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尾声 他怀抱了整个迟来的春天……
庆典就在岁末子时前举行。
天子与百官登城楼,共迎岁首,与民同庆。
当晚,京中灯火通明。
宁如深也和众臣一道随行,在庆典正式开始前,先候在城楼下面。
耿砚挤到他旁边,“你病好了吗?”
宁如深在队列中含糊,“差不多了。”
他请了三天“病假”没上朝。
虽然在他信誓旦旦的第五天里恢复了过来,但舞狮是舞不成了。
尤其想起自己“还能舞狮”时,李无廷的眼神——
他后知后觉地咽了咽:谨言慎行。
耿砚不知他所想,觑道,“嗯,气色看着是还不错,像大补过”
宁如深慌忙一踩:这犬!
耿砚,“嗷!你做什么又——”
正着,突然听“铛”一声钟乐响起。
鼎沸的人声蓦然安静下来,万众瞩目之下,天子登楼,百官齐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城楼下汇聚了前来瞻仰圣颜的百姓。
李无廷一身明黄的天子服,面容神圣威严,在宫人侍卫的簇拥下登上城楼。
宁如深也随内阁重臣一道登楼。
上了城楼,下方的人潮与灯火花海看得更为清晰。众臣就位,在礼部尚书管范的主持下,庆典终于开始。
今年的庆典一如往常。
几番礼乐和致辞后,忽听管范开口:
“请净喜大师占新岁,卜国运!”
话落,四周一阵骚动:
“可是韶觉寺的净喜大师?”
“大师还从未在这种场合公开批卜过。”
“今年是为何”
议论声中,那道裟色身影登上城楼。
宁如深站在这头,不自觉紧张起来。
想到即将批卜的内容,他心跳一阵加速,目光朝前方落去——
李无廷若有所感,偏头对上他的视线,沉静的眼底仿佛在:安心。
他便又安定下来,眨了下眼:嗯。
前方,净喜施了一礼,“贫僧参见陛下。”
李无廷点了点头。
净喜微微一笑,金襕袈裟在城头迎风翩翻,带着令人信服的神圣庄重。
四下无声,净喜掐指片刻后合掌:
“陛下圣明——”
“陛下乃九天真龙,神运在身。若一生无妻无嗣,则可佑得大承百年昌盛。”
缓和的声线落下,如平地惊雷般在人群中炸响!四周一瞬哗然:
这是什么意思!?
是要让圣上一生不娶,换大承国运?
还没等众臣百姓反应过来,就听上方帝王淡然而坚定地开口,“若能庇佑大承福祚绵长,朕愿永不纳妃,不设后位。”
“陛下!!!”
群臣一阵惊呼后,却再不出别的话:那可是大承的百年国运啊。
谁敢劝阻?可陛下又唉!
不止是朝臣,百姓也被这一道惊雷震得回不过神。众人望向城楼上那道圣明威严的身影,敬畏之余唏嘘议论起来。
浪潮般的人声中,净喜合掌:“善。”
李无廷神色未变,微一点头,又朝重臣队列中望去——
视线越过夜幕人群,对上了从刚才起就一直看向他的宁如深。
两人视线相撞,心潮同时一荡。
宁如深呼吸都快了点,眼眶发热,于人声鼎沸间门交换了一道爱意暗涌的眼神。
李无廷眼睫微动,似朝他笑了一下。
他心绪被撩动得厉害:陛下
就在四周声浪平息不下之时,位于队列之首的季阁老忽而抬,带头一拜:
“陛下圣明!”
宁如深压下心绪,深吸一口气。
随即以内阁为首,阁老重臣高立城头齐齐拜下,“陛下圣明!”
其余人终于也收了声,哗啦叩拜。
千万唏嘘,喜忧交杂,终究还是在气氛的推动下认了帝王的决意:
“天佑大承,百年福祚昌盛!”
在整齐的叩拜中,唯有一道人影稍显凝滞。
宁如深自俯首间门悄悄抬眼。
就看人群之中,已有朝官隐隐扫向尚且年幼的李景煜。而后者似有所觉,那张纯真的脸上缓缓浮出了一丝惊恐
宁如深,“”
这短腿,终于回过味儿来了。
批卜过后,净喜退去了一边。
这一惊雷般的插曲结束,一年一度的岁首庆典还要继续。
这次庆典办得很隆重。
在督典市的操持下,十大世家联合承办,盛况空前。
倒真像是印证了大承盛世的开端。
城楼之上,李无廷一按在城墙头,身形岿然冷峻,如一座巍峨不倒的高山。
趁着众人注意力又被城下表演拉去。
德全终于没忍住,“陛下!”
