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细思极恐
“你不要误会,这只是权宜之计。”年深见他神色突变,急忙解释。
“什么权宜之计?”你倒是清楚啊,哪有突然来这么一句吓人的?顾念桃花眼微圆,委屈巴巴地‘瞪’着年深。
“你看看。”年深将上那份卷宗递给顾念。
顾念展开一看,正是先前叶九思帮他整理的那份天香楼凶案的卷宗。
案情都是按照他们那天审问葛十二的细节整理的,后面还附了他以及张寺丞、赵评事三人当时分别在现场做的笔录,足以证明年深是被葛十二故意诬陷的。
顾念略略翻过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再仔细看看。”年深直接让他看后面的笔录,“我的事情弄清楚了,现在有问题的是你。”
顾念:
三份笔录的最后一段,都记录了葛十二指认顾念为内应,要年深他们回去查证的部分。
但是后来他们在清凉山审讯岳湎的时候,葛十二就在牢里被毒死了,他们也因此失去了再拿到后续证词的会。
这样的话,葛十二关于顾念的指认就变得死无对证了。
所以年深才让顾念写封辞表,自陈清白。他跟马巍到时候再以上司的身份驳回辞表,这个过场就算走完了,日后真有人提起此事,也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那我要不要把赌债的事情一并写上‘反省’?”顾念想起原主在赌场接受侍郎管家‘贿赂’的那件事,既然萧云铠查得到,日后要是有人有心去查,肯定也查得到吧?
年深皱了皱眉,“也好,一并处理了,以绝后患。不过按律你要将贪没的银钱交出来,再扣你四个月的俸禄。”
收两万五,里外里要交五万文出去,顾念一算账,觉得自己简直亏大了。
有那么一瞬间门,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就这么真的辞职算了。
但再转念一想,不行,甭管那个道士当初的是真是假,近来紧跟在年深身边之后,日子确实平顺安稳了不少,也能好好的留一些心思在赚钱上,不但没再遇见什么倒霉事,甚至还发了几笔财。
万一自己辞职之后又像刚开始那段时间门似的,霉运遍地开花,一个接一个地砸过来,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五万文就五万文吧,反正之前卖龙泉印泥的方子赚了不少钱,就当破财免灾了。
于是,当天接下来的时间门里,顾念就咬着笔头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地写了一封‘愧疚自责’的‘辞职信’。
年深把辞表交给马巍,两人一商量,又在辞表后面回了两份批录,总之大意就是顾司直近来工作勤勉,能力甚佳,乃大理寺不可多得之人才,且彻查之下,葛十二其人在之前与顾念从未有过接触,‘内应’一实乃被顾念抓捕后怀恨在心的攀咬诬陷。为此事请辞实乃大理寺与朝堂之损失,不予应准。
但在赌场私下接受钱财一事,实属大忌,念在顾司直年纪尚轻,当时初入大理寺,不识甄辨,实属初犯,意识到此举不妥后又主动交代,依大理寺律例惩处有三:一、当初贪没的两万五千文交到林主簿处充公;二、罚扣顾念接下来四个月的俸禄,三,要求顾念‘停职’,回家自省六日。
前两条本来就在意料之中,顾念也没什么反应,听到最后一条,他甚至忍不住开心地笑了出来,回家自省六日,五日后正好是中浣,那岂不就是连休七天的意思?
还有这种好事?
