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A+A-

    为外甥女肃清了冤情后,赵氏这心里算是放下一块大石头。

    敬佩刘妈妈的忠心、胆量与气魄,赵氏留刘妈妈在卫国公府住了两个月,一直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在刘妈妈临走之前还特意拿出了一百两银子在京郊为她置办了一处庄园养老送终。

    刘妈妈却婉拒了赵氏的好意,她不放心薛家年幼的二姐薛宁婉,坚持不要赵氏的银子执意再回薛家。

    薛玉柔清白无辜,年纪轻轻横死他乡,留下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妹妹宁婉尚在江州,这姐妹俩从就没了娘,赵氏怜惜宁婉孤苦无依,想把宁婉也给接到卫国公府养着。

    只是有了姐姐薛玉柔的前车之鉴,赵氏心有余悸,担心触人伤情,思前想后给薛父写了一封亲笔信让刘妈妈捎带回去,又亲自挑选了两个信得过的丫鬟送去薛家与刘妈妈一道伺候薛宁婉,警告薛荣好好善待女儿,等薛宁婉及笄之后,届时她再将薛宁婉接进京城为她寻一户好人家嫁了。

    薛荣不敢得罪卫国公府,诚惶诚恐地写信应了,且有了两个丫鬟与忠心的刘妈妈护着,想来薛宁婉在薛家的日子会比从前好过许多。

    撷芳院,赵氏看完薛荣的回信后躺在贵妃榻上歇晌。

    进了四月京城的气温一天天可见地暖和起来,屋里和窗上挂的棉帘子都摘换成了轻薄些的软帘,赵氏睡醒了就摇着扇柄懒懒地盯着支摘窗外的一棵桃树发呆。

    桃树是春天开的最早的一批,桃花通常开得快落败得也快,一簇簇粉嫩的花儿挂在树梢上迎风俏丽,像十五六岁身着粉褙子的姑娘羞答答地含苞待放。

    一个丫鬟心翼翼地走到桃树下摘下一朵桃花别在耳边,而后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靶镜对着镜子臭美,正美着的时候镜子光面一闪闪到了身后的赵氏,丫鬟也从镜子里看见了太夫人竖眉瞪眼的模样,吓得忙把靶镜一丢跪下磕头道:“太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赵氏站起来走到窗边,“你抬起头来,我看看你的脸。”

    丫鬟便怯怯地、忐忑地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楚楚动人地倒映出赵氏略显惊讶的脸。

    -

    今日裴元嗣下值比往常要早许多,回到卫国公府时不过未正。

    阿萦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显怀,裴元嗣进了屋,而大着肚子的阿萦今日却不在屋里乖乖坐着等他,床上放着她一双做好的男人袜子和一件做到一半的肚兜儿。

    秋娘来请裴元嗣,笑着解了他的惑,“太夫人请大爷去撷芳院坐一坐,萦姨娘也在太夫人身边。”

    裴元嗣闻言就皱了眉,神情不悦。

    自从上次赵氏怂恿阿萦搬出归仁院不了了之之后就总想使唤阿萦把她从归仁院给弄回锦香院,裴元嗣已经叮嘱过阿萦许多次让她平日里少和太夫人来往,但如果赵氏一定要见阿萦,阿萦想来也是无法拒绝的。

    裴元嗣换好衣服后随着秋娘去了撷芳院。

    撷芳院的后花园,赵氏正靠在美人榻上和两个老妈妈热火朝天地打着叶子牌,阿萦坐在一旁替她倒茶,不时陪聊。

    许是来见长辈的缘故,她身上穿了件稳重的淡青色团福如意褙子乖巧地坐在赵氏身侧。

    怀孕五个多月的阿萦腹高高隆起,这两个月的精心调理使得她不再孕吐憔悴,青衣白裙,面色红润,肌肤胜雪,若是不看腹,那俏生生肉嘟嘟的脸蛋儿根本就不像是个怀孕的妇人。

    周围人都唤大爷,赵氏与阿萦同时听到动静,眼巴巴向他瞧过来。

    老妈妈见状收拾了满桌的叶子牌赶忙退下,主动换上茶水。

    阿萦要起身施礼,因为肚子大了不方便福身,她动作慢吞吞地就格外笨拙,裴元嗣便走得极快,两三步走到两人中间,不动声色地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两人的腕,接着遮掩将阿萦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

