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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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嫣不想念,太羞耻了。

    “还是由本王代劳吧。”

    闻人蔺笑了声,作势起身道,“殿下这眼神转悠,只想着如何蒙混过关了。”

    “不不!我自己来。”

    赵嫣没法子,只得起身坐在书案后,一托着绯红发烫的腮帮,一压着书卷,以细弱蚊蚋的声音磕磕绊绊念了起来。

    她的眼睫半垂着,随着大胆通俗的话语而微微抖动,投下的长影如同蝶翼轻颤。

    闻人蔺将纱灯往她书旁挪了挪,使明亮的光线能清晰地照亮每一个蝇头字,随即拖过椅子倚坐一旁,右腿交叠搭在左腿上,暗色下裳中露出一截修长笔挺的官靴。

    他的面容浸润在逆光的阴影中,眸光深暗平和,监督得比在崇文殿时还仔细些。

    读完某篇时,闻人蔺会伸替她翻页,略过不需要了解的那些内容,翻到指定篇目。

    有时念到某句,他会轻沉打断赵嫣,提一两个问题。

    赵嫣支吾着答不上来时,他再以平缓低沉的语调,一一讲解给她听。

    一开始,赵嫣以为闻人蔺此举多少夹带私怨,刻意为难于她,是以多少有些恼羞成怒。

    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

    闻人蔺授课时是极为认真的,俊美的面容上没有半分轻浮不耐,无论从何角度看,都只是在传道受业解惑罢了。

    他这般清正凛然,赵嫣再羞恼便有些自作多情了,于是也收敛了那些不该有的遐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摒弃了羞耻心,赵嫣才知晓书中的那些亦有可取之处。譬如来癸水时不能同房,行事前后该做何种准备,饮药过量会致体寒不孕

    看进去了,曾经迷糊懵懂的那些全都豁然开朗。

    可她一向是擅长举一反三的,了解得多了,又生出几分不甘来。

    “明明风月是两个人的事,为何受苦的总是女子?”

    赵嫣拧眉,也不知在向谁抱怨,“生子与避子,损伤的都是女子的身体,男子什么也不用承受”

    闻人蔺闻言,略微抬眼。

    不想负责的苟合只是累赘,所以他这些年来才不碰女人。偏生破了他二十来年原则的殿下,此时还满是嫌弃抱怨。

    “是不太公平。男子越是萎靡软弱,便越要靠束缚女子来寻求自尊。”

    闻人蔺从果盘中摘了颗葡萄,“不过,这世间也有不用饮药就可愉悦的法子,只是男子高高在上惯了,不愿俯身迁就罢了。”

    见赵嫣偷来疑惑的目光,闻人蔺眸色深了深。

    不知是误会了赵嫣的意思,还是刻意为之。

    他冷白修长的指腹捻着绛色的葡萄转了转,又捏了捏,忽而问:“殿下想学?”

    “”

    赵嫣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忙摇头如拨浪鼓,“不,不用了。”

    闻人蔺看着她敬谢不敏的模样,没由来闷笑。

    终归是年纪,不解其中奥妙。慢着来吧。

    夜沉如水,殿内静谧,赵嫣合上书卷,端起一旁凉好的茶水口抿着润嗓。

    见闻人蔺久久没有发话,赵嫣这才从杯盏后抬起眼来,合拢书本道:“这本读完了。”

    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倦怠,无意识舔了舔唇瓣润泽,补充一句:“夜色已深,马上就到宵禁的时辰,肃王还不归府吗?”

    罢才觉此话多余,闻人蔺还有鹤归阁可以去,根本不受宵禁束缚。

    闻人蔺视线从她带着水光的唇瓣上移开,道:“回不了王府,借宿东宫亦可。”

    赵嫣诧然。

    闻人蔺顺势将剥好的葡萄塞入她微张的唇中,起身抽走了她掌下压着的书本,满意道:“今晚就到这,殿下去沐泽。”

    赵嫣看不透闻人蔺此言深意,只得依言起身,推开了殿门。

    净室中,流萤早命人准备好了热汤,赵嫣浸泡其中,揣摩着闻人蔺那句“借宿东宫亦可”的真假。

    东宫如今根基不稳,众臣审时度势,态度微妙,就连身为太子伴读的裴飒都没住在东宫中。若闻人蔺留宿,如此青睐之举,无疑是在向朝中官员宣布站队

    可闻人蔺会这样做吗?

