。这个胡人过来应招,当时的卫官看他人高马大的,身可以,汉话也算流利,便将人留了下来。
没想到,那人上任当值的第一个晚上就遇到了一场数年难遇的大火,武侯铺的人抱着水囊奔波往返,疲于奔命,全都被累惨了。
等到接近午时,大火才全被扑灭。
金吾卫们收整队伍,这才发现除了受伤的人之外,还少了一个人,那个新来的胡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众人以为他可能在大火里也受了伤,比如被塌倒的屋梁砸在哪里了,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冲进火场各个宅子坍塌的屋子里找了一遍,却没找到半个人影。
他们不死心,又去抬出来的尸体那边看了一遍,那些焦尸虽然面目难辨,但看身材就知道,那个新来的胡人并不在其中。
金吾卫们接连打听了几天,甚至还去秦染的药肆问过,有没有收诊过一个受伤的金吾卫,得到的全是否定的答复。
最后大家都怀疑那胡人是被大火的架势吓到,累得直接跑路了。
到这里,众人都有些目光躲闪,支支吾吾的。
不用顾念开口,卫官都察觉到了那些人的不对劲儿,再细问之下才知道,当时的卫官为了贪没抚恤的银两,便给胡人‘南孜’报了个救火亡故,将此事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顾念&p;p;p;p;卫官:
最后,顾念请卫官帮忙翻找出了南孜当初填写的那张‘资料表’,当作物证借了回去。
“这就是科昂?”第二天早晨,大理寺众人围在顾念的桌案前,看看那张眼神凶狠的画像,又看看南孜的‘资料表’,听着顾念的讲述,一时都有些混乱。
“我理一下啊,”叶九思拍了拍额头,从顾念的桌前转身,踱向年深这边,“科昂想要私下追寻狼牙令的下落,把目标锁定在义宁坊,正巧金吾卫在招人,他便用假身份混了进去。可惜运气不好,阴差阳错,当值的第一个晚上就在大火里被烧死了。尸体被张家夫妇拿去讹诈药肆,最后又丢弃在城外的乱葬岗,是这个意思吗?”
“目前看来是。”
“那就行了,结案了。”叶九思双掌一拍,复又轻快地摊开。
“但是现在有个问题,”年深轻叩桌案,冷静地提醒他,“根据贾仵作的查验结果,科昂是被毒死的。”
从科昂进入胡商家里,到他中毒身亡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没有人知道,理论上来,也存在着有人逼迫科昂服毒的可能。
叶九思:
“师父不是那毒药本就藏在科昂齿间吗?不定就是他被倒塌的房梁砸到的时候不心咬破了药囊,然后”
年深皱了皱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没有人能证明是他自己服毒的。多巴如果不接受,我们恐怕就得继续查下去。”
萧云铠啧了一声,“所以现在变成了毒杀康安国副使案?凶是谁?那座宅子的主人克哈?”
顾念眸色微动,抬眼看向年深,“我怎么突然觉得咱们是被坑了呢?”
年深垂下眼皮,目光在桌案上平扫而过,“恐怕就是被坑了。”
“等等,什么意思?咱们被坑什么了?”叶九思站到桌案前方,两只掌各按住两人桌案的一角,不解地看着他们。
杜泠叹了口气,“科昂来义宁坊明显是计划过的事情,他的目标,恐怕就是那个叫克哈的胡商。”
“就算他们怀疑那个克哈是大王子”叶九思到一半,突然顿住了,根据大梁的律法,胡人与汉人冲突的案件,依旧大梁律法查办,胡人与胡人间有所冲突的案件,则以胡人的律法查办。
依照目前的状况,假设克哈真的是康安国失踪的那位大王子,他就得因为科昂之死跟随多巴回康安国受审。到时候,如果他不交出狼牙令,王子也就是现任康安国国主,自然有的是方法等着他!
“也就是,多巴如果身怀追寻狼牙令的任务,既然科昂已死,他很可能会利用这桩命案逼大王子回国?”叶九思震惊地深吸口气。
“这么看的话,多巴和科昂应该是一伙儿的?他带兰珠出去玩一个月,是不是就为了在明面上撇清关系”
“科昂该不会本来就是个死士,就打算直接用自己的命给克哈挖坑吧?”萧云铠也被惊住了,假设这是康安国的人事先计划好的,未免也太毒了!
杜泠摇头道,“应该不是,否则他根本没必要进义宁坊的武侯铺,直接找个会当众跟克哈起冲突然后陷害对方就可以了,而且二十五日那晚发生的事情,他不可能提前预料得到。”
“或者用自己的命逼大王子回国是他最后的打算,”年深淡淡地开口,“他毕竟在齿间藏了毒药。”
杜泠皱眉,“那他还去武侯铺做什么?”
顾念用笔头戳了戳自己桌案上的‘资料卡’,“从他对那些同行的人的辞来看,他给自己留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猜他们或许原本对克哈的身份还没有最后确定,科昂想利用金吾卫的身份再近距离调查一下?”