    阿萦就抬起头,四目相对,她眨巴着杏眼朝他俏皮笑了笑,而后迅速低头,规规矩矩地退后一步站好。

    儿子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赵氏的视线,却挡不住赵氏探究的心,她敏锐地看见了阿萦低头时泛红的耳尖,心里很不是滋味。

    都是过来人,她当然知道儿子适才是与阿萦眉目传情,是因为她肚子里有他的种,还是因为疼惜她孤苦无依,楚楚可怜?

    如果是前一种,赵氏无所谓,可后一种

    赵氏美眸微眯,笑道:“大爷别拘束了,都是一家人,快坐下罢,适才我还和阿萦聊起你呢。”

    裴元嗣余光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身侧的阿萦。

    他刚过来时,阿萦脸上好像只有惊喜,没有委屈,母亲应该没有欺负她。

    裴元嗣遂放了心。

    这段时间他比较忙,去撷芳院的时间少,赵氏和他闲聊,他一时便未起身离开,顺着母亲的话聊了起来。

    阿萦就坐在两人身旁,给二人倒茶,丫鬟端来香瓜,她亲自动将香瓜切成几块,分别递于赵氏与裴元嗣。

    当然,先递给了赵氏。

    “快尝尝这瓜,正巧消暑解渴。”

    赵氏很满意阿萦的懂事,两三口吃了,催促裴元嗣也吃一块儿。

    阿萦便举了一大块香瓜递到男人的眼前,她眼含期盼,白皙纤长的柔荑细滑若脂,叫人忍不住想到昨夜那双玉在他身上做过什么。

    裴元嗣心不在焉地看着那一块青青绿绿的瓜,淡道:“我不好,你自己吃罢。”

    话是这么,阿萦可不敢吃,笑了笑将香瓜重新放回了盘中。

    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秋娘忽然走了过来,对赵氏耳语几句。

    赵氏一拍脑袋,起身道:“你瞧我这脑子,和陈庆媳妇约好了给阿萦做几套新衣服,她这肚子涨的太快了,几天一个样,衣服瘦了穿着怪不舒服。”

    “大爷且先在这儿等娘一会儿,稍后娘还有件要紧事同你,去去就来。”

    赵氏这么,裴元嗣便不好离开了。

    阿萦扶着后腰跟在赵氏身后,走两步,回头瞅裴元嗣一眼,神情依依不舍。

    裴元嗣冲她微微点头。

    阿萦又看了他两眼,很快与赵氏消失在长廊深处。

    两人走后,裴元嗣便坐在圈椅上边喝茶边想事情。

    他思考问题时喜欢心无旁骛,专心致志,没有丫鬟与厮敢上前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暗含幽香微风轻轻拂过,满树落英缤纷,淡粉色的花坠落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又被风裹挟着吹远。

    一双桃红色的绣鞋停在了裴元嗣的眼前。

    丫鬟紧张地将几上的茶水续上,放下几盘点心,“大,大爷,太夫人还得让大爷等一会儿,这是一些点心,大爷若是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着忍不住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裴元嗣早年习文,后来入伍,在军中待了多年,年纪愈长,不论是身材还是样貌都愈发英武。

    然而他的俊美又和那些粗糙的武将不同,是带着显赫的贵气与世家大族子弟才有的优雅气度,只是他人性情太冷,即使有些丫鬟与姑娘姐对他动了芳心,也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

    丫鬟凑得太近,伸时有意无意地露出她腕间的一只翡翠玉镯,裴元嗣脸色倏地沉了下去,突然伸一把钳住丫鬟的腕,“这镯子怎么会在中,,是不是你偷盗了主人的首饰!”

    丫鬟痛得哀嚎一声,连忙跪地道:“大爷饶命,这镯子不是奴婢偷的,大爷明鉴,奴婢好疼啊”

    丫鬟抬起一张粉面含泪的脸,裴元嗣一怔,这丫鬟的眼睛又圆又亮,落泪时凄楚动人,恍惚间竟与阿萦有三分相似!

