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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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萦在沈家留了一个老嬷嬷,这嬷嬷姓朱,是当初她有身孕时裴元嗣送来她身边的,不仅熟知药理、食理、医理,且非常敏聪明。

    留她在芸香身边,想必芸香能保住这一胎。

    阿萦没有隐瞒裴元嗣,回去之后就告诉了男人实情,裴元嗣当然不会责怪,只会觉得她心善以德报怨,并未放在心上。

    进了二月里天气转暖,成嘉帝准备组织皇室成员及众臣们春狩。

    骁勇善战的契国人曾从马背上打下天下,农民出身的太祖皇帝将契国人从马背上打下来赶出中原建立大周,成祖皇帝迁都北平之后重视培养子孙们射箭、骑马等军事训练能力,特在顺天府辖下的承德一处的水草丰美之地围建为承德围场,以供后世子孙们围猎演武。

    二月底成嘉帝委命内阁首辅孙士廷、次辅商缙代为监国,带上太子周王以及众亲兵护卫、宗室子孙、大臣们浩浩荡荡赶往承德的南苑行宫,准备在承德围场进行今年的第一场围猎。

    宽敞的马车里,阿萦掀开帏帘失落地望向车外。

    离家才两个时辰,她已经开始想女儿了。

    阿萦叹口气,怏怏扔下帘子,感觉窗外的美景也没那么好看了。

    她原本不想出来,一走就走接近一两个月,回来不准女儿都不认识她了。

    可裴元嗣诱惑她成嘉帝不好猎,这一次围猎结束下次不准是什么时候,出去见世面的会只有一次,且每位随行大臣出来都会带一两个女眷,或是夫人,或是妾、女儿和姊妹。

    阿萦担心裴元嗣被别的女子勾走,尤其是赵氏还时不时地透出些风声为裴元嗣想休妻另娶,沈明淑在卫国公府始终称病,难保那些觊觎卫国公夫人之位的人不会铤而走险使个把段把自己的女儿妹妹什么的强塞给裴元嗣。

    纠结了好几日,阿萦最终还是决定跟来。

    裴元嗣随行在成嘉帝身侧,阿萦在女眷里除了张氏没有认识的人,张氏此时也在另一辆马车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紧挨着,既然无事可干,阿萦索性专心给女儿做起了衣服。

    在家里画了个鱼戏荷花的样子,到平坦的路上阿萦就拿着绷做一段时间,困了就阖上眼打个盹,闷的时候掀起帘子向外张望走到了哪儿,突然一辆华贵的马车从阿萦一旁疾驰而过,弥漫的尘土钻入鼻子里,阿萦忍不住掩鼻咳嗽了几声。

    “这位娘子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一个清润柔美的声音疑惑道。

    阿萦用帕子擦了擦脸,勉强抬起头。对面马车里坐了两名少女,皆约莫十六七岁,一位着大红色百蝶掐金丝比甲,杏眼桃腮,神采飞扬;一人着湖绿色绣粉白玉兰花对襟褙子,柳叶眉丹凤眼,观之温婉可亲,正坐在马车里好奇地打量着她,那问话之人便是后者。

    红衣少女瞧了阿萦几眼,轻哼道:“呐,我表哥卫国公有个宠妾,的不就是她了!”

    阿萦没想到红衣少女认得她,她却实在不认识这两位姑娘,张氏的马车被落在后面,一时也追不上来,幸好紫苏认了出来,在一旁提醒阿萦道:“红衣姐是大爷表姑母信成郡主的女儿郑七娘,绿衣姐是周王妃的妹妹,康平侯府冯家三姑娘冯窈。”

    阿萦微微点头施礼,向郑七娘、冯窈道:“妾卫国公府沈氏,见过郑姑娘、冯姑娘。”

