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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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十三,是阿萦母亲林氏的忌日。

    本朝孝道为重,先前阿萦闭门不出是怕有个闪失伤着绥绥,如今阿萦怀有将近六个月的身孕,胎位已稳,加上郭太医几乎日日来给她请平安脉,直言阿萦母子平安,身体康健,临产前多出门走一走对腹中孩儿百利无一害,赵氏才不情不愿地答应阿萦今日出府去祭拜林氏。

    一大早阿萦驱车来到了城中离家最近的万福寺。

    在大雄宝殿上完香,她又静静地垂目跪坐了许久,眉眼十分虔诚。

    紫苏给了僧人六十两银子的香油钱。

    上完香,阿萦再由知客僧延引着来到了后院的净室。

    窗明几净,檀香阵阵,阿萦扶着后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在几案上心无旁骛地抄写着经文,心情宛如窗外浅浅的湖水一样安宁静谧。

    天空不知何时飘落几滴雨丝,打乱原本无波无澜的湖水。

    渐渐地,雨下越来越大,阿萦从专注中惊醒,忍不住放下笔,抚摸着腹担忧地望向窗外。

    紫苏进来为她披了一件外袍,纳罕地道:“这早晨出来时还风和日丽,怎的突然就下了这么大的雨?”

    “许是天有不测风云罢。”阿萦昨夜看账本看到太晚,她有些困,捂着嘴巴懒懒打了个哈欠,又勉强挺直腰背继续抄写经文。

    紫苏怕冻着阿萦,便给她将窗也关紧了,思来想去提议道:“估摸着大爷马上就能下值,不如奴婢派人回府通传一声,让大爷过来接您?”

    “雨天湿滑,姨娘还是心些为妙。”

    裴元嗣一来,两人势必要有眼神肢体接触,到时候她再坐在马车里靠着他的胸口装可怜柔柔弱弱地哭上一哭,和好顺理成章。

    阿萦想到昨夜裴元嗣的那张难看的臭脸,心情好了不少,细心叮嘱道:“记得让大爷多穿一些,带上蓑衣和油伞,不要骑马。”

    紫苏笑道:“知道姨娘关心大爷,奴婢省得!”

    紫苏就出门去打发腿脚麻利的厮平儿回了卫国公府,许久也未曾回来。

    阿萦抄写完经文觉得屋里闷得慌,肩膀和腰身也有些酸疼,遂拢好衣服走出房门,站在廊下呼吸新鲜空气。

    一滴滴的雨水沿着瓦隙“啪嗒啪嗒”滴落于青石板上,濛濛细雨模糊了人的视线,雨中的古刹肃穆而立,红墙青瓦间,紫苏领着一位身着青衣的年轻公子撑伞朝阿萦走来。

    他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积石列松般颀长的身影遮住他身后的路。

    雨水骤然停歇,纷纷然落于他的身后。

    “表妹。”

    他停在离她十步之处,伞檐微扬,低声唤。

    阿萦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徐湛收了伞,随着阿萦走进屋里,默然立在阿萦的身后。

    一刻钟前紫苏出门打发平儿回卫国公府,回来的路上偶遇徐湛,徐湛与阿萦有要事相商,紫苏便只好回来将净房内外的丫鬟与厮都支走了,再四下看看,自觉地撑起伞挡在两人面前望风。

    雨声噼啪犹如珠玉落盘,巧妙遮挡住两人话的声音,只有彼此能够听见。

    “萦娘,事情我都调查清楚了,信,的确是出自二弟之,”徐湛歉疚道:“是我徐家出了孽障,险些害了你,日后我必定会约束好他。”

    “还有那名叫做方儿的厮,从此后他将守口如瓶,绝不会将那日你我的谋算宣之于口,你也可以放心了。”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永远不会泄露秘密——那就是死人。