年深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温柔又无奈地把那沓文书轻轻拍在他的头顶,严肃点,这可是惩处。
知道了知道了,我送到林主簿那边的时候,会努力表现出‘郁闷感’的。顾念吐了吐舌头,接过那份文书,单脚一勾滑板,就欢快地滑了出去,到门口还来了个帅气的豚跳,直接越过了门槛。
年深看着他衣袂带风的背影摇了摇头,眼底却忍不住也浮起一丝笑意。
天降七天大假,顾念自是不能辜负。
早上睡到自然醒,然后在院子里锻炼半个时辰。为了胸肌,他还给自己自制了两个简易的哑铃,又让春梅帮着缝制了一些沙土袋,带在脚上,增加配重,练得不亦乐乎。
用过午膳,下午神清气爽地开始静心绘制回回炮的图纸。
其实准确来,应该叫回回‘砲’,它的本质是一种利用杠杆原理的巨型的配重抛石,据是由两名回回炮匠研发出来的。
根据资料的记载,回回炮‘声如雷霆’,‘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炮石重量更是可达一百五十公斤。
投石早在战国时代就已经出现,但威力远不能与后来出现的回回炮相比,元军当初围困襄阳城长达五年,却始终未果,最后就是靠此炮扭转战局轰开了襄阳城的城门。
因为好奇,顾念当初在博物馆里见过这种石炮的模型后又上查过许多资料,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派得上用场。
所谓的回回炮,简单来就是在杠杆一侧放置重石,另一侧的炮柱用活勾勾住,放置炮石,打开活勾后,重石因为重力作用落下,将另一侧的炮石击发出去。
顾念根据记忆,首先将之前画到半途的第一石炮完善成型。然后又根据自己的想法,在炮座底部卷动下压炮柱的部分增加了一些齿轮和几组滑轮,将它改良为更省力和更容易操作的模式,画出了第二石炮。
整整五天,他几乎空余的时间门全在画图,画炮卡住的时候,就转去画墨青家的图纸换脑子,等到旬休那天,他终于把回回炮的图纸赶了出来。
于是,顾念便兴冲冲地带着图纸赶去了墨家。
马车才走到开化坊,顾念就看到外面已经有人在用滑板车了,不过那人用的滑板车跟井生用的那款已经略有不同,顾念设计滑板车的时候,已经根据自己用滑板的体验将轮子和车身改宽了一些,现在这,轮子更宽了。
顾念原本还想根据井生的使用效果再给墨青提些意见的,没想到墨青的动作比他快了一步,已然提前根据第一批样品的问题进行了改良。看来管事那两个厮也不是白玩的,还有在认真做‘产品测试’。
等走进宣阳坊,踏着滑板车的人就更多了,虽然速度远没有在水泥路上快,但对于不知道水泥路为何物的长安人来,比起他们走路可是快多了,更何况还占了个‘新奇’的乐趣。
看起来,这东西的接受度还是非常高的。
见面地点依旧是在那个东侧跨院的房间门,墨青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两个厮一如既往地给他按摩着臂。
等他看完了这次的图纸,顾念又把装着回回炮图纸的竹筒拎了起来,“我有件东西想送给朋友做生辰礼物,但这件东西尺寸非常大,而且做工和用料要求都非常高,不知道墨家主有没有兴趣?”
墨青丹凤眼微挑,斜睨了顾念一眼,用食指敲了敲桌面,一副‘别废话,快拿出来看看’的模样。
顾念笑眯眯地把上的竹筒递了过去。
展开图纸才扫了几眼,墨青脸色突然一变,立刻重新卷好那几张图纸放回了竹筒。
顾念正在奇怪,墨青已经抬挥退那两名厮,管事见状,立刻将人带出屋子,反带上了房门。
等所有的门窗全部关好,墨青站起身来,走到东边放满迷你模型的那个架子边,在其中一个架格上用力一推,北面的一个柜子就整个朝后退去,悄无声息地露出墙上的一个暗门。
顾念:???
这间门屋子里有暗室?
墨青拎起盏灯笼,朝顾念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跟自己进去。
两人沿着狭长的步道走了大约三四十步,来到一间门开阔的书房,四面都挂着通透的羊皮灯笼,光线还算明亮。
单论面积,这个房间门大约比刚才那间门大了一倍,而且三面都是通高到顶的书架,堆满许多从竹简到卷轴装再到蝴蝶装的书,卷帙浩繁,颇有些私人图书馆的架势。
更让顾念意外的是桌案上放着的那份黑色封面的图纸,那东西他前些日子还亲翻过,即便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也能轻易认出来,分明就是叶九思从暗市赢回来的那份千步神。
不过想想也是,叶九思身边最懂这些的人肯定是墨青,拿给他来研究再正常不过。
见顾念盯着那份图纸,墨青若无其事的把它拿起来要放回书架,“只是朋友拿过来的一份图样。”
顾念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那你可要好好看看,毕竟这东西价值五百金呢。”
墨青的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顾念勾起唇角,促狭地一笑,“因为我亲眼看着他赢回这张图纸的啊。”
听图纸是叶九思赢的而不是买的,墨青似乎有些意外,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两个,可真爱给我找麻烦。”
“麻烦?”
