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云泥之别
第二天一早,汤幼宁起来后,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的生辰礼。
薄时衍告诉她,就是庄子上选中的那一匹枣红色大马,她离开这么久,也不知它是不是忘了她?
她还没完全学会骑马,得跟它多熟悉熟悉。
还能给它取一个名字,从今开始正式属于她啦!
林春生跟到京城来是为了帮忙饲养白虎,但他本身对养马更为熟练。
毫无疑问,枣红色大马也会落到他里管着。
马厩那边早已准备妥当,汤幼宁溜达过去看看,一眼瞧见了那匹醒目的白马。
薄时衍的坐骑有好几匹,这匹白马已经算是老马了,跟随他最久。
上过战场归来,现在依然健壮。
林春生它比军马养护得还要好,再活二三十年绰绰有余,不过估计不能再次上战场了。
平日里使役倒是不成问题。
汤幼宁在边上待着,看马夫给它们喂食,一个个皮毛光滑,都精神得很。
待到巳时二刻,属于她的枣红色马儿没有来,倒是陈管家找到她跟前。
“汤姨娘,昨日门房处还收到一份生辰礼,是汤家送来的。”
陈管家请她过去看看。
汤家?是她的娘家。
汤幼宁有点意外与好奇,跟陈管家去了。
陈管家没把贺礼在当天给她送去,因为他多少知道点汤姨娘与汤家的关系。
万一惹来不悦,也不至于在生辰日当天不痛快,推辞一日处理更好。
东西暂时收在库房里,是一个木盒子,里头垫着绒布,摆放一颗水灵灵的玉雕白菜摆件。
白玉与翠玉浑然天成,期间还夹杂了一点点黄玉,色泽融洽,漂亮自然。
汤幼宁一眼认出了它,以前时常放在爹爹的书桌上。
“嫡母把这个送给我?”
汤幼宁伸,轻抚在玉雕白菜身上。
这是爹爹喜欢的物件。
汤幼宁拿不准能不能收下它,对于彭氏的用意,她心思纯粹,完全没有多想。
更不会有什么恼怒之类的情绪波动,只管把玉雕摆件带回去,问问秦婆子的意见。
汤幼宁没有留意汤家如何,湘巧却分了点心神给他们。
这会儿向她解释道:“秋闱那会儿,汤家大郎君名落孙山了。”
因为在闹市聚众斗殴,一群好几人都被逮了关上几天。
放出来倒是没耽误科举,不过本就对高中没抱希望,结果可想而知。
摄政王若是要对汤奕宗除名,现成的理由,轻而易举,但是他偏不那样做。
让汤奕宗去考场溜一圈,名次极低,叫彭氏好好看清楚。
她儿子这辈子基本科举无望了。
汤奕宗在国子监两年,此前私塾里读了十几年,勉强挂上了秀才公的功名,再想往前一步,难如登天。
秦婆子看到了玉白菜,道:“娘子若是喜欢,就留下它。”
这不过是彭氏低头的一个信号罢了,往日随意她处置的庶女,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前段时间,摄政王派人领着秦婆子去汤家,把汤幼宁往年的旧物都拿走了。
此举把彭氏吓得不轻,她还以为自己会遭受一波报复。
观望了些时日,并没有后续。
汤文樊很疼爱自己的闺女,每年送些物件哄她开心,其中也不尽然全是值钱东西。
在把庶女送去王府做妾室时,彭氏让人把汤幼宁院子里的东西都扣下了,只给些银两与装点门面的首饰,让一顶轿抬走。
不过是出于心眼罢了,她嫉恨汤文樊给庶女的一切。
摄政王府上门要走旧物之后,她惶惶不可终日,眼见着没有其它动作,这才选了生辰这日,送东西过来。
彭氏知道怕了。
汤幼宁不喜欢她,却也没在心里惦记着这人。
她只为自己失而复得的东西感到高兴。
这次也是如此,看到爹爹旧日赏玩的摆件,她决定收下它,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每天都能对着它。
至于兄长没考中,以及嫡母的什么心思,她半点都不想理会。
娘子没心没肺,每天挂心白虎和日渐丰富的玩意,哪还有心情去瞩目自己不喜之人。
秦婆子乐得看她快活自在,传话嘱托陈管家,若是汤家那边来人什么,无需理会。
东西照收,彭氏能怎么样?
