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王孙贵族、文武百官皆侧身,行跪拜礼:“臣等拜见圣上,恭迎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命妇内眷们同样行跪礼,异口同声拜见钦昀。
洪亮的声音绕梁三尺,响彻云霄,震得殿中熏香一抖再抖。
余音回荡。
宫殿内金碧摇弋,剪影重重,地上玉砖遍布,熠熠生光。
钦昀一步步过来,接受百官跪拜。
他步伐沉稳,声线冷淡:“诸卿平身。”
众人谢恩,回身跽坐,元绿姝也跟着重新坐好,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靠近大邺权势中心,与圣人也不过几尺之遥。
她不动声色觑见一旁的贺兰敏。
元绿姝眼睫扇动,心头隐隐萌芽出一种想法,转瞬即逝。
元绿姝忍不住好奇这位天子是何人物。她微微垂眼,在余光中不露痕迹看清这位圣人真貌。
如传闻所言,圣人瞅着体弱。
钦昀内穿赭黄袍衫,外披一件厚重的青色狐裘,裘领的狐毛牢牢围住他的脖子,几乎看不到他的颈项。
狐毛勾勒出他分明的面部轮廓,完美的下巴线条,亦衬出他肌肤苍白,不见血色,一副久病之人的样貌。
但步子又与之相反,徐缓有力,身形修长挺拔,远看并不单薄瘦削。
倘若只论身影,贵气逼人,叫人以为是哪家清贵公子。
可一旦与他对视,其狭长凤眸深邃,冷冽凛然,静若高山雪海,动若盘龙纵横。
只叫人觉他举抬足间满是帝王之气,浑然天成的威仪。
终一睹天人神容,元绿姝也算是完成一个心愿。
元绿姝觉着,这位圣人面色虽冷,但似乎并非不好亲近。
元绿姝从这几年钦昀的政绩、段推测,天家至少仍是宽厚仁慈,如果她去求钦昀,钦昀会不会帮她?
元绿姝这三个月悟出两个办法,想远离贺兰敏,只有救出她的亲人,同时她也要及时逃走。
她一个人断然不行,需要其他人的帮助,不过,整个贺兰府,谁会付出性命帮她?
没有。自从妙凝被贺兰敏遣送出府,元绿姝再无亲信。
她想过贺兰芷,可估摸着也只是起微乎其微作用。
难上加难。
第一个法子便是求权势更大的人。
可她根本出不了房间。
幸好老天有眼,如今她入宫,又见到圣人,她是否该抓住这个会?
不到瞬息,元绿姝遂否决这个幼稚至极的念头。
不会,愈是权势大的人,愈是冷血无情,她不该从表面揣测。
因为有贺兰敏作为先例,元绿姝对某类男人毫无好感和信任。
她怕。
但是,现在最好的法子还是这个,她必须忍着反感,昧着良心去求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
元绿姝内心挣扎,她诘问自己到底该不该舍命冒这个险?
她需要再三权衡,因为一不心,就会满盘皆输。
保不准那时贺兰敏又会发什么疯病,回想腕骨上的金链,元绿姝不寒而栗。
头颅内纠结挣扎得几乎要炸开,举棋不定间,元绿姝极力压下这股躁意。
正当元绿姝收回视线的那一刻——
钦昀好似有所感,目光竟生生穿过人群,朝元绿姝看来。
元绿姝刚好垂下眼帘,纹丝不动坐着,这是她下意识的行为,只因身侧便是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她的贺兰敏。
好巧不巧,她与钦昀错开视线接触。
钦昀同贺兰敏目光撞上,双方瞳孔里倒映温暖的橘黄色,以及对方面孔。
已经是见惯的样子了。
贺兰敏笑着朝他微微颔首,钦昀也点了点头,两人之间招呼打的简单又十分和气。
贺兰敏不知,钦昀眼睛已经扫过他身旁的元绿姝。
穿的是绿萝银泥裙,乍看低调平常,钦昀却有种感觉,她生生将这满殿地夫人、娘子比下去。
金殿的辉煌奢靡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看样子,那位娘子就是贺兰敏的妻子了。