“这是什么?”墨青晃了晃上的黑色图册。
“千步神。”
“这个呢?”墨青又指了指桌上顾念的那份图纸。
“回回炮。”
“这种东西,你们居然就敢大剌剌地拿来拿去,当心被有心人知道,拿去吕青面前告咱们一状。”
顾念怔了怔,这才意识到,像千步神弩和回回炮这样的大型杀伤性武器,他们献给吕青也就算了,私下研究,很容易就会被扣上一些谋反之类的帽子。
私下制造兵甲都是大忌,更何况是这种攻城级别的大型武器。
而且,墨家现在已经不再是皇亲国戚,身份敏感,研究些风花雪月便民就市的东西或许无所谓,要是敢鼓捣这些东西,那就是公然碰触吕青的逆鳞,活得不耐烦了。
长安城内的世家贵戚,不是拥有私兵就是背靠那几位镇守各方的军侯,为了自己顺利登上大位,吕青暂时肯定不会去打破目前这种微妙的平衡。
但墨家不同,资财丰富,又几乎无依无靠,原本就是块极度令人觊觎的肥肉,甚至很有可能已经被吕青视为囊中之物。他现在为了名声,还能装装样子,暂时放着墨家以显示自己的容人之量,但一旦抓到墨家的把柄,恐怕分分钟就会被迫不及待地将其吞掉。
由于大致知道书中的脉络,顾念这些日子被埋在各种案件和自己赚钱的目标里,并没有太关注其它人的生活,这会儿仔细想来,才明白墨家现在虽然表面风光,其实私底下,恐怕已经到了如履薄冰的地步。
就连墨青委托自己画图纸的行为,其实都是有丝悲观的色彩在的,他恐怕是担心自己有天被以某种罪名抹杀,墨家那些绝技也会从此随着自己长埋于地下,所以才急着留下图纸。
“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差点给你惹了大祸。”顾念急忙跟墨青道歉,伸就要去取桌案上放着回回炮图纸的竹筒。
墨青立刻抬拦住了他,“你干嘛?”
“我这就把它拿回去”
“天下除了我,你还找得到更适合做这张纸上的东西的人么?”墨青凤眼微扬,一副‘舍我其谁’的姿态。
“可是太危险了吧,如果”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墨青拎着顾念的袖子‘丢’开他的,按了按桌案一角的雕花,括声响,半空的羊皮灯笼‘喀啦啦’降了下来,定格在了‘台灯’的位置。
墨青就着灯光,麻利地重新抽出竹筒里面的那卷图纸。
顾念:
姿态这么熟练,你到底怕还是不怕啊?
“总之,下次再拿这种东西过来,记得心些,不要张扬。你和世子啊,真是做点坏事都不会。”
墨青‘嫌弃’地瞥了顾念一眼,摇摇头,动作轻柔地将上的图纸徐徐展开,认真地看了起来。
顾念:
还有下次?敢情你不是不想做,而是特别想做?
等等,顾念举目环顾四周,这间门书房设置得如此隐蔽,该不会都是‘禁物’的图纸吧?
简直细思极恐。
墨青看过图纸,眼底快乐的光芒藏也藏不住,又兴致勃勃的拉着顾念对石炮的各部位作用进行了详细的讨论。
重新踏上那条通完外面的狭长步道时,顾念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长安?”
“离开?”墨青步伐微顿,看向顾念。
“嗯,”顾念点了点头,“吕青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既然墨家眼下在长安处境艰难,家主何不尽早打算?再者来,等他坐稳高位,必然会逐步蚕食其它几位军侯的势力,一旦现在的平衡状态打破,长安城很有可能就会面临兵祸,朝不保夕。”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想走?”
谁我不想走,这不是还没赚够‘家底’么。顾念摸了摸鼻子,“家主怎知我没想?”
墨青肯冒险接下回回炮的事情,除了因为他本身对各种新奇械的热爱,也足以表明他现在愿意对顾念交托一些信任。
顾念已经把墨青当作朋友,也乐于跟对方交换一些信任。
你也想走?墨青怔了怔,而后长叹口气,“想离开长安,谈何容易?况且,如果真的像你的那样,日后兵祸四起,又有哪里会比长安更安全呢?”
“凉州啊。”顾念脱口而出。
镇西军镇守大梁西部,凉州正是镇西军的大本营,也是未来年深征战四方君临天下的起点,未来数十年,还有哪里比那边更安全的呢?
“你倒是挺会为年家打算。”墨青调侃地看向顾念,这家伙该不会是为年家做客来的吧?“凉州那种地广人稀,城墙薄地基差的地方,好在哪里?”