    赵氏在屋里悠闲地翻看着话本子,那话本子里的英雄救美,美人从来都是楚楚可怜,惹得英雄心生怜惜,遂照拂美人终身。

    正看得津津有味,冷不丁屋门外传来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混杂着女子哽咽的哭泣,赵氏一惊,起身的功夫裴元嗣已撩帘冷着脸走了进来,指向门外质问道:“娘这是何意?”

    赵氏偏头瞄了帘外一眼,忙走出去将丫鬟扶起来,责备裴元嗣道:“你凶什么凶,莲儿都被你给吓坏了!”

    裴元嗣不为所动,冷冷道:“偷盗主子首饰,按照家法打她三十个板子后立即发卖!”

    莲儿一听吓都吓死了,扑到赵氏面前大哭道:“太夫人给奴婢做主,奴婢真的没有偷盗主子首饰啊!”

    赵氏安抚了莲儿几句,随即举起莲儿细细的腕,露出那只翡翠玉镯道:“大爷是这只玉镯罢?那你还真冤枉了莲儿,因为这只玉镯是阿萦送她的!”

    裴元嗣脸色微变。

    赵氏给帘外的秋娘使了个眼色,秋娘会意,进来领着莲儿退了下去,顺道将门带上。

    赵氏重新坐回美人榻上,打量着儿子高大结实的身体,心里暗自腹诽他这血气方刚的年纪竟能五个月不碰女人,真是够能忍的。

    不过他能忍,她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阿萦霸占儿子椒房独宠。

    阿萦这还没生下儿子,生下儿子以后心还不得飞上天?沈明淑“病逝”后裴元嗣是一定要续弦的,若是让新媳妇看着丈夫房里有个宠爱的妾那不得膈应死?

    为了防患于未然,赵氏准备再送儿子一个通房,所以她开门见山道:“先前你总推脱,因着玉柔的事情我心情不好懒得同你计较,阿萦有了身孕,我你俩不好同房,你非要留她在归仁院,你是大爷,我这个当娘的忍了,但阿萦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你房里又只有她一个妾,为子嗣计,娘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赵氏苦口婆心道:“嗣哥儿啊,娘所求不多,这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年纪就想多抱几个孙子,你就成全娘这片心意吧!莲儿是我房里的丫鬟,知根知底又乖巧懂事,阿萦也连这是好事,想要个妹妹一起侍候你,娘保管莲儿将你伺候得妥妥帖帖,你要是听话,今晚娘就给你送到归仁院,你看成不成?”

    “不成。”

    裴元嗣吝啬地吐出两个字,转身就走。

    “你,你”赵氏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

    赵氏要给阿萦做衣服选料子,进了屋却又借口自己头疼不舒服,打发阿萦离开了,衣服改日再做。

    其实赵氏本来就没要给阿萦做衣服,阿萦心知肚明,没多嘴,回了归仁院不多时,也就两刻钟的功夫,裴元嗣面无表情地回来了。

    “大爷回来了。”阿萦像往常一样托着后腰笑着迎出去,得到的却是裴元嗣一个冰冷的眼神。

    裴元嗣扭头就进了净房,理都没理阿萦。

    阿萦愕然。

    简单洗漱完毕,裴元嗣出来又自己换了衣服,阿萦默默地看着他从衣槅后走出来坐到椅子上,依旧没有与她开口话的迹象。

    她只得亲自提着茶水走过去,轻声道:“大爷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可以告诉我吗?”

    “告诉你?”

    裴元嗣声音冰冷:“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多管闲事,我纳不纳妾与你有什么干系?”

    裴元嗣冷冷睨向她,他那张脸仿佛笼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寒霜,冷峻中又隐隐含着几分轻蔑与讥诮,阿萦一瞬间浑身血液发冷,强烈的羞辱之意使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裴元嗣是什么意思,回来就给她脸色瞧,接着连一句解释的会都不给她便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羞辱?

    阿萦先是不敢置信,委屈、心寒,饶是她向来自诩善于隐忍揣度人意,一时半会儿竟也未能平静下来。

    分明在撷芳院花园里两人刚分开的时候裴元嗣还给她递眼神安慰,明那时候他没有生气,人还好好儿的。

    而后就是赵氏打发她离开,在这段时间里裴元嗣始终在撷芳院,从撷芳院回来他就态度大变,显然是赵氏在裴元嗣面前给她上了眼药!