    阿萦望着徐湛那双漆黑坦然的目,心尖一颤。其实,她本不想将徐湛卷入她与沈明淑的这场较量中,无端让一个无辜的人中沾满鲜血,就像她袖旁观害死薛玉柔一样,那比杀十个丁嬷嬷还要让她自责难受。

    沉默片刻,她微微叹道:“此事错不在表哥,我从未怪过你。”

    事已至此,多无益,阿萦唯有感激,她起身,郑重地向着徐湛施了一礼。

    “萦娘,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徐湛低哑地着,他忽然伸,修长的指握住阿萦细软的皓腕,将她往前一按。阿萦猝不及防跌进男人温热馨香的怀抱里,与此同时他身上那股淡淡酒气也飘入了阿萦的鼻中。

    他喝酒了!阿萦忍不住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徐湛,继而推开他后退两步,低声叫道:“表哥!”

    声音中有浓浓的警告之意。

    “萦娘,我在你的眼里,就只是表哥么?”

    徐湛非但没有醒悟,反而定定地瞧着她,甚至于更紧地握住她的腕,得寸进尺地又向前一步。

    阿萦一惊,忙转身想要挣脱,可徐湛身形颀长宽阔,并非那些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子娇笨拙的阿萦在他面前根本毫无还之力,徐湛便从背后迅速越过她的臂,轻轻松松便将阿萦抱进了怀中。

    然而他握到的却并不是少女纤细的腰肢,而是——一个高高隆起的,足有六个月大的腹。

    徐湛脸色微僵,很快又趋于平和,甚至满足的叹了口气。

    他低头将下巴抵在阿萦的颈窝间,迷恋地嗅着阿萦身上的味道,喃喃道:“萦娘,我每一夜都在想你,为何你当初便不能等等我,裴肃之对你好么?他会像我一样每晚都想你吗,他会像我一样喜欢你吗,先前你为何总要躲我,我等你这么久才等到你出门见你一面”

    男人滚烫炽热的身体严丝合缝地与阿萦的肌肤紧贴着,那是不啻于裴元嗣身体的温度,他仿佛觉得还不够、还想要索取地更多,竟然张嘴含住她柔软的耳垂,轻轻舔舐吮吸!

    阿萦两耳轰鸣,腿脚发软。

    徐湛托着她挺翘的臀,吻顺着她雪白的脖子一路往下,阿萦终于从混沌中惊醒,泪水难堪地夺目而出。

    他们早已经不可能了,为什么他偏偏还要来纠缠她,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阿萦挣扎着推开他,狠狠往徐湛脸上挥去一掌,像是用尽了她浑身的力气,她柔弱的身躯不住颤抖,泣不成声。

    “徐临谦,你难道羞辱我一次还不够,这次是想让我从此做你见不得光的情人,还是外室?我已经连做你妾的资格都不如了吗?”

    徐湛狼狈地踉跄了一下,脸上留下一个通红刺眼的巴掌印。

    紫苏听见动静慌忙推门进来,却见阿萦秀发微乱,满脸戒备,神情凄慌无助地掉着泪珠,这情形她还有什么不懂!

    紫苏既惊且怒,上前一把将徐湛推开挡在两人中间道:“表少爷,亏你还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欺负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你知不知晓何为礼义廉耻二字,请你自重!”

    徐湛眼珠微红,直勾勾地看着躲在紫苏身后双肩打颤的阿萦。

    他双紧攥成拳,似乎想解释什么,半响之后还是颓然愧疚地低下了头去。

    “对不起阿萦,是我冒犯你了。”

    “我不怨你,我早就想通了。”

    阿萦苦笑着抹去腮边的泪珠,她沙哑轻缓的声音从紫苏身后传来:“但是表哥,我希望你们可以尊重我,我是一个人,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物件!”

    -

    裴元嗣穿着蓑衣,骑马拐入了万福寺巷。

    “大爷您看,那人是不是您的同僚徐大人?”