******
下午,汤幼宁陪着虎崽子在庭院里玩。
湘宜心灵巧,给做了个鸡蛋大的毛球,是它的玩具。
白虎也就狗崽子那么大只,迈着四条短腿,步伐还不稳当,追逐起来却很卖力。
汤幼宁被它跌跌撞撞的可爱模样逗得直乐,简直想趴到地上跟它一起玩才好。
然而薄时衍盯得紧,别他在书房里随时会留心她的状态,就是十澜,也慢慢察觉到了王爷未曾出口的命令。
娘子的体态太好了,即便是随意站立,都极为惹眼,她一旦趴下去,塌下腰,妩媚天成而不自知,显然不能叫人随便看见。
十澜刚被派过来时,只让她跟着,寸步不离。
她便以为守护好娘子的安全是自己职责所在。
如今也是时日久了,才意会到王爷真正的用意。
汤幼宁是没法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了,四肢着地跟困困玩闹会被阻止,她只能把白虎抱起来。
它身上的白色绒毛极其细软,圆脑袋蹭着她的心,乖巧可爱。
汤幼宁很喜欢困困,不过,她更期待它长大后的模样。
“困困日后威风凛凛,就不能叫困困了,”她就喜欢体型大只的动物,一点都不怕,“到时候带你去认识闪电,它是一条大黑狗!”
上次遇着齐世子,闪电怀孕了,现在也不知如何?
希望过段时间能听到好消息。
汤幼宁跟白虎对话,不厌其烦,还承诺等它长大了就取个大名,要比闪电还厉害,起码得是雷霆什么的
不知何时,踱步到她身后的薄时衍,听见这话,眉梢微挑。
他淡淡开口:“雷霆与闪电听着像是一对,平白辱没了白虎之威。”
“王爷?”汤幼宁循声回头,问道:“那它应该叫什么好呢?”
她想要那种一听就很厉害的名字。
“这般热衷于取名,你的坐骑已经想好了么?”薄时衍反问道。
汤幼宁一摇头,她没想好,“王爷先前,没学会骑马不能给它取名字。”
薄时衍看了看天色,时辰尚早。
道:“可以带你去马场走一圈。”
他去马场,汤幼宁托着白虎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抬头望着:“现在么?”
上午那会儿她去马厩等着,马儿还没送来呢,莫不是它已经到了?
薄时衍垂眸瞥她一眼,吩咐苒松去准备。
湘巧湘宜领会来了王爷的意思,也立即行动起来,去打点娘子要外出时的必须物件。
考虑到上回学骑马,汤幼宁的双腿磨伤破皮,湘宜特意做了个软垫子,搭在马鞍上面。
“这天黑得早,应该骑不了太久,”湘宜拿着软垫嘱咐道:“娘子自己也当心些,切莫贪快。”
湘巧正在给她换上骑装,闻言接过话头:“天冷了,穿得厚实些,想来不会轻易被磨伤。”
汤幼宁想了想,慢吞吞道:“你们高估我了,自己骑根本跑不起来。”
她暂时还不具备独自跑马的能力,又怎么会磨伤呢。
“那也要把软垫带上,”湘宜掩唇轻笑:“谁知道王爷会不会掳你上马,跑起来不管不顾。”
王爷一碰到娘子,就隐隐有些失控了。
汤幼宁自己不觉什么,湘巧瞪了湘宜一眼:“娘子你也敢打趣,快些给她上妆了好出门吧!”
“知道啦。”湘宜笑着拉走了汤幼宁。
明亮的等身琉璃镜跟前,一颦一笑清晰可见,汤幼宁肤如凝脂,湘宜从不给她涂抹太多。
不过是用花露稍微润一润,轻拍两下,白里透红。
峨眉轻扫,朱唇榴齿,如此娇艳佳人,湘宜越看越满意。
汤幼宁用指头点着唇瓣,道:“口脂会被吃掉。”
她眨着眼睛,一派纯然,落落大方。
反倒是湘宜红了脸,低声道:“娘子别擦,王爷就喜欢吃这个。”
先前是她不懂事,还以为真是唇色太艳叫王爷不喜,所以被他用指头擦了去。
以现在双唇红肿的频率看来,王爷分明是喜欢得紧!
“好吧”汤幼宁乖乖妥协,任由湘宜将她装扮好,拿起马鞭出门去。
******
摄政王府有自己的马场,在城西,是当年薄时衍立下战功之后,先帝赐予的。
薄家没有其他人在京城,这个马场平日里等同于荒废,无人问津。
往后汤幼宁随时可以带着她的坐骑过来,好歹算是提高了马场的使用率。
抵达目的地,汤幼宁满脸期待,跃跃欲试。
原先在圻石的农庄里学过骑马,也没过多久,那些要领都还记得。
薄时衍扶她上了马背,再教导一遍,自己骑马在前头,牵着她的缰绳慢跑。
“会害怕么?”薄时衍回头问道。
汤幼宁摇头,水润的双眸充满亮泽,笑道:“我不怕。”
就算他松了,她自己骑也是不怕的。
薄时衍早就发现了,她骨子里是个胆大的姑娘。
若不是从被教导得顺从乖巧,或许,她也会拥有张扬肆意的性子。
两匹马并驾齐驱,速度很慢,薄时衍缓缓放开,让她自己握住缰绳。
“跑起来,我在后头跟着你。”
“好哦!”