    阿萦心念急转,恍然大悟。

    怪道今日赵氏做派这般奇怪,先是把她叫过去,她腕上戴的镯子不衬她的肤色给她强行撸下换了一只。

    等到裴元嗣过去之后又找借口将她支走,那么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撷芳院发生了什么?纳妾?赵氏想给裴元嗣纳妾,那个妾与她又有何关?

    阿萦便忽然想到她去下午去撷芳院时在赵氏的房中看见的一个粉衣丫鬟。

    当时未曾细想,如今方才意识到那丫鬟的眼睛、眼神甚至连穿衣打扮都与她有几分相似!

    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被赵氏给摆了一道!

    裴元嗣脾气差又刚愎自用她是一直都知道的,上次因为沈明淑他便是这样连问都不多问几句就迁怒降罪于她,这令阿萦很是恼怒。

    裴元嗣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高兴的时候就逗一逗疼疼她的男主子,不高兴的时候就摆脸色臭脸的狗男人,真当她沈萦是个面人儿啊,为了讨他欢心阿萦只能曲意逢迎,可不代表她完全没脾气就得惯着他!

    阿萦眼圈立时就红了,她站起来道:“是啊,大爷您要纳妾,与我有什么关系?大爷是觉得看着您纳妾,我心里会好受吗?”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与太夫人多来往,但太夫人有命,我敢不从吗?您回来却不问青红皂白便指责我多管闲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质问大爷,撷芳院的丫鬟莲儿好看吗,您在撷芳院坐了那么长时间,您是不是也与莲儿发生了什么?”

    “胡八道,谁给你的胆子现在竟敢与我顶嘴!”

    裴元嗣怒不可遏,猛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瞪着阿萦。

    他比阿萦要高一个头还要多,气势上自然压过了阿萦,阿萦娇的身子笼罩在他魁梧的身影下瑟瑟发抖,她哽咽着道:“我胡八道?好好,我早就知道大爷看腻我了,今晚我就搬回锦香院,从此之后再不碍着大爷的眼!”

    罢捂住脸哭着跑向内室,趴在床上哀哀地哭了起来。

    裴元嗣被她哭声扰得心烦意乱,阴沉着脸摔门去了前院。

    是夜裴元嗣没回后院。

    第二日一大早郭太医匆匆赶来,给床上精神恹恹的阿萦把了脉。

    “姨娘脉象细虚,脉动却颇为急促,似为动气受惊之兆,幸好您这太胎养的不错,于身子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日后切勿再如此动怒。”

    郭太医的谆谆告诫通过三七的嘴传到了裴元嗣的耳朵里,末了三七又忍不住多嘴道:“我听撷芳院的老妈妈镯子是太夫人强行取走送给那名唤作莲儿的丫鬟的,姨娘确实不知情,大爷,您这次恐怕是冤枉萦姨娘了。”

    三七心完,掀着眼皮向上悄悄觑了一眼,却见自家大爷依旧绷着脸抿唇不语。

    三七心里就挺好奇,要这萦姨娘平日里温言细语,娇滴滴地像朵海棠花,他就从没见她发过脾气,偏偏碰上大爷,两人拌起嘴来谁也不让谁。

    大爷昨天气成这样夜里翻来覆去的不是也没睡好,一大早就臭着脸打发他赶紧去后街找郭太医给萦姨娘请平安脉。

    不过他倒是也能理解,都女子有孕时心思就格外敏感些,大爷脾气不好,萦姨娘受了委屈使点性子无可厚非,可是这从到大别是女子了,三七就没见着大爷哄过谁!