    冯窈含笑点头致意,郑七娘则皱眉瞅了她好几眼,没话。

    两人乘坐的马车又飞快地从阿萦面前驶过。

    队伍浩浩荡荡从凌晨天不亮就出发,接连走了一整个白天,临到傍晚时天边露出一抹蟹壳青,终于到了南苑行宫。

    坐马车容易累着腰,天子銮驾先入行宫,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阿萦才揉着腰由紫苏扶下来,自有太监引着阿萦住进分好别院里。

    丫鬟厮们开始收拾屋子,裴元嗣还没回来,阿萦先喝了两大碗茶解渴,而后在铺了大红团花如意纹的软毯的贵妃榻上趴着让紫苏和玉蕊给她捏腰捶背。

    这次出来带的两个心腹丫鬟她只带了紫苏和玉蕊,玉蕊是她房里的二等丫鬟,卖身契也拿捏在她的中,桂枝则留在家中照顾绥绥。

    打了个盹醒来就到了晚上,丫鬟们都去准备晚饭,阿萦坐在床边继续做衣服,外面渐渐传来喧哗声,裴元嗣回来了。

    阿萦放下女儿的衣服高兴地迎出去,更衣时裴元嗣叮嘱她:“有不习惯的,记得和我。”

    阿萦在他怀里蹭了蹭,“有您在我住哪儿都习惯。”

    甜言蜜语一开始听像奉承,听多了反而习惯离不开,裴元嗣就是这样的男人。

    他嘴角微翘,摸了摸阿萦的腰肢。

    阿萦出去招呼饭,裴元嗣走到床边看见她还没完工的那件衣服,花样别致,绣工栩栩如生,一看就用了心。

    裴元嗣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突然想到阿萦自打绥绥出生以来似乎很久没给他做过衣服了。

    连香囊、袜子都没有,倒是香囊上的旧络子换过一次。

    在外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亲近的人之间则不会讲究这么多虚礼,然而今晚的饭席实在安静了一些,阿萦悄悄抬头去看裴元嗣,他垂着眼看不出情绪,慢条斯理吃着,分别了将近一天,他就没什么对她?

    用完晚膳裴元嗣坐在窗下看书。

    阿萦走到床边继续做衣服,他不开口,她也没理会他同他主动答腔。

    一直到歇息的时候,阿萦上了床,裴元嗣后到,坐着床沿脱了靴。

    一具温软的身子从身后慢慢抱住他,下巴枕在他的宽肩上,“大爷,我给您做了三双薄袜子,您明天换上新的去练武吧,脚上这双穿着该热了。”

    裴元嗣低头看了看,他的边果然不知何时摆了三双薄袜,一双上面绣着一丛绿竹,一双用银线绣了一个福寿纹样,一双上面则绣着两朵祥云。

    一双袜子,她都有这么多的花样。

    裴元嗣看她一眼,嘴上没,绷紧的嘴角却渐渐松了下来。

    阿萦故意凑过去忍笑问:“大爷喜欢不喜欢,可还不高兴呢?”

    裴元嗣还不承认,“什么高兴不高兴。”

    阿萦笑出了声。

    裴元嗣瞪她,阿萦还笑,裴元嗣索性把她压在床上堵住她的唇。

    半响之后,阿萦乌发散乱,面若桃花,勾住他的脖子轻喘道:“我就是故意的,今天随行这么多漂亮的世家姐、大家闺秀,我怕她们把您勾走,我心里不舒服,就想气气您!”

    连丫鬟给他倒杯酒她回去都要发作一番,裴元嗣是看出来了,阿萦又吃醋了,她善妒。

    阿萦从来都不掩饰对他的独占欲,她热烈地喜欢着他,喜欢就是喜欢,吃醋就是吃醋,温柔时似水,生气时如火,眼睛红红像兔子。

    裴元嗣用指抵着她湿润的唇,哑声:“我不看她们。”

    “真的?您不许骗我?”

