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回 不可对第三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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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恒因擅闯净房胡赖不走一事,挨了白眼不算,被季清遥冷脸几日,还能每日不厌其烦问季清遥背上自己有没有花,差点被季清遥揪出朵花来。

    半大的姑娘,放在村里头不定已是孩子的娘,倒跟个孩子似的,睡觉时不忘拉扯下衣服让她个究竟。

    “要是姐姐因为被我看到背脊不快,我也给姐姐看好了。”

    “我们一个娘胎生的,为何姐姐有胎记我没有。爹娘也太不公平了。”

    “姐姐,你的那朵花,花瓣为何像是缺了几瓣。不如让我看个真切?”

    眼尖问题多,还没脸没皮。

    不过看在她晓得分寸,没跟别人提胎记的事,季清遥姑且饶她一回。

    问她怎么没去跟外人多嘴,她振振有词:“这是我们俩的秘密,不可对第三人道也。”

    面对连日发癫的妹妹,季清遥难得发出与明空仙师同样的感叹:麻烦,真是个大麻烦。

    时候尚且能吓唬吓唬骗她一骗,人长大了,非但不好骗,还特别会讲大道理。动辄姐姐、姐姐曾经过,快赶上子曰师云了。季清遥深深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过那些话,否则怎会半点记忆也没有。

    不仅如此,时候只要季清遥板起脸,季恒便乖乖听话。现在可好,要不装乖装老实,没事偷瞧她脸色;要不就拽着她的衣角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声道:姐姐你要是生气可以打我骂我,不要不理我;再不就是心翼翼跟在屁股后面亦步亦趋。那好笑又好气的模样,让人想发个火都发不出来。

    季清遥只得借口自己要好生修炼,将房门一关,让季恒去轮台祸害别人。

    修炼前五年,除了一张利嘴寂寂无名,修炼第五年,战胜内院弟子与霍齐成为外院瞩目的人物,悄无声息间,季恒被人封为外院第一弟子。换作别人,尾巴早翘起来了。

    季恒听韩秋、罗红丹过几次,一开始觉得好笑,后来便觉得不过如此,尤其是拿到每月份例两块下品灵石之后。什么外院第一全是虚的,一个铜板的份例也没增加。

    不过如此。

    她本来也没想过要去轮台比试,反倒打起了偷摸去七雾谷采灵植的主意。上回那些刚前和映月玉露全卖了,身边只剩下些加料的烹制烤肉。再去一次,不定也能得上万灵石,即便是下品灵石也是灵石。

    季清遥不赞成也不阻拦,只道轮台比试胜者有奖,通常奖励是一些法器。

    季恒听罢颇为心动。对于炼气修士来,灵石固然难得,更难得是法器。她占了银子来的便宜,不知从哪叼来一把柴刀,叶吟曾道柴刀或许是天地至宝如意,待修为上去会现出妙用。但现在拿出来,被人讥笑一场无法避免。她年纪虽,也爱脸面,如叶吟、古华珠取出飞剑,恣意飞行,多么美妙畅快。柴刀就得打些折扣。

    若是奖励里有飞剑,无论品阶,眼下用着倒也不赖。倘若有其他法器更好,季清遥只得一把郑婉所赠法剑,若能有些防身之物,依仗更多。她也是在和霍齐对战中发现法器的好来。怪不得都道修士道途艰难,天赋资源缘缺一不可,其实跟凡人一样,没钱寸步难行。

    于是季恒从善如流,每日去轮台转悠。以她如今的名声,在轮台颇有些尴尬处。外院弟子一开始有不服气的挑战她,她每战必轻松胜出,不过几日,不服气也输服了,外院第一实至名归。外院弟子无人挑战,内院弟子有两个自诩比王州、赵信强一些的试探过两回,均已失败收场。如此一来,修为高的不屑,修为低的怕输,本来以内院弟子身份挑战外院弟子已是丢分,要是输了更没面子。

    连孟阳天之流都没跳出来要和她一战,季恒的法器大计彻底破灭。姐姐潜心修行,她只得每日窝在符阵堂里服杂役、学符阵顺便挣些钱。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一日,季恒与罗红丹、韩家兄妹在大饭堂用过晚膳后回家,就见身着鸦青制服的执法堂执司拿着登籍册挨家挨户点人头。

    轮到季恒所住院,点过三人,眼见季清遥未曾出现,一位叫时东平的执司道:“这季清遥到底在是不在?别拿修炼做幌子诓我。你们不知此事严重。前阵子丹阳山庄炎氏来我宗寻求帮助,炎氏爱女出外历练,音信全无。虽我们修士出外十年百年没有音信实属常事,但炎氏感应到其女身陷囹圄,以秘法寻之不果,方向我宗求援。掌门真人与其他宗门联系后方知,近期有女修失踪不止丹阳山庄一家,大到开平观、同光门,到听坤门、正阳宗等,均有女修失踪。就是我宗,一位女修上个月回家探亲未归,上一批探亲的除她之外皆以悉数回宗,距离二个月尚有数日,你们她还能不能回了。故而,长老令执法堂按院查籍,我等需如实上报,如若季师妹在修炼之中,你且开门让我看上一眼也好交差。”

    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一个炼气外院弟子没法御气没法御剑,如何离开宗门?用脚一步步走出去?就是七雾谷也下不去呀。但时东平的话到这个份上,季恒也不好他死脑筋。待要让她先去看看,莫要影响到姐姐修炼,就听吱呀一声,一侧房门大开,闪出半张鬼魅面容。

