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陛下,臣弟来迟,恳请谅解。”钦玉行礼道。
活阎王突然现身,席间登时窃窃私语,纷纷疑惑在边疆巡视镇守的钦玉缘何来此,委实吓人。
不少大臣对钦玉的印象可谓不好,难免又回忆起钦玉在京时那肆无忌惮的模样。
边疆离长安可有千里远,瞧钦玉的模样,倒是完全不掩饰开心,也不知路上跑坏多少匹马。
许是思乡情切。
总言之,见到钦玉,众人酒醒了大半,热情都消褪了不少。
彼时,元绿姝心思飞转,默念禹王二字。
她猛然记起来为何她觉着禹王眼熟了。
他不正是幼鱼嘛,也是她那一次探视亲人回府时,与之对视的“娘子”。
长安城时有飒爽洒脱的娘子女扮男装,屡见不鲜,但男子男扮女装的情况少之又少,元绿姝亦是头一回撞见。
如此,那当时端午的情况便可解释了,难怪出言无忌。
可是,禹王竟然男扮女装?以为的女郎不但是个郎君,还是当朝王爷,凶名在外。
元绿姝微微诧异后,心尖一晃,平静下来,既是权贵,有奇怪癖好也不足为奇。
随即她又联想到禹王扮做娘子时冲她的话,现在只觉唐突冒昧。
元绿姝攒眉,心生不快,闭了闭眼,旋而下意识瞟眼贺兰敏。
有些事可以通了。
禹王当着贺兰敏的面那些话,想必当时贺兰敏肯定愠怒,难怪两人出去了。
贺兰敏和禹王的交情比较贺兰敏对她的占有欲,像两块秤砣,天平上的会往哪里倾斜?
答案显而易见。
三个月前她闻到的血腥味不定与禹王有关。
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不管禹王如何看待她,她无比希望他们两个最好斗个你死我活。
反正,两个人皆非正常人。
元绿姝感觉到,钦玉纵目朝她这边看过来。
钦玉和元绿姝这边的席位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且元绿姝是混迹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但是钦玉却一下子就寻找到她的席位。
像是发现元绿姝在瞧他,钦玉弯着眉眼,绽放一个堪称无害灿烂的笑。
“低下头。”耳畔响起贺兰敏略沉的嗓音。
元绿姝听话地扭开脸,盯着面前杯中酒液,里面倒映她的面容。
酒液微漾,元绿姝的样子也随之变幻。
金殿内,歌舞在钦玉出现的那一刻暂时中断,显得安静。
贺兰敏毫不示弱对上钦玉投过来的眼神,抿唇笑着,端起酒盏朝钦玉虚虚一敬。
两人脸上都泛滥虚情假意的笑容,如猛兽似的,蛰伏盘踞在自己地盘上,眼神却死死盯着仇敌,不分伯仲。
钦玉确实打了贺兰敏一个猝不及,未料到他开抽得出身,还不辞辛苦奔赴长安。
不过,就算这样又如何?
白费劲。
作为关键人的元绿姝,只是以一个真正的旁观者冷眼看着贺兰敏和钦玉之间在虚空中的对峙。
贺兰敏别开眼,慢悠悠喝了口醇厚的酒液。
与此同时,高位之上钦昀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抚了抚中墨玉扳指,不着痕迹侧移目光,胸腔仍有余悸之音。
钦昀唇色很淡,一句话打破平静,“禹王鞍马劳顿,入座吧。”
钦玉提步而来,席坐。
“继续。”钦昀道。
西北那边有钦玉前往,乱象渐平,也起了安抚了边疆将士的作用,是以,钦昀准了钦玉回长安的请求。
宴会重新开始。
适才情绪波动有点大,钦昀不住咳嗽,李皇后见状,立即道:“陛下,您还好吗?可是哪里不舒服?”
钦昀摇首,“无碍。”
他心里则想,他这个弟弟,一向对宫里这些筵席没什么兴趣,可而今一反常态
方才的画面一闪而过,钦昀转动扳指,瞳色晦暗。
如今他已是天下共主,无须再忍耐,无须再蓄势,可以不顾忌任何情面。
既然喜欢,那就抢过来又何妨。
至于臣妻身份?无关紧要。
只要他想。
他有最锋利的刀。
钦昀看向自己的胞弟。
他与钦玉虽是同父同母,样貌却大有不同,钦昀习的是中原长相,而钦玉是典型的异域面孔。
同时,兄弟两个身体也是不同,钦玉身体强健,故而钦玉成为钦昀中可以指向任何人的刀。
钦昀看得出,钦玉对贺兰敏的妻子也是意的,但真是不巧
不消片刻,钦昀打定主意。
他眸若深海,对李皇后道:“朕记得你为朕相中了一个江南女子?”