    决明驾着马车,指着不远处从佛寺出来就一头扎进雨中的男人道。

    决明平时长随裴元嗣外出,认得一些裴元嗣朝中的同僚,裴元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见一个看背影与轮廓都极像徐湛的男人冒雨慢慢行着,青年那素来挺拔俊秀的背影此时却不知为何莫名多了几分落魄佝偻的味道。

    裴元嗣思忖着,微微皱眉。

    “这大下雨天的,他怎么也不知道打把伞,真是好生奇怪。”决明又嘀咕道。

    者无心,听者有意。

    决明只记得徐湛是庆国公沈文铖的外甥,是沈明淑的表哥,却忘记了从辈分上阿萦也该唤徐湛一声表哥。

    裴元嗣沉着脸下了马,自有知客僧将他引到阿萦所在的净室,雨水越下越,淅淅沥沥地吹落在男人宽大的皮靴上,丝毫不成气候。

    男人神色冷峻,龙行虎步,仿佛要印证什么似的快步推门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那人群中挺着大肚子的妇人。

    同时也眼尖地发现紫苏中撑了一把甚大的纸伞站在廊下,那伞身将她身旁阿萦娇的上半身完全遮住,而阿萦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伞面,就连他走过来都没有注意到。

    “姨娘,大爷来了!”紫苏忽扯住她的衣角。

    阿萦一惊,旋即下意识地想把徐湛临走前留给她的伞收起来。

    她不是才让平儿去请裴元嗣吗,裴元嗣怎这么快就过来了?

    还没等她酝酿出情绪来应对裴元嗣,裴元嗣眨眼间已经脚步飞快地走上月阶来到她的面前,一抬打落紫苏中撑的纸伞,那张僵硬冰冷的俊脸上隐有怒容瞪着她,炽热的火气急促地喷洒在她的脸上。

    “谁借你的伞?”

    这笃定愤怒的语气仿佛亲眼目睹了这伞是徐湛赠予她的,阿萦心脏“砰砰”直要跳出嗓子眼,呆呆地张着唇儿。

    苍天可见,她现在竟有种偷情被丈夫捉奸在床之感

    好在阿萦前世在青楼中时曾见过不少此等龌龊事,再慌乱也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以裴元嗣的性格,倘若适才当真亲眼瞧见她与徐湛亲密肯定当场就会发作,断会容忍到事后。

    念及此阿萦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倘若裴元嗣再来早一些,她可就真完了

    “大爷这是什么意思?”

    阿萦脸上露出错愕且茫然的神情,像是害怕一样身子情不自禁后退两步缩进了紫苏怀里,喃喃道:“适才天降大雨,我们一行都未带伞,正巧我在寺中偶遇了表少爷,表少爷与阿玦关系一向交好,他见我躲雨便好心将伞借给我,我,我,我就收下了”

    徐湛离开不过一刻钟裴元嗣便破门而入,这明裴元嗣一定看见了徐湛,既然如此她遮遮掩掩恐怕反而会激起裴元嗣的疑心,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伞是徐湛借的。

    只要她咬死了她现在与徐湛只是普通的亲戚关系,裴元嗣没有抓到现场的证据便没法儿奈她于何。

    孰料男人身上的怒意却是不增反减,他再进一步抓住她的腕冷笑道:“他借你伞你就收,你是没有男人?”

    “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谁的妾,肚子里怀的是谁的种?还想做梦与你的旧情人再续前缘,沈萦,是不是我这段时间太宠你让你恃宠而骄,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他的像铁钳一样死死地钳住她,他口中的每一个字都犹如疾风骤雨般猛烈地砸到阿萦的头上,阿萦的腕几乎都要被他给折断,通红的眼眶迸出眼泪,可每每想开口又都被他怒声喝断,根本不给她解释开口的会。

    阿萦泪水呆呆地跌落出来。

    裴元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觉得自己近来满腔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阿萦的沉默呆滞则加剧了他内心的烦躁与怒意,吼完阿萦之后他猛然甩开她的扭头就走。

    阿萦在后面带着哭腔喊他:“大爷,大爷你别走,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解释,我们真的没有私情”

