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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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剑谷内外峰相连之处,登天桥的后边,有片葱茏竹林。

    竹林分开两道,围出一块空地。

    其上,谢征和傅偏楼相对而立。

    叶影婆娑,扫过对面青年淡然的眉目。

    墨痣飞睑,红鱼点额,执木剑,白衣出尘,端一副写意模样。

    傅偏楼望着他,却有些踟蹰。

    这犹疑并非无的放矢,虽他进境飞快,但到底才入道月余,还不能很好地掌握分寸。

    万一下重了,伤到谢征该如何是好?

    眼前不由浮现练剑时在底粉碎的山石,傅偏楼蹙起眉,瞥了眼谢征中的木剑,又看了看自己的,深觉不行。

    “真要打?”他纠结道,“事先好,我可已炼气五阶了,和以前不能同日而语。输了,可别怪我欺负人。”

    谢征摇摇头,“你且来。”

    见傅偏楼不动,他轻嗤道:“怎么,莫不是怕了?”

    “怕?”傅偏楼一愣,想不到谢征如此嚣张,匪夷所思地瞪大眼,“怕你被我误伤差不多!”

    “别太看得起自己。”谢征横剑于胸前,眉梢微挑,“我是师兄,让你一着。来,让我瞧瞧你在内门都学了些什么。”

    那口吻十分居高临下,仿佛胜券在握,惹得傅偏楼怒火中烧。

    他被激起了好胜心,扬剑冷哼:“今晚就不是了。谢征,今后见面,记得要喊师兄。”

    言罢,也不客气,足尖一踏,剑未出鞘,离弦般朝对面攻去。

    “师兄有什么吩咐,师弟听着便是!让你吃药就乖乖吞下肚,少三道四!”

    来势汹汹,架势有几分唬人。看来傅偏楼的确没荒废他那身好根骨,修炼以外,练剑也不曾懈怠。

    谢征暗暗想道,可惜,空有架势。

    他虽从未和人交过,但一眼望去,挥剑袭来的少年身上简直破绽百出。

    侧步避让,轻巧滑开劈来的剑鞘,顺抽出木剑,往傅偏楼下腹拐去。

    自然得就好像他故意往剑上撞似的。

    傅偏楼一惊,反应不可谓不快,勾住头顶的青竹,翻身而过,让开了这招。

    几下兔起鹘落,他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惊疑不定地回味着方才那场短暂交锋。

    谢征依旧站在原地,不染纤尘,朝他抬眼,举剑道:“你重心偏右,冲得太急躁,左侧空门大开,要多注意。”

    傅偏楼恨恨咬住唇,沉下气息,再度攻上。

    这回谢征没再闪躲,正面相迎,木头撞上镶嵌着珠钿的剑鞘,一时竟有金戈之音。

    连连对剑,每一出都被挡下不谈,回震的力道令臂不免酸麻,伤疤也隐隐作痛。

    逐渐地,局势反守为攻,傅偏楼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他难以判断谢征的下一剑会从哪里抽来,只觉如疾风骤雨一般,无孔不入。

    闲庭信步,不疾不徐,也不见对方有多少动作,可就是猜透他的路数一般,抬封剑,叫他无处施为,好似打在深不见底的潭水之中,溅不起半分水花。

    “唔!”

    越发急躁,气息越乱,一不留神,后背撞上某样坚劲物什,阻碍了步伐。傅偏楼余光扫到,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已退到空地边缘。

    心中大为震撼,只这么一下晃神,眼前,谢征的木剑便如影随形地劈来。

    不好!

    傅偏楼下意识抽剑去挡。

    灵剑出鞘,寒芒闪烁,几乎瞬息,“咔嚓”一声,砍落的木剑便在刃口一分为二,断面光滑如镜。

    “”

    谢征怔住,傅偏楼也同时傻眼。

    他盯着被削平的木剑,不出认输的话,愣愣地问:“这这还怎么打?”

    谢征环视周围,伸出,一掌拍断了他身后的翠竹。

    捡起竹子,一掰几段,掂量掂量找出一根最趁的,抖出一截剑花,满意颔首,用它抬了抬傅偏楼的下颌。

    “来,”谢征唇角微提,好似盯住了要捕食的猎物,黑眸幽幽,“继续。”

    傅偏楼一个激灵,推开他就跑!

    “你”他一边跑,一边躲着身后抽来的竹条,一边气喘吁吁、百思不得其解,“你哪里学的剑?”

    就算他不快,也不得不承认蔚凤的确于剑道别有见解,当得起问剑谷晚辈第一人这么个名号。

    即便他还没学出个所以然来,可对付呆在外门的谢征,还不是信拈来?

    可这算什么,无师自通?

    “跑什么?”谢征紧随其后,“不想打了,认输便好。”

    “我才不!”傅偏楼咬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倘若认输,不就意味着他之前都在自以为是地大话?

    最要紧的是,这么一来,谢征就更不可能吃他的药了!那他苦心孤诣这么久都为了什么?

    打定主意,哪怕不那么光彩,凭耗他也要耗到谢征没力气。到底,道人还得比拼修为。

    腰间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接着是后背和臀股,不痛,但火辣辣的,别扭极了。

    这么你追我逃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谢征有疲惫之色,反倒是他,气喘不止。

    一连被抽了十来下,傅偏楼瞅准空隙,爬上竹子,羞耻地朝下喊:

    “谢征!你不要太过分!”