李皇后眉梢一喜,道:“是,其女是杭州刺史之女,姝色倾城,陛下你现在是回心转意了?要相看吗?”
钦昀道:“朕已经找到她了。”
这是何意?李皇后满头雾水。
“叫什么名字?”
李皇后道:“姓沈,名归荑。”
钦昀招呼魏匡美过来,掩帕对魏匡美低声吩咐。
喜庆欢愉的殿宇内,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暗流涌动。
席下,元绿姝适时道:“他是禹王?”
贺兰敏斜眼,细细审视元绿姝的面部表情,半晌为她挽起道:“不用在意他,筵席结束跟我回府。”
“嗯。”
贺兰敏继续为元绿姝夹了些菜,给她端酒。
元绿姝:“我喝不了酒。”
另厢,钦玉一面大快朵颐,填充饥腹,一面仰头直勾勾看着对面亲密的贺兰敏与元绿姝,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贺兰敏越是护着藏着,钦玉对元绿姝的兴趣就更大。
回想三个月前的偷袭,钦玉露出一口坚硬的牙齿,狠狠咬在肉上,目不转睛看着对面细嚼慢咽。
心里则不断念叨“姐姐”“姐姐”。
皇兄过,一辈子很短,很难遇到自己十分喜爱的人或物,所以,倘若有幸碰到,一定要不择段,拼尽全力抢过来。
要尽快弄死贺兰敏,把元绿姝名正言顺抢过来。
然后就可以每天看到姐姐了。
钦玉舔了舔嘴角,仰头吃上一口酒,笑起来。
酒过三巡,歌舞表演告一段落。
贺兰敏寸步不离,元绿姝的更是时时刻刻被他纳在掌心,最后,元绿姝敛容垂睫,放弃这个胆大妄为的念头。
元绿姝如欲意窥伺天光的困兽,因与天光失之交臂,哀伤不已,陷入自我怀疑。
众人出殿,赏月之后便是渐次出宫,带着赏赐回府。
夜色浓郁,天上玉盘婀娜,月色如水,幽静美好,掩埋藏匿在阴影下的凶光。
筵席毕,无事发生,风平浪静。
贺兰敏带元绿姝回府,不料半途被人拦截。
“且慢。”贴身伺候圣人的太监总管魏匡美带着几个双肩下斜、步伐有序的内侍跟过来。
来者不善。
贺兰浔提了提心,猜度发生了什么大事,他道:“魏公公,何事?”
魏匡美笑盈盈:“叨扰贺兰相公及贺兰学士,皇后殿下召见元娘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十分意外。
贺兰敏眼里凝了冷意。
皇后找元绿姝有何事?
元绿姝本人也十分不解,清冷神色稍稍一顿,虽是话题中的人,元绿姝保持冷静,一声不吭观察事态。
崔氏道:“莫不是太后她老人家?”
魏匡美摇头否认。
贺兰敏尚且还保持和风煦日般的笑容,眼神却渐渐锐利,他温声道:“魏公公,皇后殿下找内子有何要事,一定要现在?”
贺兰敏以为是禹王暗中动脚,想借此见元绿姝一面。
魏匡美:“皇后殿下对元娘子一见如故,想与元娘子认识,留元娘子夜宿一晚。”
若是换做白日,此话尚且有几分可信度,可现在是晚上,皇后这时候留元绿姝未免奇怪。
更勿论元绿姝还是一个妇人。
古怪,太古怪了。
魏匡美催促:“元娘子,走吧。”
对方是天子身边最亲近的宦臣,元绿姝无法拒绝,何况此时此刻,不正是一个好会吗?
虽不知为何,可去见了皇后,那求见圣上不就轻而易举了吗?