    “不骗你。”

    阿萦就笑着啄吻他的唇,湿漉漉的杏眼像蜜一样甜腻。

    劳累一天的两人并没有什么兴致,不过不入正题食也很能解馋。

    事后裴元嗣嘱咐了阿萦几句两人便早早歇下。

    歇息了一天,隔日成嘉帝组织众臣和禁卫在围场演武,男人们有正事做,女人们不能去围观,便由戚贵妃领着诸位女眷们移步到南苑的绣岭上赏景。

    成嘉帝并不贪恋女色,原配李皇后八年前病故,此后便再未立后,戚贵妃无子无女,如今在宫中代掌凤印。

    李皇后生太子、周王与寿阳公主,成嘉帝对发妻感情深厚,对三个嫡出的儿女更是疼爱有加,周王成年之后多次请求成嘉帝不愿就藩,成嘉帝便允周王在京城开府、娶妻生子。

    戚贵妃三十多岁,看面相温和宽厚,在景色秀丽的绣岭走了一个多时辰后见众女脸上都呈现出跃跃欲试之色,戚贵妃便与太子妃商议了一下,允许众女们离开去到稍远的地方纵马游赏,不必拘束。

    女眷们纷纷惊喜,谢过戚贵妃与太子妃,不消片刻就三五成群有有笑地散开了。

    张氏昨日磕伤了脚今天便没来,只有阿萦孤零零一人,身边只跟着紫苏。

    “姨娘,我们现在去哪儿?”紫苏低声问。

    留下必是不妥,阿萦身份低微,没资格与太子妃、戚贵妃攀谈,真留下了,保不齐旁人又她谄媚逢迎,想了想,阿萦骑上了马,跟着一群人也走了。

    在灵州闲来无事时她曾与府里的训马娘子学过骑马,就是骑艺不精,再她也想多结交一些贵女为友,日后多条门路才是正道。

    阿萦很快就追了上去。

    留下的多半是上了年岁稳重的夫人,出来的媳妇和姑娘们兴致盎然,有有笑,阿萦插不上话,便落在队伍后面静静跟着。

    观察到为首的女子好像就是来的那日在路上见到的郑七娘和冯窈,阿萦不禁多看了两位年轻美貌的姑娘几眼,她前面慢悠悠骑马走着七八位眼生的女子,大家叽叽喳喳谈天地,自然也有不爱话的和阿萦一样在后头坠着。

    郑七娘性情活泼泼辣,嘴里妙语连珠地和周围的好友们凑趣话,冯窈一面迎合几声一面悄无声息地观察着最后的阿萦,在阿萦看过来时又若无其事地错开目光去。

    阿萦微微蹙眉,冯窈先前应该不认识她吧?

    正胡思乱想着,紫苏忽然拉了一下她的裙摆,“姨娘,沈五姑娘来了!”

    沈明蕊?

    阿萦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色妆花褙子的少女自不远处纵马而来,沈明蕊气喘吁吁,马不停蹄,像是追过来有什么急事。

    阿萦心神微动,本想上前打个招呼,沈明蕊神色冰冷地看了她一眼便略过去,径自追上前去与冯窈郑七娘等人攀谈。

    从半山腰上下来,绣岭的山脚处地势逐渐平坦,草木葱茏,景色秀丽,很适合跑马。

    贵女们平日养尊处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容易有次出来的会都想再逛一会儿,冯窈便提议道:“山脚下有个村庄,我的丫鬟今日正巧是集市,咱们一起去逛逛怎么样?”

    众女都心动了,纷纷笑着迎合,这次阿萦却有些犹豫。

    无他,队伍中有沈明蕊。

    “四姐姐,你这就要回去了?”准备和身旁的贵女道别的阿萦冷不丁听身后传来沈明蕊的声音。

    沈明蕊似笑非笑道:“本来还想和四姐姐叙叙旧,谁成想四姐姐见了我招呼都不打一声,这就要走?”