竟令他挪不开眼。
这种想法委实古怪。
念及此,钦昀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回头时,钦昀喉间一股咳意上涌,他拿出白帕半捂着惨淡的唇,抑着声音咳来一下,眼神悄无声息从元绿姝身上滑落。
贺兰敏敏锐的直觉隐隐感觉到什么,不过许是高兴,贺兰敏并未觉着怪异,没有多加在意。
外人不知,元绿姝和贺兰敏两个人食案交汇处——贺兰敏的五指无声衔进元绿姝的指缝中,掌心相合,如胶似漆。
不消片刻,钦昀已坐到上首,旁边的皇后道:“陛下。”
钦昀道:“辛苦你了。”
皇后温婉一笑:“是妾之本分。”
两人毕,钦昀又朝贺兰太后颔首。
打完招呼,钦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魏匡美俯身提醒:“陛下,时辰到了。”
出神的钦昀反应过来,宣布开宴,共庆中秋。
宴席毕,便是赏月。
丝竹声起,整整齐齐的宫装侍女款款端盘步入,依次给大臣及女眷们上膳。
美酒佳酿,珍馐菜肴、糕点羹汤徐徐入目,一应俱全。
妖娆美丽的教坊舞姬步入殿中央,伴奏起,丝带翩跹,舞姿曼妙。
赢得在座人连连驻目,心向神往。
席间,贺兰敏道:“试试这个蟹酿橙,还有桂花糕。”
元绿姝垂眉敛目,暂时不去想杂七杂八的,低头吃一口桂花糕,太甜腻了,艰难咽下一口,便不吃了。
倒是蟹酿橙,她吃得津津有味,把贺兰敏桌上的也吃光了。
贺兰敏从碟上夹起切好的烤羊肉,放在元绿姝碗中,“试试。”
羊肉块散发着浓浓的胡椒香味。
贺兰敏记得元绿姝口味,她该喜欢吃这个。
到底是没熬过胡椒香,元绿姝莫名胃口又好了几分,不想亏待自己,试着吃了一块。
味道不错,就是贺兰敏夹过来的,她没再多吃。
贺兰敏给元绿姝夹其他菜,看着元绿姝吃掉,他异样满足。
正在这时,贺兰敏察觉有人在注视他,或者是他和元绿姝。
他抬起头。
对面斜上方的明华正一脸不屑地看着两人腻腻歪歪、恩恩爱爱的画面。
明华身穿金缕裙,明艳张扬,美得惊心动魄,她摇晃中酒杯,目光灼灼,嘴边的笑讥讽,像是压着压着一股无名火。
贺兰敏微微一笑,以软克硬。
外人皆道明华公主倾慕于他,不计其数的郎君羡慕他得公主青睐,可事实截然相反。
世人一叶障目,不过是被表象迷惑。
他看得出来,明华对他有莫名其妙的浓郁恨意。
贺兰敏之所以弱冠还未娶亲,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不想娶,除此外,还有一个因素,是因为明华公主从中作梗。
明华大肆宣扬她对他的情意,非他不嫁,给自己塑造出情深不寿的形象。
也就导致长安城很多娘子都犹豫不决,不敢和他有过多交集,勿论谈婚论嫁,她们就怕惹到明华,都忌惮明华的嚣张。
最后,明华未嫁,贺兰敏未娶,直到贺兰敏意外与元绿姝重逢。
明华更甚之的行为:曾经借谢一的给他下药。
上次在永宁侯府,他得知自己被下药后,匆匆离府,结果半途撞上好几个女子。
不难猜出是明华精心挑选的人,她们作势要强行拉走贺兰敏,贺兰敏敏躲过去。
由此一事,贺兰敏更加防范,也佩服明华的锲而不舍与“用心良苦”。
以前也有过类似遭遇,至于明华下药做什么,无非是毁他清白,抑或做更过分的事。
不单如此,明华还到处给他使绊子,找他麻烦,种种行径如报复似的。
究其原因,只可能出在李皇后身上。
明华与李皇后交往甚笃,是多年闺中密友,因为贺兰敏的谏言,李家娘子成为大邺皇后。
可贺兰敏从不觉着自己做错。
李家娘子一跃成为一国之母,李父官位攀升,都是好事。
明华到底在介意什么,她难道不该感谢他?毕竟是他无意帮助她和李家娘子成为一家人,可谓是亲上加亲。
也让她们日日可以见面。