可,贺兰敏元绿姝摇摆不定,随后,动身上前。
一只不出意外横在元绿姝面前。
“别动,雉奴。”元绿姝顿足。
贺兰敏笑道:“既然是皇后殿下召见,那不妨让我也跟随,毕竟是内子,难免担忧,也好有个照应。”
他忽略了一件事,魏匡美是谁的人?圣上的人。
魏匡美:“皇后殿下只见元娘子。”
贺兰浔道:“三郎,既是皇后殿下召见,就让她去,不过——”
贺兰浔顿了下,看向魏匡美:“魏公公,皇后殿下要留宿,此举恐怕不妥,我们在这等一等。”
“是陛下吧,魏公公。”贺兰敏直言不讳。
陛下?元绿姝略怔。
魏匡美老神在在:“既然贺兰学士挑开了,那咱家也就直言了。”
夜深人静,秋风萧瑟,暗影浮动。
“元娘子,您可是个有福气的。”魏匡美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一出,贺兰敏神色凝固。
“公公,何出此言?”元绿姝淡淡道,完,贺兰敏已经把她扯在他背后,他警告元绿姝,“别再话。”
元绿姝垂首,攥着帕子,心跳得很快,隐隐有种猜测
崔氏和贺兰芷不知所云,而贺兰敏和贺兰浔已经推测出圣人真实目的。
“咱家也不多费口舌,明人不暗话,你们都是聪明人,肯定知道其意。”
魏匡美阴柔的声音在静夜显得格外清晰。
“陛下龙体抱恙,正好缺一个贴身侍疾的娘子,元娘子恰好入了陛下的眼,这是你们贺兰氏的福气。”魏匡美和善地笑,还连声恭喜贺兰敏。
为圣人龙体康健出一份力,这可不是谁都有的殊荣。
元绿姝以为是自己耳朵出现问题,幻听了。
她觉着周遭实在静得可怕,面前的贺兰敏也很可怖,周围人的脸也渐渐模糊不清。
头有些晕。
“按照律法,‘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贺兰学士,你与与元娘子夫妻缘分已尽,这里是两份放妻书,章已盖,你们签字画押吧。”魏匡美笑眯眯掏出两份纸。
魏匡美身后的内侍呈上笔与红印泥。
笔已经蘸好墨水,印泥盒也是敞开的,十分方便。
闻言,元绿姝瞳孔骤缩,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被圣上看上,还再度被强夺。
这元绿姝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种感觉。
她并没有因为被圣人看中而产生任何称为高兴的情绪,相反,她如芒在背。
刚入狼窝,正想尽法子逃脱,结果不慎从狼窝掉进虎穴里。
目睹魏匡美一系列的举动,元绿姝立即打破了钦昀看着还算仁慈的想法。
对未来的无知和胆怯以及即将逃出贺兰敏魔爪的喜悦交织,一下又一下冲撞元绿姝的神智。
该庆幸吗?
与此同时,贺兰浔、崔氏等人都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崔氏固然晓得元绿姝是个祸水,可她也从未料到元绿姝竟然还迷住了当今圣上。
明明什么都不做,却叫圣上罔顾礼法,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来。
贺兰芷呆滞了很久,忍不住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事情实在太过突然,导致他们一时间皆无法接受。
贺兰浔看似冷静,心里早就惊起滔天巨浪,此事绝无拒绝的可能。
好在贺兰浔倒也不在乎。
左右不过一个女人,把她送圣上,一来没有得罪圣上,免了日后潜在隐患;二来也充当是讨好了圣上,圣上定然会做出补偿措施,于贺兰氏有益。
只是贺兰敏委屈了些,自尊心会受挫,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
何况,天底下的娘子这么多,贺兰敏何愁找不到下一个中意的妻子?
想到这,贺兰浔当即要开口同意,贺兰敏先一步道:“魏公公,陛下此举太欠妥当?劳烦你给陛下带句话,绝无可能,请回吧。”
魏匡美不慌不忙:“哎呦,贺兰相公你快劝劝令郎,别固执己见了,也不要为难咱家,就让咱家回去好好交个差吧。”
魏匡美依旧笑着,“对了,咱家忘了,这可不是贺兰学士的算的。”
“如果不签,那明日贺兰氏就会被扣上勾结外邦企图谋逆的罪行,届时剩下的不用咱家再了吧,是荣华富贵,还是枉送性命?”魏匡美好言相劝。
这天下,做主的是当今圣人姜钦昀。
这是不容拒绝的宣告,是尊贵的金龙在虎口夺食,也是明晃晃的夺臣妻。
宴上圣人春心动,宴席一结束便实施计划。
圣上虽体弱,可行事作风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也不考虑臣子是否愿意,完全不留余地。
“对了,此事可要保密,当然,陛下仁慈,体恤臣子,自会补偿你们。”魏匡美补充。
贺兰敏扯了扯嘴角,再绷不住脸色,四分五裂。
贺兰浔拿出长辈的架势,道:“三郎。”
崔氏也被吓到了,“三郎。”
好烦,贺兰敏想。
贺兰芷则是盯着一声不吭的元绿姝。
贺兰敏与魏匡美眼神交接。
没有人过问元绿姝的意思,元绿姝敛色,背脊僵硬,绷着心弦,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蓦然,几人听到贺兰敏一声哂笑,怎么就这么多人念着他的人呢?
贺兰敏眉目阴沉沉的,眸中杀意流淌。
“签字画押,真是滑稽。”贺兰敏道,“绝不可能。”
魏匡美摇头:“听咱家一句,不要犟。”
话音一落,魏匡美带过来的内侍们都抬起了双眼,眼神如电。
也在这时,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是禹王。
月光流泻,钦玉置身在光暗交汇处,半披温凉月色,一张脸半明半昧,形同妖魅。
他臭着脸,眉目间俱是一股子暴戾之气,任谁都看的出来,他心情十分不好。
钦玉声音不情不愿,又是透骨的寒:“抗旨,就得死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