    与其有这不该有的念头,还不如指望着萦姨娘赶紧想开了来把大爷给哄高兴了。

    三七心里感叹一回,不敢相劝。

    到了晚上裴元嗣下值,本想直接回前院,裴元嗣却在二门下盘桓了几息功夫,还是冷着脸回了归仁院。

    归仁院本就是他的院子,他爱在哪儿住就在哪儿住。

    走到屋门口时里面隐约传出几声女子的轻咳,裴元嗣皱眉进去,紫苏端茶走过来向他施礼,叫了声“大爷”。

    知道他心情不好,紫苏一溜烟端着茶跑了。

    裴元嗣坐在明间里一杯接着一杯喝茶,然而直到里面咳嗽声停了,都始终不见有人出来迎他。

    裴元嗣脸色铁青,把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听主院的两个人生了嫌隙,虽然裴元嗣没受用莲儿,赵氏的心情还是很不错,让人继续刺探着归仁院的动静。

    两人冷战这几日裴元嗣依旧宿在归仁院,只是夜里时常深更半夜才回来,阿萦却并没有搬出去。

    当初要搬回锦香院不过是气话,她好不容易才在裴元嗣心中有了一席之地,傻了才会自己主动讨嫌,何况赵氏现在最想看着的便是她与裴元嗣离心离德,阿萦偏就不想让她如愿。

    裴元嗣表面上会因为她的孤苦无依对她百般怜惜心疼,替她撑腰做主,其实骨子里还是会瞧不起她、不信任她。

    两人的身份差距便犹如天堑鸿沟,即使阿萦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做出改变,要想得到裴元嗣的真心,首先就要让他学会尊重自己,而不是只要两人一吵架她便讨好地凑上去热脸贴他的那张冷屁股,这样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永远都会指望阿萦先低头。

    归仁院。

    今晚阿萦破天荒地没有做针线,也没有练字,而是拿着一本账本坐在书桌上拨弄算盘,细狼毫在纸上写写画画,不知道在算什么。

    裴元嗣又是到深夜才回来,从净房出来时阿萦还在认真地翻看着她那本泛黄的破账册。

    裴元嗣不喜欢丫鬟伺候,他进屋之后丫鬟们便很自觉地都退了下去,但裴元嗣有些渴,外间没有水,裴元嗣记得进来的时候只在内间的桌上看见了。

    也就是阿萦现在占着这张檀木桌。

    来好笑,这张桌子分明是他的书案。

    裴元嗣眼皮抬也没抬,径直走到书案旁给自己倒水。

    阿萦见他过来,紧张地握紧了中的笔。

    裴元嗣饮茶时余光略过阿萦局促不安的脸。

    女孩儿显而易见被他扰乱了心神,贝齿紧紧地咬着唇瓣,下的字开始胡乱画写起来,一不心抄错一个数字。

    裴元嗣心里冷嗤一声。

    账都算错了。

    喝完茶他坐到书桌的另一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兵书对着灯光慢慢地看了起来。

    其实他早看出来阿萦有向他求好的迹象,昨日一整天他要去城郊练兵,分明只嘱咐了三七与他房中原先的两个丫鬟,不知何时却被她听见了,晚上回来时她便默默地帮他收拾着行礼。

    要是阿萦真使性子,大可以直接搬出归仁院,不用他的桌子书案。

    她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要裴元嗣哄她罢了。

    裴元嗣冷冷地看了脸儿白白的阿萦一眼,他才会不惯着她。

    果不其然,阿萦抄错了数字,账自是怎么算都算不对,她一面心急如焚地擦着额上的汗珠,一遍遍地拨动着算盘,算珠子噼里啪啦,裴元嗣的眼睛从阿萦打着颤的指尖落到她慌张的脸上,十分不悦。

    四目相对,阿萦俏脸一红,悻悻然地垂下脸去,打算盘的声音就了许多。

    裴元嗣不冷不热地收回视线。

    又等了片刻,阿萦像是实在算不出,气恼地将算盘一推,扭头捧着肚子去了净房。

    不算了。

    裴元嗣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面前的账本。

    账本上记着什么“鸭一只三十二文,共八只;鸡一只值钱五十九文,共十只;猪肉每斤值钱三十文,共十二斤;萝卜每斤十文,共五斤”

    像是膳房的账本。

    净房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撩水声,裴元嗣正襟危坐着,目光却总时不时地往净房的方向掠去几眼。

    一直等到阿萦都洗漱完上了床,桌上昏暗的烛光开始摇摇欲坠,窗外此起彼伏的虫鸣阵阵叫得人心烦意乱地像烧了把邪火。

    “啪”的一声,裴元嗣把攥破的兵书扔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