    阿萦是真的有些慌乱了,她先前之所以敢和裴元嗣较劲是因为她料定他会吃这套,但性子闹过了头挑起男人的怒火得不偿失,还会败坏她的名节和清誉。

    如果她今日所得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阿萦突然不管不顾地推开紫苏朝着裴元嗣追去。

    五月的天飘着濛濛雨丝,天没那么冷却到底没到那炎热的时令,湿冷的雨水冰冷地打在阿萦的脸上,阿萦捧着笨拙的大肚子冲进雨里,凄声哭喊着裴元嗣。

    冷不防脚下一滑,只听紫苏一声失控的尖叫。

    “姨娘!!”

    裴元嗣震惊地转过身去,阿萦已经脱了力半个身子都倒在紫苏的身上,雨水与泪水混合在一起,打湿她苍白娇美的脸庞。

    裴元嗣觉得自己心被什么狠狠一扎,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飞快地上前将跌倒的阿萦打横抱进屋内的床上。

    阿萦面若金纸,靠在他的怀中捂着自己的腹痛苦呻吟,“好疼,好疼啊,大爷,我的孩子,好疼”

    裴元嗣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双胡乱摸着她的身下,“孩子不会有事的,”起身着急地向外吩咐:“还愣着做什么,去找大夫,快去找最近的大夫,快去!”

    阿萦冷得直打哆嗦,裴元嗣命紫苏将门窗都关上,接着他脱鞋上了炕,将阿萦湿透的外衫解开。

    佛寺的净室平时只供香客休息憩用,因此这房中砌的是一架简陋的土炕,炕上只铺着一床干净却不算厚实的棉被、褥子和一只枕头。

    幸好只是外衫被淋湿,裴元嗣三两下解开了阿萦湿漉漉的外衫搭在炕沿,露出她高高耸起的腹,淡粉色的抹胸松松垮垮地束住那抹愈发丰盈的雪腻香酥,然而此时的裴元嗣却生不出丝毫的旖旎心思,他将炕上一件供香客换洗的衣裙取过来套到阿萦的身上,再用披风将阿萦整个人上下裹住。

    阿萦趴在他的胸口上哽咽地流着泪,什么话而都不出来,紫苏也忍不住哭道:“大爷不要怪奴婢多嘴,姨娘听太夫人想为您挑莲儿做通房开脸,白天您不在的时候,不知道为这事偷偷哭了多少回。”

    “姨娘就是嘴硬不肯,可她心里装的全是您啊!为了能和您多上几句话,她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苦练写字和算账,练的指都磨破了也不肯放弃,大爷,姨娘对您什么心,您难道还要怀疑吗?”

    裴元嗣怔怔地看向怀中的阿萦,阿萦杏眼紧闭,若有所感般泪水流的愈急。

    “孩子不会有事的。”

    他抹去她眼角的泪,嗓音沙哑地道。

    一盏茶后大夫匆匆赶过来,可阿萦缩在裴元嗣的怀里无论怎么哄劝都不肯抬头不肯动身,裴元嗣只好就这么抱着她,将她的衣袖轻轻拉上去一截露出白玉般的腕。

    大夫不认识裴元嗣,但他是个心善多嘴的,听到阿萦的抽泣声看向裴元嗣时就表现得很是不满,替阿萦把脉后便忍不住大声责备道:“这妇人怀孕头三个月与后三个月本应是最为慎重的时候,夫人如今却受惊又淋雨,再多淋一会儿,恐怕有产之兆,幸好身体底子好才没出什么事儿。”

    “不是我多嘴,大爷看着也像是读过书、知书达礼的大家公子,便是生了这捅破天的大事,就不能退一步让一让,有什么委屈舍得让自己的妻儿涉险?”

    “女子怀胎十月不易,大爷是个男人,想想自己含辛茹苦十几年抚育你长大的母亲,你就知道该体谅自己的妻子了!”