身侧的帝王轻扫来一眼,他顶着近前的压力低声急道,“陛下何至于绝后”
李无廷声线淡然,不容置疑,“朕只要他。”
德全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痛惜。
他是希望陛下得偿所愿,但没想过陛下竟连子嗣都不留。叹息片刻,他想着宁大人,想着这一路看来二人间门的情慕,好像又能接受了。
德全退而求其次,“但陛下只要宁大人,也不需要后位空悬”
李无廷听出他的意思,“朕不会封后。”
德全到底还是个太监,想得不远。
他腆着脸疑惑:这有何不可?
李无廷就望向下方这片繁华的京城,目光落在灯火与夜幕交界的天边,“他开市井,立内阁,赴北疆,入敌营”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抱负施展。”
“他的一身文绩武功,不该被掩于这一‘后位’之下。他该是立于朝堂,青史流芳——”
“朕要百年之后,无人敢书他为佞。”
德全望着帝王坚毅的侧颜,震讷了半晌,没忍住垂首潸然,“陛下啊”
典礼的流程已经结束。
众臣子登楼的登楼,游市井的游市井。
一片热烈喧闹的气氛中,宁如深挤过同僚寻去了李无廷那头。
李无廷转头看见他来,肃穆的神色一变,没忍住弯了下唇。
亲卫无人阻拦,他几步就到了帝王身边。
想起刚刚万众城楼上的那一幕,以及李无廷越过众人望来的那一眼,宁如深心潮又推涌起来,“陛下”
李无廷没什么,只转向热闹的下方:
“来看看我们的大承。”
宁如深站在他身侧往下看去,百官相庆,民生和乐——这是他们的大承。他正动容着,又听身侧道:
“还有你的舞狮。”
“”他目光一落。
只见拥挤的人潮中,高大威猛的男子正举着硕大的狮子头,跃然人海之间门。
宁如深咽了咽。
李无廷继续,“比起宁卿,还是差了点意思。”
“”还没完没了了!
他不就了个“还能舞狮”!
宁如深恼羞成怒,去捏李无廷的。刚一伸过去,突然就被牵住。
袖摆下的紧紧扣住了他。
宁如深抬眼便看李无廷抿唇含笑。他心头一动,情不自禁地启唇,“朝”
几乎是话音开口的同时。
城楼上蓦然一声钟响,眼前烟花齐放!
时刻一瞬跨过子时迎来了岁首,璀璨的烟火在夜幕中如微雨流金。在人群惊呼赞叹间门,他同李无廷十指紧握。
宁如深心跳怦然加速。
万千光华映亮了他明净的眼底。
他屏息看去,烟火在近前放出几个绚烂的大字:
盛世清平,月朗风清
心弦被倏然触动,一声低唤混着鼎沸的人声和烟火的乍响,落在两人之间门,“朝君。”
大典结束后,帝王不纳妃的消息天下皆知。
众人震惊唏嘘之余,却也并无太大异议。
正如李无廷先前所,百姓关心的不过是柴米油盐,富足和乐。
偶尔有几句质疑的,也都被周围人怼了回去:“陛下无后,那也是为了大承的国运!”
“有什么比咱日子过得好重要?”
乍然掀起的波澜很快就被平息。
举国上下都是一派祥和,除了一个人——
皇宫,东侧书舍中。
李无廷和宁如深坐在案前,案后的短腿都快哭出来了,“皇兄”
“景煜,稳重些。”李无廷,“从今以后,除了课业以外,你还要时时去内阁听政。”
“武艺也别落下,朕会招新晋武状元来教你。”
这下李景煜就真的哭出来了:呜呜!
他耷拉的脸像浸了水的包子,“皇兄,臣弟还太,不是还有二皇兄?”
“你是想让大承毁于一旦吗?”
“”哭音戛然而止。
宁如深感叹:直白的,合理的。
李无廷将课业布置了没一会儿,外面便有朝臣寻来禀奏,他起身暂离。
待人离开,宁如深有些不忍心。
他看着皱巴巴的李景煜,正想安慰开解,跟前的短腿忽而神色一变,正经地眨眨眼:
“没事,我都理解。”
宁如深:?
李景煜认真道,“皇兄要同宁大人在一起,对不对?从前皇兄护我良多,我一直无以为报。”
“若是皇兄需要,我愿意担下苍生。”
宁如深怔然哑了哑,“那刚刚”
“要适度卖惨,皇兄才会心软。”李景煜凑过来声嘀咕,“不是宁大人教的吗?”