谁知道明华公主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思绪回笼,贺兰敏一笑而之,犹觉好笑。
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元绿姝和他的仕途,至于和明华之间无厘头的私人恩怨,暂且搁置,往后还回去的会多的是。
莫不是明华接一连三下药,贺兰敏都懒得和明华计较,无趣得厉害,不值得他花费精力和心思。
明华见贺兰敏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
明华攥紧酒杯,瞥见上首的和睦,旋即压下眼眸。
半晌后明华还是咽下愤懑,重重撂下酒杯,心里无声诅咒贺兰敏一番,出了郁气,不再看讨人厌的贺兰敏。
贺兰敏见此,收回目光。
就在这时,明华脸色骤变,佯装一副痴状,明眸善睐,欲还休,含情脉脉看着贺兰敏。
目光若游丝。
贺兰敏微微一愣,稍稍侧目。
原来是元绿姝搁下玉箸,举目张望。
他笑容顿时冷了几分,但外人看来,没有丝毫变化,仍旧是温润柔和的微笑。
当元绿姝看到明华,脑海中飘来她在西市与明华匆匆对视的记忆。
稍加打量明华席位和衣裳,以及她那忽视不了的眼神,元绿姝便将明华身份猜得七七八八。
“是明华公主,对吗?”元绿姝道。
贺兰敏道:“嗯,无须理她。”
“好歹她心悦你。”元绿姝道。
闻言,贺兰敏眉眼舒展,抑制不住唇边笑意,“你很在意?”
元绿姝沉吟片刻,瞥眼淡淡道:“算是吧,她还对你余情未了?你若是不喜她,便早早与她开。”
免得她被你荼毒。
贺兰敏神色无比温和,忍不住捏了捏元绿姝指尖,心花怒放。
这真是他听过最美妙、最好听的话。
瞧什么都顺眼起来。
“嗯。”他极力控制住声音愉悦,轻声回答。
言罢,贺兰敏喉间略痒,目光下移,意味不明落在元绿姝的下裙上。
他眼神隐晦又若即若离黏着,好像可以透过碍眼的裙子直接探进去——
继而细细描摹元绿姝修长滑腻的双腿,脱掉她套在脚上的白色锦袜,认真抚摸她秀美的、如同瓷器一般的双足。
好想现在、立马、即可回到伏峦轩,折开她的腿,置在肩上,慢慢亲,慢慢啮
他会努力控制自己,很温柔。
不对,应该先让她给他跳一段舞,先了他心愿。
贺兰敏不住绮思,脑中回想元绿姝的足,回味形状、触感,浮想联翩。
元绿姝无意间目睹贺兰敏瞳底冒出来的晦色暗火,一个激灵,她抽回自己的,双腿脚趾不住蜷缩。
无比清晰感知到右脚踝上的足链,芙蓉石贴着她的肌肤,两个铃铛在她脚踝上轻轻滑动,冰冰凉凉。
一直凉到她的心房。
贺兰敏撩了下元绿姝耳边的发丝,复置在指尖轻轻摩挲一下,指骨似有似无碰到她的耳垂。
半晌,他垂下。
贺兰敏兀自吃了口美酒,酒味没尝到,只觉着凉,但还不够冷,浇不灭火。
不过很快,贺兰敏强行把不合时宜的念头藏起来。
此时,宴会似乎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席间觥筹交错,酒香四溢,乐声婉转,歌舞升平。
“禹王到。”殿门外蓦然响起内侍的通传声。
所有人循声望去。
风尘仆仆的钦玉红衣如血,如烈焰一般出现在众人集聚的视线内。
焰光打在他身上,见到他妖冶张扬的混血面庞,碧眸如星如月,红痣如泪,唇角弯起,似笑非笑。
落拓不羁,神采奕奕。
贺兰敏眯起眼睛,渐渐收起和煦脸色。
元绿姝仰头,视线轻轻掠过去,顿时惊讶,这面相好生眼熟。
高位上的钦昀目光不偏不倚,刚刚好停驻在元绿姝席位上。
他眸底漾着光晕,看到元绿姝有些朦胧迷离的侧颜。
清艳绝伦,白璧无瑕。
胸腔心脏震动,心跳加速,跳得他忍不住低低喘气,舒缓难受异样。
可即便如此,钦昀还是目不转睛。
大抵,一见倾心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