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第115章 千里穷途
“别着急,坐下。”墨青瞥了眼顾念苍白的脸色,让叶九思坐下稳了稳情绪,“你到底听到些什么?”
“过完年之后,镇西军这边千辛万苦的安插了几个人到平洲,希望能找到会跟三郎接上头,给他帮忙。
那几个人打听了许久,才知道去年年底来的那批流刑的人,都被送去附近开矿了。结果还没接上头,就听那座矿塌了,当天下去的那些犯人,全都被压在底下了。”叶九思着着,眼泪就涌了出来。
年深就这么死了?墨青听完,也一时震惊得无法言语。
“有矿是怎么塌的么?尸体找到了么?救出来的人怎么?”顾念反倒冷静了一些,追问着世子后面的消息。
矿坑塌陷这种事情,确实是偶然性极大又无法避免的意外,尤其是在这种技术比较原始的时代。
但换个角度来想,却也是最容易被利用制造人为事故的。
当地那么多人都盯着年深,想要置他于死地,他们会放过这么好的会吗?选这个地方动脚再正常不过。甚至于他们这批流刑的人最初被安排到矿场时,就已经充满了赤裸裸的恶意。
顾念之前就打听过,通常犯了流行的人,到了流放地大致都会被安排成工作的苦力,内容诸如开垦荒地,修葺城墙,采矿之类的。毫无疑问,采矿是其中最危险也最容易‘出事’的一种。
以年深的脑子,肯定会意识到其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心应对,不会让对方轻易得的。
叶九思摇了摇头,“没有。”
在这个时代,如果被压在矿底下,基本就等于死定了。
“没有人施救吗?”
顾念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的两个人又开始左右互搏,一会儿觉得年深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害死,一会儿又觉得万一是真的意外,就算年深武功再好,被压在狭窄的坑道里没水没空气,就算没受伤,存活的希望也十分渺茫。
“不知道,但应该是没有的。”叶九思痛苦地捂住了脸。
这个时代的刑罚跟唐代差不多,分为笞、杖、徒、流、死五种,流刑本就是仅次于死刑的重刑,很多人甚至因为承受不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再加上路途艰苦,走不到流放地,在半路上就生病去世了,就算勉强撑到目的地,受不了当地的恶劣环境一命呜呼的也不在少数。
总而言之,流刑的犯人时不时的因为各种因素死几个,简直已经变成了常态。
边关地广人稀,人力匮乏,几个流刑的人,死了就死了,谁还会费心思的去挖尸体呢?
顾念摸了摸胸口,他一直把年深的那只套塞在那里,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样似乎就能感觉自己和他离得近一点。
“再等等吧,或许后面还会有新的消息传回来。”墨青见自己左右两边的人俱都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也跟着叹了口气。
不管是当初救出墨紫和薛综的计划,还是在后来转移墨家重要物资的事情,年深都是帮忙出了大力的,如果没有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划,后面几个月,墨家不可能在吕青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八成的家财和重要物什。
这样仁义可靠,不可多得的将才,如果就此陨落,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要去平洲。”顾念隔着外袍捏住胸口的那只套,下定了决心。
“去平洲?你知道这里离平洲多远么?”墨青愕然。
叶九思也震惊地看向顾念。
“不管多远,我都要去。”他本来就打算要去,现在不过就是把计划提前了而已。
“你想清楚,就算你去了,也什么都来不及了。”墨青以为顾念刚才才起的念头,觉得他这个决定未免有些冲动。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他变成了白骨,我也会把他带回来。”顾念像是在回答墨青,又像是在给自己听。
就算真的雇人挖开那个矿坑,一堆人的尸骨,你怎么找得到年深的?墨青刚想开口劝他,突然想起之前叶九思曾经一脸崇拜地跟他过的,顾念在乱葬岗的成千上万具白骨中教人分类找胡人尸骨的情形。
墨青不禁长吸了口气,将那句话又憋了回去,如果是顾念,可能还真做得到!