    从来只有裴大都督训斥旁人的份儿,今日竟破天荒被一个陌生的大夫板着脸臭骂一顿,裴元嗣一时也不好意思反驳,苦笑着低头应下了。

    大夫来时带了一些应急的药,考虑到阿萦现在的身体,就抓了些先交给紫苏,让她去给阿萦熬一锅服下后再离开。

    紫苏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大夫,向寺院的僧人要了一个火炉架在次间慢慢熬了起来。

    屋内,裴元嗣扶着阿萦心地躺在了枕上。

    阿萦含泪望着他,冰冷的拉着男人干燥粗糙的慢慢地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那里是她跳动的心脏。

    再往下移,腹紧紧地绷着,腹中是他们二人的骨血。

    他以为她的泪水终于止住了,眼泪很快却又从眼角滚出来砸落在大迎枕上,将雪白的枕巾濡得湿热一片,“是不是非要把我的心剖开,捧出来,大爷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我知道喜欢你从来是我一厢情愿,所以我也从未奢求过大爷的真心,可是可是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欺负我啊!”

    阿萦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什么时候多管大爷的闲事?我什么时候和表少爷有了私情!我就是接了一把伞,没有做的事情我不认,您怎么能凭白冤枉我,您要我以后还怎么活!”

    “倘若我当真做过对不起大爷的事,便要我沈萦现世得报,一头撞死在那柱子上!”

    她字字如泣如诉,情真意切,听得裴元嗣的心脏像被人抓紧一般喘不过气来。

    他回忆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今天早晨艳阳高照,他回府时三七告诉他阿萦一行出门没有带伞,吵架归吵架裴元嗣还是很担心她,所以亲自冒雨到万佛寺接她回家。

    可他在万佛寺外看见了没打伞一脸落寞的徐湛,而她也承认她所打的伞出自徐湛!

    那一刻裴元嗣不知怎么了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他又吼了她。

    她胆子不会撒谎,他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在装还是骗他,但他质问她时她脸上只有茫然与畏惧畏惧,原来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她还是很怕他。

    裴元嗣艰难地张了张口,伸过去,阿萦却“啪”的一声拍开他的不理会他,只兀自捂脸伤心哭着,哭声愈发凄凉哀伤。

    裴元嗣眼中难得露出一丝悻然。

    也许他们是该好好坐下来好好话,把事情都解释清楚。

    裴元嗣拿着帕子的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再伸出去,只是垂着眼想等阿萦气消了。

    那厢阿萦努力都哭了半天不见男人来哄她,她偷偷抬眼觑向男人,却见裴元嗣正襟危坐着,双拳紧握在大腿上,眉头紧皱,一副如临大敌前的模样,阿萦顿时又气又恼,咬牙不知该他什么才好!

    好歹是掌管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他怎么就这么笨,她都哭成这样了,也不指望他那性子的人会认错道歉,但他就不知道把她搂到怀里,两句软话哄哄她?

    阿萦有些泄气,又有些无奈。

    裴元嗣听到阿萦不哭了,抬头看向她。

    两人大眼瞪眼。

    阿萦便捶他的胸口,“您快扶我起来呀!”

    裴元嗣赶紧把她扶起来,面露紧张,“可是哪里又不舒服?”

    阿萦不话,杏眼含嗔带怨地凝着他,眼尾如两抹胭脂般的红竟为她眼中的嗔意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妩媚风情。

    裴元嗣喉头禁不住滚了滚,哑声问:“气消了?”

    阿萦嘟着唇撇过脸去,重重地哼了一声。

    裴元嗣迟疑,低头在她红润的唇瓣上轻啄了一下。

    阿萦心里这才好受了些,靠进他的怀里把事情前因后果掐头去尾解释了一遍,就是她在寺中无意偶遇徐湛,徐湛见她没带伞,便将自己带来的伞借给了她。

    仅此而已。

    至于徐湛对她是否余情未了,那是徐湛的事情,与她无干。

    难听些,她甚至从未要求过徐湛帮她,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那你为何刚刚不向我解释?”裴元嗣嘴硬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若是阿萦一开始就这么和他解释,他又怎么会被怒火中烧失去理智,险些酿成大错?

