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第96章 虫蝗之灾
看到那片黑影,顾念的头皮不禁阵阵发麻,抹了把鼻子拎起滑板就往春浅楼的方向冲。
年深最近忙得要命,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还是找叶九思容易,而且他那边人多,无论找人还是传消息都方便。
顾念匆匆忙忙地赶往延寿坊,半路上却意外的迎面遇到了骑马而来的杜泠和年深那只许久不见的黑鹰。
见到顾念,正在杜泠头顶盘旋的黑鹰俯身而下,直直地冲着顾念飞过来,长翅带起的气流扇得顾念的幞头脚差点起飞。
顾念只觉得黑鹰脚上的金环一闪,再睁眼黑鹰已经收了翅膀落在他肩头。
见顾念看过来,它眯起漂亮的金色眸子,亲热的歪过脑袋疯狂蹭拭顾念的脸颊。
顾念:
为啥有种被只鹰反过来撸了的感觉?
“羽,快回来。”杜泠急急勒马,招呼那只黑鹰,“别跟顾司直撒娇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你找得到年少卿么?好像有蝗虫从别的地方飞来了。”顾念摸了摸黑鹰的翅膀,又焦急地把远天那片‘黑云’指给杜泠看。
长安附近的二十县都在年深私下花钱督促下进行过烧蝗,就算有部分能长起来,也不会聚集起这么多,如此庞大的蝗虫群,肯定还是邻近的其它什么地区闹了蝗灾,然后飞过来的。
到底,蝗灾最令人头痛的也是这点,它们吃光了本地的庄稼,就会迅速移动到另一个处,越聚越多防不胜防。
毕竟这玩意一天就能飞上百公里。
杜泠拽着缰绳,坐下的马打着响鼻在原地转了一圈,“对,南边蓝田县和鄠[u]县空出突然出现大量蝗虫,麾下就是为此事让羽传书回来报信,让我去找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等几位一起去找圣人,安排调集人捕蝗。”
“那你们快去吧。”顾念点了点头,伸轻轻推了推肩膀上的黑鹰。
黑鹰恋恋不舍地又蹭了顾念两下,才展翅飞向天空。
杜泠也朝顾念点了点头,纵马而去。
叶九思正坐在三楼他常用的那间白叠,试吃后厨新研制的两道新菜。
见顾念推门进来,他不禁有些惊讶,“师父,你不是不来吗?”
今天散衙的时候他原本邀请顾念一道过来试菜的,但顾念有些累了想着去桃花新府那边泡个温泉解乏,便拒绝了他。
“出大事了,蓝田县和鄠[u]县同时出现了大量飞蝗。”顾念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指了指紧闭的窗户。
天气炎热,房间里为降温摆了冰盆,所以把窗户关上了,这会儿顾念一,叶九思才注意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停地撞着窗户纸,噼啪作响。
他走过去,刚打开窗户,一只飞蝗就啪地撞到了他的额头上,力道之大居然还有点微微发疼。
再往外看,空中灰蒙蒙的,像罩了层烟雾似的,仔细瞧来全都是飞在半空的蝗虫,雨点似的让人心惊。
“啪!”又一只蝗虫飞过来,撞在了他扶着窗框的背上,叶九思倒是不怕虫,但这么多密密麻麻地挤在空中,依旧令他看得难受,立刻‘啪’地把窗子关上了。
“师父,怎么办?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蝗虫?”他甩掉背上的那只,又抬脚踩死一只刚才趁着开窗的功夫飞落到地板上蝗虫,有些惊慌地看向顾念。前些年的时候,长安也闹过两次蝗虫,但阵仗都比现在多了,从来没有这种几乎将整个长安城都要盖住的庞大阵势。