“阿青,我先回去安排下其它的事情,你也整理看看有什么需要跟我讨论的,在走之前我尽量都跟你讨论好。”下定决心之后,顾念反而愈发冷静。
成为邻居之后,顾夫人也和墨紫变成了好朋友,两家的关系愈发亲近,顾念便随着叶九思用名称呼墨青,不再生疏的叫他墨家主。
“你嗐,好。”墨青欲言又止,看顾念那个眼神,他就知道自己劝不动了。
之后的几日,顾念就雷厉风行的准备起行装,中途有好几拨人过来劝,都反倒被他服了。
年风勇也没死心,听顾念要去平洲找年深,便将之前派去的那几人的联系方法和暗号交给了顾念,让他到时候可以全权指挥。
夏初也主动过来找他,要陪他一同前往。
顾念本想回绝的,但后来还是决定带上夏初。一是因为夏初当初从青城山是徒步走到长安的,有着丰富的野外‘求生’经验和识别方向的能力,顾念觉得去平洲的路上不定能用得到,二是因为夏初卜了一卦,他帝星黯淡,却没有消失。
以往总觉得他那个乌龟壳装神弄鬼神神叨叨的,但这次顾念却坚信他得是真的。年深是帝星,是未来要称霸天下的人,绝对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边陲城的矿坑里!
叶九思原本也想跟着去,却被顾念态度坚决的拒绝了。
契丹人那边上次刺杀世子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还没查清楚,他上一次差点搭上性命才把人从鬼门关捞回来,现在带他过去,岂不是千里打包送人头?
这天上午,顾念正在家里试贴那付做好的大胡子。
这个时代的人流动性极低,除了商贩,基本没什么人会大老远的跑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凉州过去的人在平洲也太过显眼,他打算就按照之前想的,乔装成收货的商贩,然后从安番军那边开张石城的过所。
刚刚弄好,玳瑁过来敲门,陆昊来访。
顾念前一天才去找了陆昊,平洲路途遥远,那边的具体状况也不清楚,他怕到时候时间太久,耽误这边的进度,特意过去跟陆昊讲解了之后建造新城时土法水泥的制作方法以及下水道和厕所排污渠的一些细节事项。
以为陆昊是昨晚有什么没明白的地方,顾念急匆匆地跑到了中堂。
“找我有事?”
陆昊正带着他那个眉清目秀却脾气不好的书童在中堂等待,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家伙突然冲出来,吓了他一跳。
他身边的书童掌一翻,一道寒光就直奔顾念面门而去。
“下留人!”陆昊怔了怔才从声音反应过来,眼前的大胡子是顾念,连忙推了书童的腕一把。
那道寒光削掉了腮侧的一片假胡子,擦着顾念的耳畔飞了过去。
顾念怔在原地,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那道光,似乎在哪里见过?
“顾司直,不好意思,他还以为你是刺客。”陆昊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随即又朝身边那人使了个眼色,让他道歉。
“对不住。”书童朝顾念拱了拱。
顾念:
“顾司直,你这是”陆昊用在两腮比划了下,顾念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脸上那套大胡子惹出来的事。
“我打算去平洲的时候扮作收货的商贩。”顾念摸了摸自己缺了一块的络腮胡,这套假胡子是他按照何鞍书原本的那脸络腮胡做的,左右两边加在一块,几乎能盖住半张脸,陆昊没认出来,正明效果不错。
陆昊笑道,“肤色再弄黑点,声音再刻意压一压,几乎就看不出什么破绽了。”
顾念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陆少卿找我什么事?”
“想让顾司直再多带一个人去平洲。”陆昊了解顾念的性子,话也不绕弯子了。
“你也要去?”顾念皱了皱眉,陆昊去的话,这边的事情托付给谁?
“我不去,”陆昊摇了摇头,他很喜欢现在的‘工作’,也确实走不开。随后,他又指了指旁边的书童,“让他去。”
什么?顾念和书童双双愣住。
“我不去。”没等顾念表示反对,书童就先拒绝了。
顾念:???
不是,你们自己都没商量好的吗?
陆昊倒是没有半分意外,眉目间带着浅笑,转头看向书童,循循善诱,“你想想,此去平洲需要走多远,他们这一路必定会遇到无数事情,多姿多彩,你去帮我体验一下这些素材,回来告诉我,我岂不是又可以写一本新的话本。”
顾念:???
只听过代替写稿子的枪,没听过代体验素材的。
书童眼睛一亮,“成交。”
顾念:
这也太好拿捏了吧?而且他也没同意再多带个人啊?
顾念正要拒绝,陆昊却像是料定了他的反应似的,抢先开口,“相信我,带着他,你就有张保命符,此刻整个凉州,你都找不出比他武功更厉害的人了。”
顾念:???