叶九思提议,“不如我们先将那个胡商叫过来问问,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康安国的大王子?”
年深点了点头,萧云铠立刻起身,他要走出去之前,年深又加了一句,“问问他家火灾当晚都有谁在场,都带回来。”
萧云铠走后,众人正讨论得入神,门外那个虎头虎脑的吏突然大声咳嗽了下,几人一抬头,就见陆昊带着多巴和译语官,已经神色匆匆地出现在大约十步开外的地方。
多巴上捏着的,正是昨天顾念他们从张家夫妇那里搜出来的装着金饰的布帕。
众人面色不禁一肃,年深整了整衣衫,起身带着几人前去殿门口迎接。
近日因为康安国的事情频繁奔波相见,年深与陆昊两人已能算做是熟识,陆昊也不再那么客套,虚行了个礼,便直奔正题,“年少卿,多巴已经确定,这几样饰物都是科昂随身之物,请问是从何处所得?”
“顾司直找到的。”年深侧身将身后的顾念让了出来。
“准确来,就是从你们昨天看的那具焦尸上拿到的。”
众人走到殿内落座,顾念便把自己昨天追查到张家夫妇的状况跟陆昊和多巴了一遍。
别陆昊,就连那个在中间负责翻译的译语官,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事都能拿去写个话本了吧?
就如同年深和顾念预料的那样,多巴听闻科昂才大火中‘惨死’在义宁坊一处宅院里,‘悲愤’不已,激动的要求大梁务必协助他缉拿凶。
年深俊眉微抬,就像不知道对方意图似的,一本正经地道,“根据目前的调查所得,科昂应该是自杀。”
听完翻译,多巴‘激动’地站起来,唧哩咕噜地了一通。都不用译语官翻译,众人都能猜出他不接受‘自杀’这个结论。
果不其然,多巴咬定科昂不会无缘无故去那座宅院的,定是被宅院主人所害。
“他不是无缘无故去的,他是谋划良久,扮作金吾卫去的。”叶九思冷哼了声,起身拿起顾念案上那份‘南孜’的‘资料表’和素描像甩在多巴边的桌案上。
陆昊看到那份科昂的画像,不禁怔住了。
多巴却仗着语言不通开始耍无赖,直言就算科昂‘无意中’进入别人的宅子,那人也不能随意杀人。
年深看向多巴,“贵使可知,按照大梁律法,胡人与汉人发生冲突,按大梁律法查办?”
多巴唧哩咕噜一堆,译语官翻译道,“可是,大梁这条律法还有下半条,胡人之间发生冲突的话,应依照我们胡人的律法查办。”
他果然知道那是胡商的宅子!年深跟顾念对视了一眼,他们刚才刻意只提住址,没有提及宅子主人的身份。
“科昂不可能自杀,一定是被人害的,恳请大梁一定要为我们康安国的使节申冤。”译语官又将多巴剩下的话译了出来。
“怎么不可能,没自杀打算的话,好好的谁会在自己牙齿里放毒药?”叶九思立刻反问。想借他们的逼出狼牙令,算盘打得倒挺好,没那么容易!
多巴听完译语官的翻译,就像听不明白似的,完全不接叶九思的话,只是一口咬定科昂不会自杀,要大梁为来访却不幸惨死的使节申冤。
叶九思气得不行,奈何油盐不进又语言不通。
陆昊夹在中间,一时不禁有些为难。
恰巧此时有人给顾念送来了一份文书。顾念低头一看,正是他昨天让坊正整理的胡商克哈的资料。
根据上面所示,克哈的确是在二十七年来的长安,但他不是康安国人,而是另一个西域国,塔塔国。
克哈还有个同胞兄弟,两人当时是一起来到大梁的,只不过没过多久,他弟弟就病逝了。
克哈没有孩子,目前他的宅子里除了一堆奴仆之外,就只有他自己和两个美貌的侍妾以及几个护卫和一名管事。
这样的话,克哈就不用跟他回康安了吧?顾念眸色微动,将那份文书递给了年深。
年深接过来,迅速扫了几眼。
与此同时,萧云铠也带着两名胡人和两名貌美胡姬出现在门口。
年深俊眉微展,“既然贵使不放心,那我们就来查证一下当晚的情况。”
多巴一看到那两名胡人,目光就紧紧地粘了过去,听译语官翻译完年深的话,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走进履雪殿,克哈和身边几人依旧有些发懵,不太明白大理寺少卿为什么会突然要过问他们家一个多月前失火的事情。
最先带进来的是克哈,他在长安浸淫多年,汉话已经非常流利。顾念问,他答,很快就理清了当天几人的活动路线。
克哈做的是犀角象牙之类的奢侈摆器和羊毛长绒地毯的生意。当天他正好有两批货同时到达,管家便雇了不少车把式帮忙运货。
不料家里当天买的鱼出了问题,奴仆全都拉肚子了。管事最后只能额外出钱请了几个车把式帮忙卸货,一直忙到丑初才睡。
克哈回家的时候,管事已经把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克哈便没再操心,让厨房重新准备了桌夜宵,跟两个侍妾边吃边调情,差不多到丑正,人才睡下。
寅正的时候,管事的来拍门,外面已经起了大火,人急忙穿了衣服,和管事的一起逃了出去。因为担心昨天刚到的两批货,克哈、管事和那两个胡姬还有几个邻居又冲进去,自此一直站在仓库前指挥奴仆们救火,寸步未移,直到辰初,最后嗓子都哑了,许多人都可以作证。
之后顾念又询问了管事和那两名姬妾,几人的法都大致相同,还有张家夫妇的供词可以互相印证。
顾念遇到科昂的时候,已经接近卯初,那个时间克哈已经在救火,张家夫妇坐下休息跟克哈离开仓库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段,当时科昂已经死了。
也就是,克哈和管事等人根本没有时间去杀科昂。他都不需要再去现场翻灰堆了。
听有人那天烧死在他们的宅院,克哈明显吃了一惊。
“不,他们在谎!”多巴听完译语官的翻译,立刻表示不相信,“胡人杀害胡人,按照大梁的律法,应该遵循我们胡人的律法处置,恳请大梁协助我收押此人,带回康安审理。”
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叶九思嗤之以鼻。
年深气定神闲地看着多巴,“胡人杀害胡人,按照大梁的律法,的确应该遵循胡人的律法,但如果你们两人所属国家的律法不同呢?”