“别着急,城里没什么大问题,蝗虫找不到吃的不会停留太久,有问题的还是城外那些庄稼。年深已经让杜泠去找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他们去皇城申请调派人灭蝗了。”顾念把刚才遇到杜泠时得到的消息跟叶九思也了一遍。
“但是外面的蝗虫会不会太多了?简直跟下雨似的。”
“是太多了,”顾念也忧心忡忡地看向噼噼啪啪不断被撞出声响的窗户,“单是派金吾卫应该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恐怕要发动长安城内外的人,一并参与灭蝗才行。”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已经尽力把本地的蝗虫都扼杀在初期了,却还是抵不过这些外地飞来从天而降的。
“这样的话,我们得尽快准备些子,还有石灰和草木灰。”叶九思的除蝗记也没有白看,立刻反应过来应该准备哪些灭蝗用的东西,“幸好我买了很多石灰,待会儿我就让安排人运出城去交给三郎。”
这场突然从天而降声势浩大的蝗虫雨终于让吕青坐不住了,他立刻安排了征调了长安城内所有能调动的金吾卫赶去城外帮忙灭蝗,皇城各个部门,除了安排必要的坐衙留守人员外,也全部都被发动去城外灭蝗。
也不知道哪个倒霉催的给他的建议,还给每个‘公务员’都加了指标,每人每天需捉蝗一斗,交不上来的,每次罚钱五百文。
作为大理寺的公务员,顾念自然也在被发动去灭蝗的人员之列。
那些俸禄丰厚的,自然不把这笔钱当回事,要么花钱买清净,要么派家仆代自己去抓,还有些家境普通派不出人的,精打细算,脑子一转就打起了别的主意,每天雇人帮自己捉蝗,一开始的价钱是一百文一斗,后来人多了,也有涨到两三百文一斗的。
至于那些俸禄微薄的,就只能跟着那些金吾卫一起去城外捉虫了。
顾念也曾经想过交钱了事,他实在是太讨厌虫子了,光是看到就后背发麻,半点都不想靠近,更何况每天五百文,他现在也不是付不起。
但是一想到年深和杜泠萧云铠他们全部辛苦奔波在城外,陆昊、甚至玉食锦衣的叶九思都带着一堆家仆浩浩荡荡的出去捉蝗虫了,他就觉得不好意思再待在家里了。
陆溪倒是依旧称病未去,但他派了家里的数十个家仆代自己出去捉蝗,还在府门口设了个烧蝗点,每天以百文一斗的价格收购蝗虫,就地焚烧,让半城百姓都称赞他的高义,人未出门,却刷够了好感度和名声。
鞋套加帏帽加套,顾念连夜请顾夫人和春梅帮自己和叶九思年深等人用蓝麻布准备了几套完整的灭蝗套装,做足了心里建设,才奔向城外的捉蝗大军。
年深和叶九思都在虫灾最重的蓝田县,顾念便也奔着他们去了那里。
赶到年深他们身边的时候,顾念也看到了老教授的描述中那种噩梦般的场景。
无数只蝗虫飞在空中,遮天蔽日,浓重的阴影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田垄里,秧苗上,到处都密密匝匝地落满了蝗虫,一落脚就能踩扁几只,传出那种让他头皮发麻的汁液爆裂的声响,避无可避。
“师父,你没事吧?”迎上来的叶九思发现顾念脸色不对,就要拽着他去旁边休息。
路边有座大约二十来平米的临时棚帐,里面摆放着坐榻桌案等物件,四周垂坠着淡绿色的细烟纱,既能看清外面又可以防虫。那奢华的气派,主人除了世子自然没有别人。
“我没事。”顾念深吸口气,摆拒绝了,哪有刚来就跑去休息的?
不过,他还是连忙打开包袱,穿起了自己准备好的那套防护装备,从头到脚套了个严实。
“师父,你”叶九思看到顾念从头包到脚的搞笑模样,差点笑出声来,“师父你不热么?”