    时东平吓一大跳,不由得后退一步,只见季恒道:“姐姐,你怎的出来了。”

    方知此女便是院中第四人:季清遥。

    自七雾谷试炼后,霍滔父子算计姐妹俩败露,被掌门撤职挨罚,有耳朵的都该听了。尤其是执法堂,霍滔父子挨得那几下,便是由他们的人执行。听做姐姐的纯阴之体,在没有灵根的情况下修器之道,惜乎面容有损。

    时东平看到季清遥方想起来这回事,同时他也想起宗门内关于妹妹的凶残传,又是灵虎又是犀牛的。独角犀牛本就罕见,连灵兽园也不过豢养了一只,那日竟叫做妹妹的引出一只金丹。要是巧合,以他们这等见识自然不会相信有如此之多的巧合。霍齐受刑那日他也去了,曾经威风八面,自恃天骄的筑基大圆满修士落到一脸惨白耻于见人,不能不是造化弄人。

    季清遥自坐定中惊醒,礼数依然周到,颔首微笑道:“执司有礼了。”

    时东平讪讪一笑,拱拱道:“叨扰季师妹,既然你人在,我便不与你们多。是了,近日宗门内加强护山大阵,没有宗门任务,未经许可,不可擅自出入。倘若有相识的女修失踪,可报与执法堂知晓。”

    “有劳执司。”

    时东平即走,季恒扑到季清遥跟前,一连好几声姐姐,把韩家兄妹喊得鸡皮疙瘩一地,匆匆告辞回房。季恒偷看他们一眼,拉着季清遥回房后方笃定道:“那执司吵到你了,你故意吓他。”她也是后来才想通的,她这姐姐看似温柔,实则顽劣。每次故意使坏,便将特意寻到伤疤最狰狞的角度展现在人前,被她吓哭的孩子不知有多少。

    季清遥瞥她一眼,伸便要倒水,季恒先她一步,殷勤地将茶杯双奉上。

    “他胆子,可怪不得我。这几日我没出来,你又做了什么坏事?”

    “姐姐,我可从来不做坏事。”季恒噘嘴道,“你怎可如此想我。”

    “唔,你以前在村里干的那些是什么?替天行道?”

    “是呀,总得叫人知道苍天有眼,要不怎么光我俩修仙来了,没他们的份呢。嘿,姐姐。”几日未见,甚是想念,季恒不坐椅子,就那么蹲在季清遥身前看她,双目沁喜。

    她笑容欢喜,季清遥也是一笑,“遇见什么好事了?”

    “我倒不知还有什么好事比见到姐姐更好。这几日你闭门修炼,我若有所失,每日就想去你房里看你,看一眼也好,不过我知道你修行不易,不能随意打扰。其实想想从前,我在村里,你在镇上,要十天方能见一次,牛郎织女也不过如此。我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在墙上画着数字,你不知道你回来那天我有多高兴。”抱住季清遥的腿,把脑袋搁在腿上,季恒重复道,“姐姐,你不知道能见到你我有多高兴。”

    想到少女日夜期盼,季清遥默然僵坐,片刻后方轻抚她的面颊道:“那时生活清苦,你又与那群学童合不来,只好让你独自在乡间生活。”

    “姐姐,我明白。”季恒抬头与她对视,眼里只有怡然喜悦,没有半分埋怨苦楚。

    季清遥深深望她一眼,似要将她纯真稚子情态印入心间,许久后拧她的鼻子道:“从前你等我,往后是我等你。炼气十二层,距筑基一线之遥的季爷爷。”

    自从试炼过后,季恒不难觉出外院中人对她态度有所不同,如符阵堂新管事那般带有些故意亲近之意,想来那一战是打到众人心坎里了。既然宗门有派系分势力,自然会有拉帮结派之事。她如今勉强算是外院风云人物,炼气期便能越级战败筑基弟子,筑基只在一念之间,各方势力加以关注并不稀奇。

    筑基后,允许宗门弟子外出游历,又有宗门任务待派,她若能干,寻缘的差事必不会少。而季清遥终究只有一本器修中阶,修行进展缓慢,二人怕是不能经常同道而行,很快会像从前那般聚少离多。季清遥的话里亦有此意。

    季恒早已想此事前后想明白。“姐姐放心,他日我外出历练,必以助你修行为要。如此,你便能早日与我一同出行。而且,姐姐对我的牵记必定不如我对姐姐的牵记那般深。这样便不会太过难受。”

    未料季恒会出这样的话,季清遥抚在她脸上的不觉一顿。

    这姑娘,远比她表现出来的更敏感聪慧。她的成长,令她期待又惊心。

    季恒不满,跟猫狗似的,脸蹭上来拨弄她的。

    季清遥微笑问道:“你不怪我?”

    “不怪,我怎么会怪姐姐。从前我年纪,不经事,家里大人只有姐姐一个,姐姐要操心的事太多太多。我当然只能在你心里占据一个角落。而今我长大了,姐姐把要操心的事全交给我。如此,姐姐的心便能空出来,把我整个装进去。”

    她得是那样理所当然,满怀信心与期待,仿佛找到了绝世好法子。这份愉悦欢快听在季清遥耳中,却在心头晕开一丝从未有过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