    周围的贵女闻言便声议论起来。

    紫苏忍不住道:“分明是五姑娘你看都不看我们姨娘一眼,我们姨娘好歹也是你姐姐,没见过谁家妹妹这么和姐姐话的。”

    “贱婢,主子话插什么嘴,你给我闭嘴!”沈明蕊竖眉瞪眼,扬着马鞭斥道。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姐妹,争这些长短作甚?”

    冯窈笑吟吟打圆场道:“明蕊和我们一起去,沈姨娘你也跟来吧,好不容易有次玩耍的会,咱们别给浪费了才是。”

    冯窈这么,阿萦便不好推辞了,对冯窈微微点头致意道:“敢不从命。”

    待到了集市上,贵女们都放慢速度摘下帷帽,老百姓们看见贵女们华丽的衣裙装束不由纷纷投去羡慕惊艳的目光。

    大家自然不会买集市上的东西,只是出来看个新鲜与热闹罢了,集市上人烟气很重,人来人往商贩们的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十分喧阗。

    沈明蕊骑着马故意落后到阿萦身边,冷冷道:“别得意沈萦,像你这种女子姐夫可不会一辈子都宠着你。”

    “那五妹妹以为姐夫会喜欢哪种女子?”阿萦语气温和。

    沈明蕊一愣,继而迅速羞红了脸,“你,你不知羞耻,你怎么还好意思叫他姐夫!”

    “我不光白天叫,晚上也会叫,”阿萦无辜地道:“何况他本来就是我的姐夫,姐姐有错吗?”

    沈明蕊脸更红了,骂道:“你,你这狐狸精!总有一天长姐会从佛堂里出来,你恩将仇报不知廉耻,你会遭报应!”

    最后一句话尖利地有些失声,不光是前头的贵女,就连周围的百姓都指指点点过来。

    阿萦嗤笑一声,淡定地纵马往前慢悠悠走着,安步当车。

    她越平静,周围人就越好奇地往沈明蕊身上看去,沈明蕊到底年轻面上挂不住,恶狠狠瞪了阿萦一眼忙打马与她分开了。

    后面倒也相安无事

    村庄西南方向的一处山坡上,两匹骏马慢慢踱步行至最高处,眺望着山下的村庄。

    今日似乎是集市,庄子里两边的夹道上摆满了叫卖的商贩,中间人流如堵好不喧阗热闹。

    太子将自己刚刚射中的雀鸟用剑一勾从地上挑起来,无意朝着集市瞥去,忽然“咦”了一声。

    裴元嗣顺着太子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熙熙攘攘的集市中央三五成群打马走来一众身着红裙绿衫的少女们,少女们近一半都摘下了帷帽四下张望有有笑,由于个个太过出挑美丽,与集市上褐衣黄面的平民百姓们几乎格格不入,因此远远瞧来格外显眼。

    裴元嗣从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的红衣贵女的穿着打扮开始打量,扫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最后面一位头戴帷帽,身姿娉婷窈窕的粉色女子身上。

    直到太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不是蔡学士与徐编修?”

    裴元嗣回过神来。

    人群中似乎发生了规模的骚动,集市的对侧街道同样迎面走来骑着骏马的两人。

    年长些的约莫三十来岁,一把美髯儒雅稳重。

    年轻些的也就二十岁出头,相貌更是出奇的年轻俊秀,鹤立鸡群,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青色直裰穿在他身上仿佛修竹猗猗,又似一块闪着温润光芒的羊脂白玉,叫人一眼看过去便再难移开。

    难怪会引得人群中的贵女与娘子们欢呼雀跃,昔日看杀卫玠,掷果盈车也不过如此吧!

    “你看,那就是翰林院的编修徐临谦,听他可是探花郎出身呢,今年还未娶妻!”

    “陛下真是欣赏他,出来打猎都把他和几位大学士一道带在身边!”

