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56章 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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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林一战后,两人都有些累。

    谢征将断裂的木剑捡回来,又想到遗失在落月潭中的发带,不免叹息——这么下去,连衣服都要没得穿。

    这个月弟子舍和膳房的灵石还得缴,入不敷出,看来,是时候去善功堂找样事情做了。

    望了望天色,他毫无睡意,回眸瞥见傅偏楼也精神奕奕地,干脆牵着人,顺道溜去了膳房。

    夜阑人静,膳房空无一人,入道后,谢征的眼力变好许多,不用点灯,借着月光便能看清。

    哪怕不常来,谢征依旧轻车熟路地在后厨找着了豆缸。

    他舀出两勺投入锅中,准备熬一碗红豆汤。

    “外门这儿倒有意思,还能自己动。”傅偏楼倚在门口四处张望,“你是不知道,在内门,只会送什么山上长的灵果来,味道还可以,但也遭不住天天吃啊。”

    谢征随口道:“修道者脱离凡俗,讲求六根不染,入口多有忌讳,大抵是顾虑这点。”

    这些还是琼光和他的,不过下一句就是“这罪孽由我替诸位消受”,谈论起吃喝来,百无禁忌。

    傅偏楼不禁咋舌:“顾虑这顾虑那的,修个仙反而把自己框住了,算什么?”

    他又想到清云宗,不屑极了:“该框的地方放纵,不该框的处处在意,求道求得可真本末倒置。”

    谢征不予置评,只道:“勿失勿忘,做好你便可。”

    分开未见的一个月里所积累的生疏和不安,随着炭火哔剥和炖煮的水声,以及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不知不觉,渐渐消融。

    待红豆汤煮好,傅偏楼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喝得眉眼弯弯,瞧上去心满意足。

    谢征没什么胃口,坐在对桌轻抚断剑,一会儿盯着傅偏楼看,一会儿又垂眸想着心事。

    片刻后,忽而问道:“拿血炼丹,你是从哪儿学来的邪招?”

    “你不知道?”傅偏楼愣了一下,“拿到药时反应那般快,我还以为书上写了呢。”

    “血腥味掩不住,你还遮遮掩掩的,必然有鬼。”谢征蹙眉,“究竟怎么一回事?你又想起前世的事情了?”

    “一点点,不多。”搁下碗,傅偏楼勾起一缕发丝,在指尖转了转,轻笑一声,“谢征,你很担心么?”

    “少蒙混过关。”

    谢征问,“除此以外,还有哪里不对?”

    傅偏楼犹豫一瞬,还是将魔的问题咽了下去。

    反正只能当个苍蝇在耳边吵吵嚷嚷,他想,何必出来,让谢征徒增烦扰?

    “没有。”他摇摇头,“只不过,大抵日后,会慢慢想起更多的东西。”

    见谢征面色发沉,他一面不由自主地窃喜,一面又为这诡异的高兴感到愧疚,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多想起些,就少走些弯路。”

    不过一点令人不快的东西,他尚且能分清何为当下,何为过去。

    傅偏楼表现得潇洒,谢征却记起那莫名上涨的黑化值,望进少年清澈的右眼,深觉不安。

    和傅偏楼相处久了,他实在难以将这个少年意气的孩子看成原著中阴鸷疯狂的boss,可又不得不承认,傅偏楼的性格中的确有偏执的一面。

    记忆和认知,是塑造一个人的基础。

    倘若想起从前的一切,对面的人会否变成他不认识的模样?

    到那时候傅偏楼,还是眼前能因一碗红豆汤展眉的傅偏楼吗?

    谢征不愿细想。

    多思无益,他所能做的,只有尽量避免那种未来。

    吃饱喝足,傅偏楼不肯回内峰去,非要在一间的弟子舍里过夜。

    谢征已慢慢习惯用打坐替代休息了,本没有躺下睡觉的打算,但看他执意留下,也不多推拒。

    算了,张弛有度,偶尔歇歇也有必要。

    更何况今晚,他稍稍有些倦了。

    沐浴过后,和衣躺上床,傅偏楼自觉滚到里边,从薄毯中探出头,满身温暖的水汽。

    他的发还有些潮,和从前一样没耐心擦。

    谢征伸过去,五指插入那流水般倾泻的乌瀑之中,用灵力沥干了。

    惬意地眯起眼,傅偏楼咕哝道:“你这边好冷。”

    “嫌冷便回内峰去。”谢征不为所动,“外峰没有冬暖夏凉的阵法。”

    “那边也冷,”傅偏楼哼道,“冷清的冷。我不喜欢。”

    没理会他的贫嘴,谢征握住他的肩,不言不语把人从被窝里扯出来,捋高衣袖。

    入目便是纵横交错的伤疤,两边都有,比在竹林时的一瞥要清楚许多,虽已结痂,但依旧吓人。

    不难想象,当时下了多重的。

    抬眼,傅偏楼心虚地低下头,谢征没有斥责,仅淡淡出声:“不疼?”

    “”不敢看他脸色,傅偏楼声道,“有一点吧。”

    “不是一直怕疼何苦折腾。”

    谢征原以为自己会生气,然而真正看见时,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无奈。

    和因考虑不够周全而起的懊恼。

    若他多放些心思在傅偏楼身上,早点察觉对方的不安,是不是就能少遭这罪?