    “我怎么过分了?”朦胧夜色里,谢征好似笑了,“教训一下不听师兄话的师弟而已。”

    “你”傅偏楼耳根都红了,气的,“我怎么不听话了?我只不过”

    他遥遥看着底下的谢征,嗓子哆嗦,一时鼻尖泛酸,闷闷道:“我只不过是不想离你太远”

    他一直清楚自己不是个多聪明的人。

    可再蠢再笨,同一个地方栽多了跟头,也是懂得提前避让开的。

    天赋带来差距,差距带来生疏,生疏带来嫉妒。

    他记得的,很多心怀壮志的任务者来到仙山后,受不了如此落差,不可置信又无可奈何,对他再难有好脸色。

    他也记得的,那些人发现他的血能够洗净灵根时的欣喜若狂、如获至宝,无微不至的关心呵护,发自内心的珍惜渴求,悉数重回他们眼中。

    “有什么不好?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傅偏楼不明白,“只用放几回血,你就能变成双灵根,就不用呆在外门蹉跎了啊!”

    他真心实意地在困惑,谢征不禁叹了口气,扔掉上的竹条。

    “下来,你还伤着,不要太用力。”

    傅偏楼撇了撇嘴,跳至地面,伸了伸:“没事,我涂药了,好得很快。你看,打了这么久,伤口都没裂开。”

    “因为我收力了。”谢征无语凝噎,“你还挺得意?”

    他握住傅偏楼伸出的腕,垂下眸,默然片刻,缓缓开口:“天真。”

    “?”傅偏楼觉得好笑,“你不会我?”

    他活几辈子了,居然能用天真形容?开什么玩笑。

    “你觉得自己不天真?你以为事情能按你所愿那般发展?”谢征冷道,“是,我可以用你的血变成双灵根,尔后入内门,和你一并修炼但你以为问剑谷的人是傻子不成?”

    “从四灵根变双灵根,洗灵果也做不到,会不引起注意?你这药是自己炼的?没有第二个人知晓放了什么材料?”

    傅偏楼正想话,被他径直打断。

    “你当然瞒着别人,谁也不知道用的是你的血,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征问,“傅偏楼,能将血脉用作材料,还有如此功效的,必然是上古大妖。虽不知为何他人看不穿你,但也不可就安心,觉得高枕无忧。”

    “一旦暴露,你清楚自己会迎来何种后果么?”

    原著中,在问剑谷从养到大,几乎是作为下一任谷主培养的蔚凤,也在妖身显出后,被绑上了绞刑架。

    若非他在火中涅磐重生,一举挣脱束缚逃走,在引完妖兽后,等待他的,便是拆骨抽筋,剥皮放血,全身上下,连根羽毛都不会被放过。

    那都是绝佳的材料,动人心弦。

    “可是”傅偏楼也不是完全想不到这一茬,但人人都有侥幸,比起这个,还是谢征的修为问题更加紧迫。

    “你也可以藏在外门,不让别人知道。”他眼巴巴地,“我不是非要你和我一起,谢征,只要你不被我丢下”

    “那便更没有必要了。”

    谢征攥紧里冰冷的皮肤,“还没发觉?你仔细看看,我有没有被你丢下?”

    傅偏楼皱眉,感知到他放出的灵力,半晌,不确定道:“我我看不透?”

    看不透谢征的修为?为何?

    他心底一惊:除非谢征在他之上。

    有可能吗?天灵根修不过杂灵根?还有这般荒谬之事?

    “你究竟是什么修为?”傅偏楼不可思议地追问,“怎么做到的?还有你的剑法”

    “我自有我的办法。”谢征把瓶子塞回给他,“所以,这个,我不需要。”

    傅偏楼尚且不太甘心:“做都做出来了”

    “等你何时能追上我,”谢征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再来讨论吃不吃药。”

    “不过”眸中浅笑,“这辈子大概都别想了。”

    赌上他的性命,也绝不会让傅偏楼爬到他头顶去。

    不过,这份沉重,和背后要付出的代价,就不必让对方知道了。

    傅偏楼也不清楚,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依旧心怀芥蒂。就像每次和谢征下棋,赢不了,却又想要赢。

    “那可未必”他咕哝道,“我可是天灵根,以后的事,谁得准?”

    “那就以后再。”谢征道,“不过这回,算你输。”

    “输就输!我还没无耻到不肯认账!”

    “那好。”谢征摸了摸他的发顶,“今后见面,记得要喊师兄。”

    傅偏楼:“”

    一字不差,这人好记仇!

    “另外,师兄有什么吩咐,师弟听着便是。”谢征继续道,“让你吃药就乖乖吞下肚,少三道四。”

    “有完没完了你!”傅偏楼窘迫地去捂他的嘴,“什么药!你哪有药给我吃!”

    没有挣开,谢征顺势,将一粒丸子喂进他嘴里。

    甜腻的滋味蔓延开来,傅偏楼一下子皱起鼻子。

    “解药。”谢征微微一笑,“这个月还未发你,可别中毒身亡了。”

    这是哪年的老黄历了都

    傅偏楼腹诽不已,拿糖块当毒药骗他的段,除了最开始几个月真的有被骗到,后边他都懒得揭穿。

    永安镇没了以后,跋山涉水来到问剑谷,哪里还有所谓的“解药”要吃?

    乍一被齁住,甚至有点怀念。

    “以后每月这天,就在此地,比试一场。”谢征凝视着脸颊鼓鼓的少年,失笑,“如何?”

    傅偏楼含着糖点点头。

    “你若输了,就有解药。”

    那赢了呢?

    中毒身亡?

    傅偏楼真想翻个白眼给他。

    又想了想——行吧。

    其实挺甜的。

    每个月讨一颗,也还不错。

    于是他接着,乖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