    贵女们兴奋地交头接耳。

    即使如此吵闹,隔着这么多人,阿萦依旧感觉到徐湛的目光迅速而灼热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垂下头,暗自庆幸自己戴了帷帽,可以避免与徐湛的目光接触。

    “不巧,今天是集市,”蔡学士骄傲地捋着美髯笑道:“临谦,咱们换条路去下一个书肆吧。”

    徐湛应是,目光沉默地从阿萦的身上移开。

    很快,四周的议论声渐渐没了,那道炽热却无比沉重的视线也没了,阿萦再抬头,徐湛已经与他的老师蔡学士换了个方向离开。

    “肃之,孤看着这徐编修的风采竟是丝毫不减你当年年轻的时候啊!”

    山坡上,太子感叹道。

    年轻的时候

    裴元嗣:“”

    裴元嗣攥紧了马缰。

    太子没有听到裴元嗣的回应,以为他是没有听到,当然,如果太子耳聪目明一些,应该能听到裴元嗣鼻间一声极其不屑的冷哼。

    太子转头笑了笑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

    逛了没多时,太阳大些的时候阿萦便随着贵女们回去了。

    别院,裴元嗣比阿萦早一刻钟回来了。

    阿萦并没有因为沈明蕊的轻慢而心情低落,相反她心情很不错,保持着得体的举止走到门口,一进屋里关上门她就快步走了裴元嗣身边,坐到他腿上搂着他得意地问:“大爷猜猜我刚刚去哪儿玩了?”

    她鼻尖微汗,脸庞白里透着红,裴元嗣看她一眼道:“去集市看热闹了。”

    “大爷怎么知道?”阿萦惊讶极了。

    演武结束后太子看中了一只雀鸟,他便随太子从演武场一路追到绣岭山下的山坡上。

    裴元嗣看她满脸兴奋,便默默地没什么,让她先去净吃饭。

    吃完饭两人歇晌,躺在床上的时候裴元嗣才和她道:“日后你就在别院附近转转,要外出就与张氏一道,她称病你也称病,不要单独跟着她们出去,尤其是集市,既危险又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阿萦难以置信地坐了起来,“抛头露面?!”

    裴元嗣抿了抿唇,“你骑术不精,万一冲撞惊了马不是事,且集市上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心思不轨之徒”

    阿萦忍不住打断他道:“我带了帷帽。”

    裴元嗣不想和她口舌之争,翻了个身直接道:“总之你日后不许再去。”

    阿萦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被裴元嗣这几句煞风景的话给弄没了。

    她生气地瞪着裴元嗣的后背,郁闷死了。

    -

    阿萦闷闷不乐了一下午,裴元嗣知道她不高兴什么,但他不会因为一时心软而为阿萦改变自己的原则。

    赵炳安因为上次在灵州立了大功这次被特许跟来,就住在裴元嗣别院的隔壁。

    裴元嗣开门见山,直接和他明了来意。

    赵炳安却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他好几眼,裴元嗣拧眉道:“怎么,你不答应?”

    赵炳安摇头,欲言又止道:“这是事,举之劳,何况张氏本就同你家阿萦有几分要好”

    “答应就成。”

    赵炳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裴元嗣不再想听,起身道谢就走了出去。

    到了晚上阿萦好像突然想通了,看着她像往常一样给他布菜笑,裴元嗣心里放下一块石头。

    翌日正式春狩,阿萦来之前订做了三套窄袖的马服,她最喜欢那套白缎面镶红边的翻领胡服,然而这套穿着太打眼,阿萦便挑了一套素白底绿缎面的,她不想出风头,只想本本分分出来逛逛,可显然有人不想让她快活。

    承德围场,女眷们都排跟在后头,成嘉帝朗声大笑不知在跟着一旁的太子和周王指点什么,太子一身杏黄马服,样貌温润如玉却略显病弱。

    太子身旁的男子身高七尺、身形魁梧,与裴元嗣不相上下,面上微微带笑,浓眉大眼气质沉稳,与太子样貌有几分相似,想来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周王。