你这个书童到底什么来头?
“真的,他救人天下第一,在长安就救过我几回了。”陆昊又道。
“我救人顶多只能算天下前五,”书童傲娇地抬起下巴,“杀人才是天下第一。”
顾念怔了怔,记忆中的寒光渐渐重合到一起,等等,这个书童难道就是当初在洛阳要杀李长风的那个杀吴鸣?
当时年深就过,论轻功,就算他也不是吴鸣的对。
现在他自称杀人天下第一。
难道他就是那个传中的天下第一杀,红莲?
顾念吃惊的看向陆昊,陆昊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淡笑着点了点头。
顾念:
你们一个文采风流冠绝天下的状元,一个天下第一的杀,到底是怎么搞到一起的?
轻功卓绝天下的吴鸣不但是一张难得的保命符,到了平洲也是能帮他去各处打探消息的最佳人选,简直是天降神兵,顾念根本没办法拒绝这样的一个强力帮。
他们离开凉州那天,世子来送行,除了一堆金锭之外,还特意塞了个金算盘给他。
那玩意跟何鞍书的翡翠算盘差不多,只不过珠子换成了名贵的羊脂白玉,色彩清淡价格却更为惊人。精湛的艺一看就知道,出自墨家匠坊。
“我不习惯用算盘算账。”顾念为难地看了看那个巴掌大的金算盘,他的胡子虽然是模仿何鞍书弄的,但也没必要所有东西都跟着来一套吧?
“这玩意不是让你拿来算账的,是让你拿来付账的。”叶九思神秘兮兮地朝顾念挑了挑眉,“万一路上遇到山匪什么的,你还能用算盘救急。”
顾念:
如果真遇到山匪,他得多傻才会只抢钱不抢这个金算盘?
旁边的墨青仿佛听到了顾念的吐槽似的,气定神闲的将那个算盘拿过去,放到旁边那盆浆糊样的东西里沾了沾,然后擦拭干净,又拿起一堆竹片三下五除二的套在了算盘的外壳上,眨眼之间,刚才宝光四射的算盘就变成了个不起眼的白石头竹算盘。
顾念:
顾念已经尽量轻车简从了,但还要顺道稍带顾夫人给顾言的东西,年风勇给安番侯的书信礼物等等,最后,还是塞满了一辆马车。就连他和夏初,都被挤到了马车的‘副驾’上。
井生赶着马车,吴鸣骑马,他们这支混杂着厮、杀、神棍和前司直的‘商贩’队,就这样风风火火地直奔安番军的驻地石城而去。
五月的边城,已经算是最舒服的天气,从凉州到石城的这一路都是镇西军和安番军控制严密的地带,虽然路途上有些荒凉和简陋,至少是安全的。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年风勇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派人护送他们,只在沿途密密布满了许多岗哨。
安番军地界那边,顾言也早就接到消息,带着张闯等在当地
顾念心里着急,只在当地休息了半日,将顾夫人和年风勇交代的事情办完,就迫不及待地出发了。
张闯带着书信和东西返回石城,顾言却留了下来。
他信守自己的承诺,亲自将顾念送往东北方。
一路的艰辛自是不提,经过整整一个月的车马劳顿,日夜兼程,他们才总算赶到了安番军跟镇北军相接的斯州。
顾言特意带顾念去见了安番军在斯州的守将,将安番侯的信符交给了对方。安番侯在信里交代,顾念以后若是有需要,斯州的安番军务必全力协助。
拿了过所,和顾言告别之后,顾念在斯州休息了一日,去当地有名的几个皮货铺子和药材铺子里转了转,跟几个掌柜的聊了聊,了解了下价格以及行情,然后便驾车朝平州出发了。
离开斯州三十里地之后,他们就进入了镇北军的辖区。
镇北侯方荆一共有三个儿子,分别叫方曜日,方曜月,方曜星。三人上的军卒分别驻扎在辽州、平州和霸州附近,各据一方。
斯州以东到平州的这段范围,正是老二方曜月的地盘。这位原书里原本应该死在契丹人里的倒霉鬼,这次却因为败给镇东军,避走平州,反而幸运地躲开了南下契丹的铁骑,此刻还好端端地活着。
顾念瞥着那几个检查过所的军卒,默默打起了精神,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险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