“以墨家的奇工巧技,无论选择哪位军侯投靠,肯定都会受到礼遇。但以我个人之见,镇西军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凉州虽然地广人稀,却水草丰富,畜牧业发达,再加上前朝的屯田之策,农业发展也极好,农、畜最为基础的两处都非常坚实。
论位置也卡在通往西域的主路之上,如果未来想发展商贸,截下那些商贾先就地进行一波交易,再容易不过。
至于城市基础薄弱,岂不正是家主和墨家大展身的会?相信镇西军原本也在为如何加强防御而焦心,家主完全可以献技于上,将凉州改造成一座自己理想中的城池要塞。
退一步来,与其它几位军侯驻扎的腹地相比,凉州离长安最近,未来兵祸消弭,回来也最容易。
而且如果长安真的出事,以年深和世子的交情,申国公一家必然也会投靠镇西军而去,墨家与恩公家携前往,岂不两全其美?”
顾念其实最近忙于赚钱,根本没时间门细想此事,但此刻被墨青一问,谈起镇西军的优势却是滔滔不绝。
墨青在听到顾念打造出一座理想的城池要塞时,眸色忍不住就闪动了下,等到顾念到最后,他脸上那种不以为意的笑容已经褪去,“这么,你想去的也是凉州?”
顾念被墨青问得一愣,随即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
以前他害怕年深,所以考虑过往南边钱塘的方向走,毕竟从另一个平行时空来看,钱塘地区未来的老大虽然偏安一隅野心不大,但能护一方百姓周全,甚至还有能力发展些经济,是个不错的选择。但现在来,他觉得凉州才是更好的选择。
一起投奔未来的君主,不管是顾家、墨家和申国公家,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第二天就是‘长假’的最后一天,顾念早晨醒来,想到明天又要开始上班了,突然怅然若失,世上的假期为什么都结束得这么快啊?
他正抱着被子叹气,春梅一掀帘子,扶着顾夫人走了进来。
“你今天忙不忙,不忙的话跟你阿舅去曲江走走吧。”顾夫人忧心忡忡地道。
顾念:???
原来,科昂的尸体找到之后,乱葬岗那边的事情自然也跟着结束,秦染却比以前更忙了,自从得了那本百毒谱,他便把自己关在房里日夜研读,连吃饭都叫不出来。
这都一连许多天了,顾夫人担心他把自己闷出病来,今天天气晴好,顾夫人便想着叫顾念跟秦染一起出去踏青玩玩,都放松下。
“那就咱们大家一起都去吧!”顾念拽着顾夫人的胳膊道,“阿娘最近忙进忙出的,也非常辛苦,还有忠叔,井生、春梅他们都是,不如今天咱们全家就都放一天假,好好出去玩一趟。”
顾夫人有些犹豫,“都出去了,药肆和云霞饮的生意怎么办?”
“凉拌啊!”顾念道,“阿娘,你想想,最近大家都忙成什么样儿了,云霞饮的生意是不错,但要是把井生和春梅累病了,咱们还不是得歇业?”
旁边的春梅连忙摇头,“奴不累,不累的。”
“阿娘,你要是真疼春梅,今天就应该带着她出去放松下,你自己也得放松一下。就当是庆祝咱们药肆的这口气终于缓过来了。”
顾夫人踌躇片刻,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好,咱们药肆今天歇业,大家一起去曲江边玩玩。”
顾夫人带着春梅和厨房的杂役准备吃食的时候,顾念让井生出去给春浅楼、桃花新府和揽月楼三处送了个信儿,今天云霞饮歇业一天。
一大家子租了辆长棚油壁车,热热闹闹地去了曲江。
春色满园,琴声拂波,枝头杏花如雪。曲江池畔人头攒动,车如流水马如龙,别有一番热闹景象。因为人多,顾念他们不得不离得老远就下了车,拎着食盒步行前往。
绕着漂亮的杏园转了半圈,顾夫人便有些乏了,恰好玳瑁和玛瑙找到处空的坐阑,一家人便坐下来歇脚。
长亭边像他们这样的游人很多,大家多以廊柱为限,各自‘划’一块地方,左边杏园,右曲江,饮茶吹风,谈天地,其乐融融。
占据顾念他们隔壁位置的,恰好是十来个布衣书生。
他们煮了两壶茶,正相约以春色为题作诗,对着曲江泼墨挥毫,奋笔疾书。
春梅玳瑁和玛瑙将食盒里的吃食拿出来,顾念捡了块樱桃饆饠,刚要放到口内,水面一阵风起,将隔壁书生上的纸吹飞,‘啪’地糊到了饆饠和顾念的脸上。
顾念拿下来一看,居然是张草纸!
没错,就是前几天孙芷兰给他刚送来十大摞的那种草纸。
顾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