    狩猎时男人女人们是混在一起的,成嘉帝准备往南去猎杀一只红狐,让大家随意,裴元嗣是天子近臣,他不可能撇下皇帝去陪阿萦。

    男人今日穿了一件窄袖的紫色马服,远远看来那马上的男人身姿伟岸挺拔,收腰的革带愈发衬得他宽肩窄腰,英姿勃发,许多未出阁的女孩儿见状便悄悄望向裴元嗣的方向,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阿萦抬头看着一身窄袖紫色马服的裴元嗣走远,不经意侧脸,冯窈的目光已经矜持地从她的丈夫身上收了回来,微红的面庞却出卖了她适才的所作所为。

    张氏从身后走来道:“我们也跟着去吧。”

    阿萦点点头。

    她们这一队跟着的是太子妃。

    戚贵妃上了年纪不便跟来,就坐在太监们搭建的帐幕下喝茶,与一群贵妇人聊天。

    阿萦不会射箭,张氏的射术却极好,她祖父虽只是一介商贾,却文武双全精通齐射,张氏耳濡目染,骑术、射术自不在话下。

    阿萦跟着张氏打马走到一处丛林旁,张氏指着不远处的一只天上飞的一只雀儿道:“今日我们就先猎它开开弓。”迅速弯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阿萦有些傻眼。

    “姐姐真厉害。”

    张氏一笑,眯眼对准天上的雀儿道:“你若不嫌弃可以叫我的闺名云书。”

    罢箭再如离弦一般嗖嗖朝着天上射去,阿萦甚至都没看清那箭羽射中雀儿没有便见有什么东西直直地朝着地下坠了下来。

    “夫人射中了!”张氏的丫鬟梅儿欢喜叫道。

    不消片刻梅儿就乐呵呵地把雀儿给捡了回来扔进猎桶里。

    阿萦惊叹不已。

    张氏耐心地教她射箭的姿势和技巧,二人往丛林深处又走进了些许,张氏忽指着不远处的树下草丛中隐着的一只白兔,语气温和地道:“你试试它,没关系,不管能不射中至少把箭射出去体会一下感觉和力道。”

    两人的马靠在一处,阿萦紧张地掌心冒汗,张氏一面低声安慰她,一面亲自指导她的姿势。

    阿萦深吸一口气,学着张氏的样子将绷紧的弦蓦地一松。

    “三姐姐射中了!”

    郑七娘的欢呼声毫不吝啬地响起,旋即带起纷纷扬扬的恭维声。

    “冯姐姐真厉害!”

    “冯姐姐不仅人长得好看,箭术也是一等一的,才这么短的功夫就射中两只雀儿一只白兔了!”

    穿绿衣的丫鬟捡走了白兔子,冯窈收了箭羽率众女高调地走了过来。

    其实张氏射的比冯窈还要多,她射中了两只白兔,三只野鸡,还有一只雀儿。

    “跟在我后面。”张氏嘱咐道。

    阿萦沉下一口气,张氏率先向前,她垂眼跟在了张氏后头。

    张氏打招呼,她也跟在后面不卑不亢地问好,她知道这些贵女里面没有几个人看得起她,就在她们成群结队过来时不少人对她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果不其然,郑七娘讥笑道:“平江伯世子夫人好歹也是正室出身,何必跟着一个妾走得这么近,没得折损了自己的身份!”

    冯窈并未出言相阻,她与众人一道看着阿萦,以为会阿萦和张氏的脸上找到羞惭之色。

    张氏却云淡风轻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分的是人的品性德行而非身份,志同道合的朋友结交到一处不会看对方身份的高低,君子之交淡若水,只有人才会关心自己结交的朋友是否能拉着他往上爬。”

    那讥讽阿萦和张氏的郑七娘便一噎,轻轻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那平江伯世子夫人可要心了,疾风知劲草,谁又知你身边刚认识的这位朋友是奸是恶?”

    沈明蕊冷笑道:“自从她进了卫国公府,我姐姐便一日比一日憔悴多病,如今她却腆着脸跟我姐夫出来逍遥自在,早就忘了当初我姐姐对她的救命之恩,这样的人世子夫人也可以称之为朋友、君子吗!”