汤幼宁早就在等这一刻了,她能感觉到座下马儿的温顺与雀跃。
她的马儿与她一样,想要拔足狂奔。
秋冬的马场早已不见绿色,草地枯黄一片,即便是日头高照的午后,迎面而来的风也是凉丝丝的。
汤幼宁却不觉得冷。
她的心扑通扑通热烫不已,攥着绳索的心也在微微发汗。
有着初学者的紧张,更多的是成功跑起来的成就感,或者,是挑战感。
她的父亲死于摔马的意外。
这么大一匹马,若是狂躁起来,拥有巨大的气力,人力难以控制。
它会把背上的人甩下去,铁蹄践踏,非死即伤。
现在,汤幼宁也尝到了马背上的滋味。
细白的指轻轻抚上它红棕色鬃毛,她低声道:“我一点都不怕你”
枣红色大马动了动耳朵,跑得欢快。
莫约在马场待了一两个时辰,汤幼宁只觉非常短暂,就已经日头西斜,他们得回府了。
京城不准无故闹市纵马,初学者不擅控马躲避行人,来回的路上皆是乘坐马车。
汤幼宁自己努力从马背上爬下来,走向一边的湘巧身边,准备上车。
她身后的薄时衍一抬眸,不期然瞥见了她衣裙上沾染的一块血迹,不由蹙眉。
他快步上前,握住汤幼宁的臂:“你又受伤了?”
她愣愣回过头,不知这话从何起。
薄时衍也不等她开口,将人打横抱起,送到马车里,自己也跟着钻进去。
他迅速掩好车门,吩咐回府。
马车内,汤幼宁刚坐下来,就被薄时衍揽到怀里坐着,他沉声不悦道:“为何又逞能?马鞍不舒服应当立即出来。”
许是她的皮肉太过细嫩,今日骑马时长这么短,也能磨伤了腿心?
“什么?”汤幼宁摇摇头,辩解道:“我没有受伤。”
“你流血了。”薄时衍一掐她脸颊,“忘记本王过的话?我可以随时收回你那匹马。”
汤幼宁与他四目相对,表情有几分呆滞。
流血?她并无任何疼痛,怎么会受伤呢?
薄时衍一按在她腰封上,只犹豫了一瞬,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着要解开她的腰带卸下马裤,汤幼宁下意识按住他背,阻止他的动作。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裤子有些许黏湿,张了张嘴,声道:“王爷我应该是来月事了。”
薄时衍的动作顿在原处,他一掀眼帘:“你什么?”
女子的月事?
确实,若是腿间磨伤,血迹不至于晕染到外裙来,没有那么大量
薄时衍的指尖微微蜷缩,松开了。
面上神色却没有丝毫放松,“你便这般无知无觉?”
据他所知,有的女子似乎会不舒服?以往不曾留意过这些,他不确定。
“我没事的,”汤幼宁低头,慢吞吞把自己的腰封重新束好,道:“女子都很厉害,每个月流血好多天都不会死呢。”
“”他一抿薄唇:“果真厉害。”
薄时衍想了想,决定对她‘严加看管’,这几日不许出去玩,不许离开白霁堂,以及饮食方面,估计也要有所注意?
涉及自己的知识盲区,他也不出什么来
回到王府,马车直接入了二门。
薄时衍抱着汤幼宁下车,不让她双脚沾地,自然也就不会被人察觉她衣裙脏污。
把人送回屋里去,让几个丫鬟照看着。
湘巧湘宜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起初看王爷那反应,她们还真以为娘子受伤了呢。
秦婆子炖了一盅汤,稍稍放凉了,汤幼宁更衣出来正好入口。
她道:“我算着娘子这日子要到了,不想竟然提前了两天,骑马可有妨碍?”
汤幼宁到桌旁坐下,回道:“我无碍的,奶娘。”
秦婆子观她脸色如常,放下心来,又想起一事:“得去跟王爷,这几日你们不可同寝。”
汤幼宁也没问为何不能同寝,拿起瓷勺道:“一个人睡宽敞。”
待到她喝完汤去找薄时衍,他正在书房里批阅折子。
各地秋收情况陆续报上来,有暗戳戳炫耀功绩的,也有哭穷受灾希望明年减轻赋税的,五花八门,一股脑塞给皇帝定夺。
薄时衍粗略看了两眼,一边张耳朵听汤幼宁话。
得知她的来意,薄时衍淡声道:“圆圆不妨,你来月事,与我分房有何干系?”