    他这样的人,会甘愿屈人裙下?

    赵嫣难以置信,水汽将她的思绪蒸腾得混乱无比,不由抱膝朝下一缩,将半张脸浸入热水中,只留眼鼻露在外头。

    待沐浴过后,赵嫣披着外袍回到寝殿,屏风后的圈椅中果然不见闻人蔺的身影。

    夏夜凉风从殿外涌入,撩动垂纱,吹得案几上的书卷哗哗翻页不止。

    赵嫣快步走过去,在那书翻出什么奇怪的画面时一把捂住,一股脑塞入了床头的矮柜中。

    闻人蔺那句话,果然是逗弄她的吧。

    赵嫣歪身倒在榻上,心中不出是松气,还是别的什么。

    东宫外,肃王府的马车沿着宫墙缓行。

    马车摇晃,闻人蔺单按膝而坐,身形稳若磐石。

    他垂眸轻轻摩挲指腹,上头还沾着些许黏腻的甜香,分不清是葡萄汁水的味道,还是少女柔软唇瓣的芳泽。

    待马车驶入空荡无人的街道,抱刀坐于车头的蔡田左右四顾一番,搴帘钻入车中,将一块木料呈给闻人蔺。

    他禀告道:“重修摘星观的楠木已经工部之运入北苑,一切如王爷所料。”

    车中灯火昏暗,深褐色的木料握在闻人蔺冷白的指间,散发出淡淡的陈腐味。

    闻人蔺眸中晕开绮丽的寒意,指间一用力,木料便化作碎渣。

    朝廷花费巨额银两采办的楠料,果真被换成了浸过水的陈年废木。

    翌日,崇文殿。

    日头将皇宫的砖瓦晒得发白,殿内四周竹帘半卷,如同屏障隔绝外边所有的热浪,兽炉焚香,殿内只听得见周及讲解周礼的朗润嗓音。

    周礼包罗万象,周及却无需持卷,博征旁引,将“天官”卷中的要义一一阐述。

    周及的授课方式和他的坐姿一般端正古板,一旁的裴飒已百无聊赖地在宣纸上写画起来。赵嫣虽能听懂大半,但天热疲惫,也难免涌上困意来。

    她昨晚被盯着“学习”到深夜,着实没睡好。

    讲到“礼乃国之根本,废则国亡”之时,赵嫣忽而睁开眼睛,温吞道:“那也要看是哪种‘礼’。有些礼法是顺应当时朝代所需而产生的,譬如士族建立的礼法维护的是士族的利益,经过数百上千年的更迭,或许并不适应如今的朝局,那便不能一概沿袭。周礼中还讲究‘时宜’‘地宜’呢。”

    她正倦怠着,替赵衍、也是替她自己出了心中所想,却令周及微微一怔。

    他想起了前些时日在沈侍郎府中打探到的消息,想起了师弟沈惊鸣的意外之死,不由抬目望向“太子”。

    阳光透过窗边的竹帘投入殿中,切割成无数明暗分明的细条。那窄窄的阴影便恰巧落在赵嫣的眼尾,遮住了那颗细如蝇足的痣。

    眼前这张的脸,忽然变得无比熟悉与清晰。

    风撩动竹帘,阴影淡去,一线阳光交错落下,那颗嫣红痣又浮现出来。

    赵嫣终于察觉到了周及的视线。

    “周侍讲看着孤作甚?”

    赵嫣笑问,对他难得的失神感到好奇。

    周及目光坦然,诚实道:“殿下方才所言,很像臣的一个故人。”

    赵嫣嘴角的笑,淡了一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