    张氏面色微变。

    冯窈也怔了怔,看向沈明蕊。

    阿萦微微垂脸,柔声道:“妹妹误会了,入卫国公府,侍候国公爷,是长姐的心愿,姐姐一日不敢忘记长姐的嘱托。”

    “这次跟来,也是因长姐多病,国公爷面前无人侍奉。贱妾身份低微,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实当不起妹妹这番话之重。”

    沈明淑如何,有门路的贵女隐隐约约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譬如冯窈。

    尤其是阿萦从容镇定,面对沈明蕊的诋毁中伤依旧谦卑有礼,她本就生了一副柔弱惹人怜的好相貌,倘若低眉顺眼,眉凝哀愁,多半会令人误以为是旁人欺负她,她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有被别人欺负辱骂的份。

    不远处,太子妃与周王妃并肩策马而来,太子妃指着阿萦道:“那是谁?”

    身边的曹女官辨认过后回话道:“回太子妃,那是卫国公的如夫人,沈氏。”

    一群贵女联合起来欺负一个弱女子,不论怎么样都是胜之不武,太子妃不悦地吩咐曹女官道:“你去让她们都散了,莫要喧哗。”

    曹女官应喏而去,太子妃颇有深意地看了周王妃一眼。

    冯窈很明显是这群贵女的领头,唱戏不怕看台高,她却坐视阿萦与张氏被欺负,其心可诛。

    周王妃就有些尴尬地道:“都怪妹妹平日教养不周,回去妹妹定会好生斥责窈儿一番!”

    太子妃调转马头离开。

    那厢,沈明蕊还欲反驳阿萦,就见太子妃身旁的曹女官走了过来,曹女官微微笑道:“诸位姐、夫人,太子妃此处风大,草木茂盛,纵火风疾,容易受无妄之灾,请诸位姐、夫人移步到帐幕吃茶。”

    太子妃给她们面子,没指名道姓,冯窈聪明很快就猜到了曹女官的意思,太子妃这是责备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纵容沈明蕊欺辱卫国公府!

    在沈家阿萦是沈明蕊的姐姐,但在外阿萦代表的却是卫国公府的脸面,裴元嗣在朝中大权在握,是成嘉帝左膀右臂,沈明蕊折辱卫国公府,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姊妹不和,她坐视不理却成了挑拨打气!

    郑七娘高傲地紧抿着嘴巴不话,冯窈的脸却不禁一阵红一阵白,有些挂不住。

    张氏和阿萦都是聪明人,她们也很快就猜透了曹女官的意思。

    “太子妃在帮你,不准她全看见了。”张氏意味深长地对阿萦道。

    阿萦忍不住望向曹女官来的方向,果然看见一个身材高挑,身着华美马服的贵妇与身侧另一体态稍显丰腴的女子两人一前一后驰马走远。

    曹女官给贵女们让开路,客气地退到一边去。

    冯窈知道分寸,但她咽不下这口气,扭头冷冷地瞪了沈明蕊一眼。

    “我们走!”

    “哎,冯姐姐你瞪我做什么,我得罪你了?!”沈明蕊不解其意,莫名其妙。

    沈明蕊自养在深闺,被庆国公夫人从宠到大,别是女孩子之间弯弯绕绕,光是曹女官什么纵火风疾那番话就根本没听懂!

    她看的是冯窈朝她甩脸子不理她,众人都没跟她话就一声不吭地掉头走,分明她刚刚讥讽阿萦的时候他们都在看热闹,这会儿倒装上哑巴了?!

    沈明蕊还没出够心里那口恶气,焉能让阿萦安心离开?

    她怒从心边起,恶从胆边生,突然趁着众人不注意拔下头上的银钗,狠狠朝着阿萦胯下踏雪的屁股上掷去!

    只听踏雪哀嚎嘶鸣一声,发疯似的载着背上的阿萦急速向前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