“笑什么,我帮你和年深他们也都准备了,穿上省得被咬。”顾念义正言辞的将上的包袱塞了过去。
蝗虫正常情况下不会攻击人,就算攻击也不会造成太大伤害,顾念做这个套装,其实纯粹是为了让自己能在心理上有个安全壁垒,让他觉得没有直接接触蝗虫,不用那么紧张而已。
“我不用,师父你自己留着就好。”叶九思把他的包袱往回推了推,摆明了‘丑拒’的态度。
顾念:
年深将所有的田地都划分成了区块,人也同样按区域分配,各自负责往自己负责的区域里喷洒石灰和草木灰的混合粉,轮班休息,比起捉蝗,他们的目的是优先保护粮食,等全部庄稼都淋洒保护完毕,再去捉蝗虫。
沿路每隔不远就挖了一个土坑,每个坑前都人守着,负责搅拌补充石灰和草木灰的混合粉,按部就班的装给前来补给的人,看起来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年深自己也亲自上阵,和叶九思萧云铠等人分别带着几队人埋头走进田垄,争分夺秒地往庄稼上淋洒石灰和草木灰。
顾念来的这会儿,恰好叶九思的粉桶空了,回来装药粉,年深等人都还在忙碌。
穿戴整齐之后,顾念便加入了叶九思那组,帮忙一块洒石灰混合粉。
他赞同年深的做法,以目前这种蝗虫数量数千数万倍于人的状况,先护再捉,才能最大限度的从蝗虫口里往回抢粮食。
加油,你可以的!就当是脱敏治疗!看着那让人头皮发麻的田垄,顾念默默给自己打气,然后拎着桶冲了进去。
没过多久,顾念就发现了自己那身装备的坏处,天气原本就热,他再穿着一身捂头捂脚的东西,蝗虫确实接触不到他,但身上的热气也难散出去,又湿又闷,难受极了。
然而在直接接触那些让自己头皮发麻的虫子和闷热之间比起来,顾念还是咬牙选择了后者,两权相害取其轻,他宁愿闷着。
太阳最烈的那半个时辰是休息时间,顾念回到叶九思的纱帐里,年深等人都已经在了。
萧云铠、杜泠和护卫几人都已经热得摇着扇子打了赤膊,唯有年深和叶九思身上还穿着一层薄衫。
看到顾念全副武装的模样,众人不禁吓了一跳,捂这么严实,不热吗?
等顾念再拆下所有的装备一看,果不其然,脚都被汗水泡得发白发皱了。
“师父,你还是把那些东西都摘了吧。”叶九思见状,忍不住劝他。
他穿件薄衫都热得要命,真难为顾念还要自己再多套一层。
“没事。”顾念固执地摇摇头。
因为热得没有食欲,顾念午饭都没怎么吃,只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恢复着体力。
正在用布帕擦汗的年深看了眼他,欲言又止,站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休息时间结束,顾念就穿戴整齐,跟着众人再次走进田垄,一直弄到天色擦黑,总算是将所有的庄稼都洒上了石灰粉。
顾念直起腰,长舒口气,随便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打算歇一会儿再起身。没办法,保护庄稼是保护庄稼,但他今天的真正目标,那斗蝗虫还没有着落呢。
“去阿九的帐篷里歇着吧。”年深走过来,伸将他半拎半扶的拽了起来。
“不行,我还得抓一斗蝗虫呢。”顾念试图拒绝,却拗不过年深的力气。
“抓好了,你回去歇着吧。”年深若无其事地道。路边接连有人燃起篝火,让他黑色的眸子映出一片橘红色的暖光。
抓好了?顾念有些发懵,他明明一只都还没抓啊?
回到叶九思的帐篷,那里果然已经有满满一桶蝗虫安静地摆在帐角。
“你帮我抓的?”顾念怔了怔,总算反应过来了。
“嗯。”年深淡淡地应了声,轻轻帮他拿下了头上的帏帽。
但年深跟他一样,整天都在忙着洒石灰粉,甚至还冲在最前面,哪来的多余时间再去抓蝗虫?
顾念往下拽着套,脑子里却满是疑惑。
想来想去,看到年深被晒得异常红的脸颊和臂,他终于想到了午休的那半个时辰。
“中午休息的那半个时辰去的?”
“嗯。”年深云淡风轻地应了声。
顾念不禁有些感动。
“你先歇着,我再去忙会儿。”年深轻轻拍了拍他的发顶,转身走出了纱棚。
一个里正模样的人走上来,拦住年深了几句。
隔着那层青烟似的纱帐,顾念可以清楚的看到年深形状完美的眉骨和脖颈凸起的喉结间挂着的汗水,火光之下亮晶晶的。
告别里正,年深便大步朝田垄里走去,半湿的薄衫在夜色抹出的阴影里勾勒出他高大的背影和线条优越的肩背,透过那坚实稳健的步伐,仿佛可以看到日后在兵荒马乱之中肩挑日月,力扛山河的英姿。
这个男人默默做事的性格真的太帅了,简直帅得让人有些无法招架。顾念默默目送着年深的身影融入夜色,心脏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