多巴怔了怔,不同?
“贵使是康安国的使节,而克哈却是塔塔国人。”
克哈耸了耸肩,嘟囔道,“要是按照塔塔国的律法,任何人在没有主人允许的情况下闯进对方的房屋,主人都有权将对方击杀。你们的那个人偷偷闯进我的房屋在先,按照我塔塔国的律法,退一步来,就算我杀了他也是无罪的。”
多巴:!!!!!
“不可能,他不可能是塔塔国人。”
年深将坊正传来的那份文书递给陆昊,“克哈的身份在当初的入关文牒、长安县衙以及坊正处都有明确的标示,一查便知。”
“我不信!他肩头肯定有狼头刺青!”多巴霍然起身,伸就要去扯克哈的衣服。
距离最近的陆昊立刻起身拦住了他,面色严肃地道,“贵使请注意言行分寸,这里是大理寺,大梁上到皇亲国戚,下到满朝文武,进了此处皆要低头。如若逾矩,在下也无法救你。”
多巴看看对面眼神不善的萧云铠和杜泠,深吸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再往前走。
金光微动,瞥见年深悬在膝盖上的右微微放松,顾念也悄悄松了口气,刚才要动的可不只是萧云铠和杜泠,多巴再往前踏半步,很可能就会被年深一脚踢到履雪殿外面去。
多巴语调略微放缓,“我不信他是塔塔国人,除非让我看看他的肩头。”
克哈刚才见多巴要冲过来也吓了一跳,听译语官翻译完多巴的话,立刻跟年深表示,他肩头并无刺青,也愿意给多巴查验一下,省得日后徒增事端。
就这样,克哈大方地解开衣袍,向众人展示了他白胖的肩膀,那上面就如他所言,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刺青。
克哈根本就不是康安国人。
多巴见状,顿时面如死灰,颓然地坐了下去。
尘埃落定,陆昊带多巴领走科昂的尸体后,萧云铠终于忍不住拍着大腿笑出声来,“这些胡人,关算尽,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们看到那家伙刚才的表情没有?太好笑了!”
“谁叫他给我们挖坑!”叶九思‘唰’地展开上的玉骨扇,姿态招摇地扇了两下,“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世子这是又买新扇子了?”
“可不,宝月阁新到的顶尖货色,全城就这一把。”
满殿嘈杂中,年深已经面色淡定地从案头高高的那摞文书上取下一本认真翻看起来,近日都在忙康安国的事情,他这边的文书早已堆积如山。
“不过我还是有件事挺好奇的,既然他们的情报有误,克哈并不是大王子,那真正的大王子是谁啊?”
“管他是谁,只要那个多巴老实参加完登基大典,别再作妖就行了。”
“看现在这个架势,他们找不到狼牙令恐怕是不会消停的吧?”顾念悠闲地半托着下巴,一边装模作样的参与讨论,一边偷偷打量着身边忙碌的老板。
年深眉骨到山根鼻梁的线条极为优越,再加上认真的神色,愈发英气逼人。
啧,不愧是男主,长得可真是太帅了。他边看边在心里感叹,这么好看的脸,这么好的身材,也不知道以后便宜谁了
就在这时,原本埋首在卷宗里的年深突然抬眼看了过来。
顾念心头突的一跳,糟糕,该不会是偷看被发现了吧?
年深捏着里那份卷宗,俊眉微沉,低声道,“明天你先写一封辞表吧。”
顾念的笑意僵在了脸上,辞表?这是让他离开大理寺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