这话把汤幼宁给问住了,她一捻着自己的衣带,老实一摇头:“我不知道。”
薄时衍知道她不知道,替她解惑道:“因为在此期间,妻妾无法伺候郎主。”
他修长的指握着笔杆,慢条斯理在纸面上落下墨迹,问她:“圆圆有伺候本王么?”
伺候?
汤幼宁回想一通,他沐浴更衣乃至擦脸,都是自己动,于是继续摇头:“我没有你自己不要我伺候的。”
她还记着呢。
薄时衍也不反驳,只是扬起眉尾:“既不曾伺候,期间也就不会耽误事情,还有什么分房的必要?”
汤幼宁一挠头,好像确实没有必要?
“还有其他事么?”他抬眸看她一眼。
她摆:“没有。”
“那就自己去玩吧。”薄时衍提笔,继续埋首于书案。
汤幼宁也不打扰他的正事,自己乖乖退了出去,跟秦婆子转述分房的结果。
******
天越来越冷,京城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飘了下来,比起往年提早了些。
街上有经验的老人们,猜测今年的寒冬或许会更长更冷。
如意夫人先前,下雪就邀请汤幼宁去瞿山白马寺赏梅,帖子如期而至。
不巧,汤幼宁的月事尚未结束,薄时衍不愿放她出去。
汤幼宁很想去,拽住他的衣袖,道:“王爷,老夫人那么好,难道要拒绝她么?”
薄时衍反捏住她的肉爪子,“改日再去。”
可是她不想改日。
汤幼宁没有再,只是嘴微噘,可怜巴巴。
薄时衍着眼落下,话头在舌尖一打转,道:“本王陪你去。”
“嗯?”他也要去么?
汤幼宁觉得自己的月事没有任何妨碍,哪里都能去,但他好像不这样想。
薄时衍一声吩咐,陈管家与苒松连忙张罗起来。
瞿山也不是很远,不过山里深了些,须得多备些御寒衣物。
气候严寒,梅花开得早,瞿山白马寺香火旺盛,梅林成片,吸引众多善男信女、文人骚客。
且那里的素斋也极其有名,因为深山里的泉水露水,滋养出来的农作物也是不同。
听一棵不起眼的大白菜就能尝出区别来呢。
这些是十澜告诉给汤幼宁的。
在汤幼宁看来,没去过的地方有那么那么多,每一处都是极好的。
而且还有如意夫人随行,她的画作尚未与之交换,因为挑挑拣拣,总想选出最好最满意的那一幅。
出发这日,摄政王府的马车驱使到城门口,与如意夫人会合。
老夫人带了自己的孙女,名叫杭宛歌,年岁比汤幼宁些,正好路上作伴。
得知薄时衍也来了,如意夫人忍不住一笑:“我老婆子竟也有与大人物同游的时候?”
薄时衍上前,朝她行了晚辈礼,道:“许久不曾拜见老夫人了。”
“你还记得老身,倒是我的福气。”如意夫人故意这般道。
打趣了两句,她才放过他,叹气道:“原本想着路上把圆圆叫过来同车,现在却是不能了。”
“晚辈叨扰了老夫人的雅兴。”薄时衍嘴上致歉,毫不客气地把汤幼宁留在自己马车上。
双方没有在外头寒暄太久,各自上车,启程去往瞿山。
马车吱吱悠悠上了路,车内燃了炭盆,煮茶烤火两不误。
“祖母,那位便是名扬天下的薄时衍?”杭宛歌还是头一次得见。
她常年在外,待在京城的日子屈指可数。
如意夫人极为开明的一个人,她教导出来的儿子,不是那等迂腐重规矩之人。
并不拘着孙子孙女,反而喜欢让他们去外地多走走看看。
出一趟远门所增长的见识,远不是书中能比拟的。
杭宛歌自认见过许多男子,却没有一个是薄时衍这样的。
不过也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仅此一人。
她一撑着下巴,笑道:“摄政王,还没有王妃对吧?”
如意夫人扭头看来,松了中的茶盏:“歌儿,你想什么?”
“祖母,”杭宛歌知道她看出来了,眨眼道:“杭家三姑娘,可以成为他的王妃么?”
如意夫人眉头一皱:“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爹娘让你回京,已经安排好了人选给你相看。”
“太迟啦,”杭宛歌摇头道:“我今日见过薄时衍,只怕那些人再难入眼。”
俗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可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所谓云泥之别,有些人生来就是天上飘着的白云,俯瞰底下的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