    阿萦又好气又好笑,“我怎么没有和您解释,分明是您气昏了头没听我的解释,何况大爷每冤枉我一次,我难道便次次都要解释么,大爷您都不信我,我解释了又有什么意思?”

    裴元嗣抿了抿唇,阿萦又抢先开口道:“前几日我不过是去太夫人院子里坐了两个时辰,回来大爷便责怪我多管闲事,大爷”

    她眼眶里着又蓄满了泪水,委屈道:“而且您每次发火都那么凶,我,我吓都被您吓死了”

    她眼泪一掉,裴元嗣便觉头很疼。

    如果阿萦是水做的人,那裴元嗣大约就是土做的,水克土,所以她的泪水总能将他淹没瓦解。

    “此事,的确是我有错在先,”沉默了片刻,他摩挲着她红肿的眼无奈道:“下次我会先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不会向你乱发脾气了。”

    “也会控制自己的脾气,别哭了,行不行?”

    他好声好气地,听得阿萦一愣,都忘了哭。

    他竟然肯认错?

    她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裴元嗣肯认错,她自然也不能装无辜,毕竟她的确是故意不向他解释的,阿萦愧疚地道:“我也有错,我不该凶您,编排您与莲儿可我是一时情急,我、我担心您喜欢别人就不要我了,大爷原谅我好不好?”

    阿萦一直很没有安全感,患得患失,她实在太喜欢他了,裴元嗣能理解,他点了点头,“不怪你。”

    阿萦一喜,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裴元嗣却又训斥她道:“你还有第二错,日后不许再收徐外男的任何东西。”

    “应急的都不成?

    “不成,你让丫鬟多跑趟路回府,府里什么都有。”

    阿萦盯着他绷紧的脸许久,忽然声道:“原来大爷是吃醋了,把气撒到我的身上。”

    “什么吃醋,我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裴元嗣取下腰间的巾子给她擦泪,板着脸道:“倘若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添油加醋你与他私相授受,那伞便是你们二人私会的证据,届时你当你如何为自己辩解?”

    阿萦:“”

    “大爷得真是再有道理不过。”

    他上用的劲儿太大,擦得阿萦娇嫩的肌肤好疼,赶紧从他中接过巾子。

    裴元嗣看着阿萦背过身擦泪。

    她身上刚换上的这件是一件古朴的青布长袍,宽大衣服完全遮住了她腹的孕味,钗横鬓松娇媚慵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佛寺里多了个样貌妩媚的尼姑。

    裴元嗣眼眸晦暗,忍不住搂过她欲要亲吻她的唇。

    阿萦一惊,忙侧身用掌挡住他的嘴,“大爷别今日是我娘的忌日”

    裴元嗣顿了顿,便只遗憾地亲了口她的脖子,哄她吃完药暂歇片刻,等雨停了再回去。

    阿萦有些困,裴元嗣从身后抱住他,让阿萦枕在他的臂上,阿萦就昏昏欲睡,很快就靠在裴元嗣的怀里进入了梦乡。

    裴元嗣垂目望着阿萦秀美精致的眉眼,另一只轻轻抚摸着阿萦浑圆的腹,粗糙的指腹上移,慢慢落在阿萦白皙的脖颈间,摩挲流连。

    忽见她耳下三寸之处隐有一处极淡的红痕,在那一痕雪肌上尤为明显。

    裴元嗣怔了怔,略抬上身指间微微用力去揉那道红痕,阿萦嘟哝一声,躲着他的将脸埋进他怀里,很不情愿。

    夏季蚊虫多,他进寺院时见到夹道两侧不少树木灌丛,许是被什么讨人厌的蚊虫给叮咬了罢,回去给她涂层清凉膏就好。

    裴元嗣遂未多想,给阿萦又掖了掖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