    没有意想之中的挨训,傅偏楼呆了一呆,发觉近在咫尺的面容上,居然流露出一丝涩然,不免真心后悔起来。

    “怕疼是怕疼”他妄图抹平谢征的眉心,指按在那条惹人瞩目的红鱼上,讷讷道,“不过也就疼一会儿。我更怕”

    怕被丢下,怕不再管他。

    真蠢。他暗暗嘲弄,怎么想都明白,谢征怎么会不管他?

    之前是了结束,可不也了,“会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实在患得患失太过了。

    “我错了”独处一室,傅偏楼早摘下了蒙眼的白绫,翻出药膏,一双异瞳湿漉漉地求饶,“下次不会了,别在意。看,我也不傻,拿了药的,清热止痛,没多难捱。”

    见人不话,又连连唤道:“谢征?谢清规?你理理我啊。”

    谢征握住他的腕,给伤口涂药,嗓音发沉,“傅偏楼,别总不当回事。”

    “想他人爱惜你,你得先爱惜你自己。”

    “”傅偏楼顿住,半晌,才笑了笑,“头一回有人这么教我。”

    “谢征,你知道吗。”他突然语气飘忽,“那些任务者,他们的爱惜和关心很难要。想要的话,就得付出十倍百倍才能得到,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事事奉人为先我习惯如此了。”

    对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他们向来心照不宣地避过。

    那是傅偏楼的私事,想来不是什么美好回忆,也与谢征的谋划无关,故而他从不强求傅偏楼给他听。

    乍然听闻,不禁蹙眉。

    “你跟他们不太一样,我既高兴,又有点害怕。”傅偏楼着,看药涂完,收回胳膊翻了个身,将温度冰凉的脊背贴上来,“不过我一想到,其实我根本打不过你,就又不那么害怕了。”

    谢征默然。

    “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笑了笑,“但要是你觉得不好,会像今晚一样揍我吧?”

    “会。”谢征颔首,“揍到你清醒。”

    “那,”傅偏楼声音模糊,“那你得一直当我的师兄。”

    “自然。”揉了把他的头发,谢征也躺下身,闭眼道,“你尽管修你的道,追得上我再。”

    “睡吧,师弟。”

    *

    话既然放下,谢征更不会囿于现状。

    靠系统空间修行,虽然作弊,但积分浓度逐渐降低,往后还不清楚能不能赶得上傅偏楼。

    他向来居安思危,打上了原著的主意。

    到底,修行效率还是和灵根挂钩,他不愿用傅偏楼的血药,便需从天地灵物下。

    有这般作用的,普天之下,只有可遇不可求的洗灵果。

    而问道中,差不多就在近时,蔚凤出宗历练,恰巧得到一株洗灵果。

    这东西珍惜无比,于他却没什么用处,到后,被他当作生辰礼物,赠予了从将他带大的师叔宣明聆。

    宣明聆乃水火木三灵根,服下后,洗去了木行,水火相冲,反而没比之前好多少。

    既然如此,也是浪费,谢征决定欣然笑纳。

    盘算好,第二日一早,他便去往善功堂,接下了泱泱挂牌中,无人问津、后被想要下山的蔚凤随拿走的斩妖任务。

    “谢师弟,你真要下山?”琼光跟在他身后,纠结劝道,“赚取灵石方法有许多,还是再修炼些时日,待修为稳固,除妖也不迟啊。”

    “更何况”扫了眼任务牌,琼光牙都疼了,这不是几年来都扔在角落里长草的东西吗?

    凡人渔民早年上山挂的牌子,描述也不清不楚的,是赖以谋生的湖域忽然起雾,不论怎么走都会绕回来,跟鬼打墙似的。

    又邪门,又没多少油水,给的是凡间的银钱,折算下来也就几块灵石。

    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妖怪作祟,很可能白跑一趟,路费都补不齐吧?

    真亏谢师弟能把它挑出来

    “王师兄放心,我有分寸,去长长见识罢了。”

    琼光看他坚持,也不好什么,犹疑道:“不然我跟你一道去?”

    他总归是在仙山带了十几年、接过不少牌子的师兄,有点经验。

    让谢征一介刚入道不久的师弟独自上路,实在于心有愧。

    “不必了,谢过师兄。”谢征摇摇头,佯装苦涩,“其实也不瞒你,我这趟下山,不过是想散散心。”

    “这样啊”琼光猜测他果然还是介意和表弟的差距,叹口气,拍拍他的肩,宽慰道,“人生无常,看开点。”

    “对了,你要下山的话,还没有趁灵器吧。”忽然记起,琼光一锤脑袋,“太久远,我差点都给忘了!”

    谢征露出一丝疑惑。

    “是这样,我们问剑谷的外门,有一位先生——”

    姓宣,名明聆,道号舒望。

    “每有弟子下山,都可从他那儿请一样灵器。”琼光兴冲冲道,“师弟你还未取过,正巧能去,也算有个傍身!”

    宣明聆?

    谢征轻轻挑眉,这不巧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