宁如深缓缓张嘴:还真是他
李景煜又,“我可只和宁大人了,你不要和皇兄。”
宁如深觑着这副天真无邪的面孔,合理怀疑他是在迷惑自己,但还是禁不住点了点头,“行。”
短腿便亲昵一贴:“嘻嘻。”
隔了会儿,李无廷回来了。
他同人布置完功课,就和宁如深一道离开。
这会儿天色还早,又还是在节假期间门,两人便先回了寝殿。
到了宫中,禀退众人。
宁如深正在盥盆中洗着,就听李无廷问,“景煜和你卖乖了?”
他侧目,“陛下怎么知道?”
李无廷就笑了笑,“他什么样的,朕再清楚不过。”
宁如深恍然:龙还是老的辣。
也是,先不李无廷惊人的洞察力。有了两世的经历,自然了解得清清楚楚。
那景煜
他边想边擦着。
刚将擦干,忽然就被一把拉了过去。他一下分坐在了李无廷的大腿上,“陛下!”
李无廷搂着他低眼,“在想什么?一个眼神都不分给朕。”
不是在想你甩的锅吗?
宁如深攀着他的肩,四舍五入,“在想陛下。”
跟前呼吸一乱,李无廷目光就热了。
他抵额亲来,缠绵地采撷着属于他的唇瓣,“假日有七天。”
“嗯?”宁如深眼睫一颤,感觉到跟前的复苏,顿时有点慌,“什么?”
“上次朕疼你,怕你去不了庆典。”
李无廷握着他的腰,端详道,“五天就能舞狮子?”
“”
宁如深终于察觉到危,弹起身,“不是!”
长臂将他一把拉回,李无廷大掌钳在他腰侧,低头吻住,“试试。”
“不,唔——”
宁大人又“病倒”了。
圣宠在身,宫中送了许多慰问品到宁府。
宁如深窝在主院的躺椅上,将来送礼的宫人全给打发走,一个没见。
他现在看见明黄色的锦布都条件反射地腰抖——
他不自觉摸了下平坦的腹。
那天天光尚且明亮,他在这里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情状。
宁如深一想就耳尖惊红,生出气恼:
李无廷居然真的让他五天五天都动弹不得,他现在一动,腿根都还颤着。
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他裹着毯子,独自窝在院里。
不知是不是打发走的宫人回禀了什么,没过一会儿,院外传来一阵动静。
接着,让他腰抖耳热的那道身影亲自来了。
李无廷走过来坐在他旁边,“还在生朕的气?是朕不好。”
宁如深心:你上次也是这么的。
看他幽幽盯来,李无廷顿了顿,轻声解释,“但那时候,朕看你是喜欢的”
宁如深一爪捂住他的嘴:什么呢!
披在他身后的长发又微微炸开。
李无廷便拉下他的,“好,不了。”
万人之上的帝王好声好气地哄着他,拉他的掌宽厚又温热。
宁如深裹了裹御毯,忍不住想往人怀里蹭。但想到之前对人的放纵,他又色厉内荏地端坐好,正儿八经地问:
“陛下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李无廷点头,“你职务的事。”
还真有事?宁如深朝他看去。
李无廷,“等过了年后,你在督典市的职务就卸下了,朕会将樊宛调去礼部接任你头的事。”
“你在内阁仍挂职大学士,不必去批折子。”
“再改兼少师,教导景煜功课”
宁如深睁大眼,“让臣来教殿下?”还嫌人不够黑吗?
似是听出他的话外之意,李无廷道:
“还记得你同朕过的,一个自由、平等、文明的盛世?”
“大承终是要交到景煜里。这样的盛世,需要由你来同他讲述。”
宁如深心头一动,朝他看去:
——李无廷是认真的。
他应了声,“好。”还是没忍住往人怀里挪去。
李无廷便顺势搂过了他。
他腰身瘦,那只长臂绕过背后落在他身前。他目光一晃,忽而定住。
刚才李无廷的都掩在了宽大的袖摆下。这会儿露出一截,他就在那腕间门看见了用绳扣串起来的菩提珠。
见他目光落来,李无廷低声:
“朕过,会替你好好保存。”
宁如深指尖擦过那颗牢牢拴在帝王腕间门的菩提珠,顿时什么气都没了。
他往里人怀里一窝,捧了个瓷杯。
李无廷低头:?
宁如深宽容大度,“慈悲为怀。”
“”李无廷就拍拍他脑袋,让他靠着,“深深一息。”
宁如深,“深深想要很多息。”
“那就很多息。”
“可以吗?”
“可以。”李无廷柔声,“等把担子慢慢交给了景煜,我陪你一起息。”
是要游山玩水?宁如深一下有了兴趣,仰头问道,“我们去哪里?”
李无廷目光望向院外。
过了岁首,池塘边寒雪消融,梅枝招展。
他低头在宁如深额间门亲了下,像是怀抱了整个迟来的春天:
“大承山高水阔,我们哪里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