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腹18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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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热的夏天的确是很难熬的,可是鸿嘉三十五年的冬天,对于一向苦夏的贵妃来,竟是比三伏热夏还都要更难熬些

    高旭到底是没有能挺过自己的五十大关,被病痛拖得日益虚弱憔悴,到最后形销骨立,再难支撑。

    “天要取之”,他在自己的遗诏中是这样的。集云为了高旭的死一向闷闷的,除了面上装出来的,心里倒也不是全无感觉。

    是啊,天要取之,这是剧情的力量,是天命,年轻的帝星冉冉升起,高旭自该“退位让贤”。

    龙驭宾天之时,殿外鹅毛大雪,殿内哭声一片。

    可是大行皇帝最宠爱的重华宫贵妃却并不在这里——她也病了,病得甚至没有力气从床榻上起身,甚至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多有两三个时辰是醒着的,甚至显出了下世的光景。

    等到醒来后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直接昏厥了过去,若非一直有太医守在重华宫及时施针,能不能挺过去都还是两呢。

    太医是储君亲自挑选出来管照贵妃的,就算是新旧交替登基在即的忙碌时刻,也每日要找这位姓许的太医过乾清宫问话,要亲自过目贵妃的脉案和药方。

    尽管贵妃其实并不是什么需要谨慎应对的疑难杂症,左不过是伤心过度忧思难解。至于,另一些贵妃玉体的不妥之处许太医没,高嘉珩也没问。

    ——左不过,是伤心过度、忧思难解,怎么会有其他的呢?

    冬去春来,万象更新。

    郑妃一人的沉疴,并不能拖动车轮滚滚向前的进程。

    新帝登基,迎娶杨氏并册封为皇后,封了若干个侍妾,又遵奉杨太后为太皇太后,嫡母孙氏为太后。

    此皆题中应有之义,不必多叙。

    但不知为何,却是生母郑氏,独独被漏了过去。

    据是郑氏缠绵病榻,一行册封难免还要接旨,还要有各样议程,恐怕郑氏会支撑不住,可能喜事立刻就要变丧事了。

    倒是也有人怀疑这昭示着母子不睦。可,皇上虽然政务繁忙,但三五日之内,总会拨冗至重华宫探望郑氏,不睦之,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去了的先帝乃是明君,留下了一班忠良能臣和四海太平,朝局很快就稳定了下来,皇上稍稍得了空闲,往重华宫跑的就更勤了。

    这一次高嘉珩前来,重华宫中那股腻人的甜香倒是淡了不少,人在里头也不那么难受了。

    因除了皇上,病重的郑氏谢绝一切访客,所以外人不知道,这外表巍峨气派的重华宫,正殿内,却是一片的狼籍。一盆娇艳犹在的蝴蝶兰碎在当间儿,迎枕、搭被儿胡乱扔在地上,就连银红的帐子都被扯掉了一半儿。

    ——榻上的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高嘉珩一愣,脚步顿住,脸色登时黑了下来,刚要叫人,忽然耳朵动了动,听到了身后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方才还脸色沉得像是要发作了满宫的人一样的高嘉珩,就像是看台上习得了变脸之术的戏子一样,忽然又缓和了神色,挂着笑回过了身——果然是昔日的贵妃郑氏,穿着件雪青袄和鹅黄绫裙,一头青丝披在两肩,赤着双足,正跌跌撞撞绕开地上摔的七零八落的杂物向他而来。

    高嘉珩忽发奇想,倒是不合时宜地忆起了李后主的一阙词来: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千不该万不该,这首词正写的李后主与妻妹私会正写的是,乱了伦常。

    不过,郑氏的形容并不太好,与娇艳美丽的周后倒是相去甚远。

    想来是因为病势缠绵不去的缘故,那张从前娇艳妩媚的脸变得苍白孱弱,却并不损其美貌,反而更添了动人,大约是人瘦了许多的缘故,眼睛倒是显得越发的大了,飘飘忽忽行来,不像雍容华贵的贵妃,倒像是一介艳/鬼。

    走了两步路的功夫,就气喘吁吁地扶住了高嘉珩好心伸向她的,娇喘细细,带着些希冀地心翼翼道:“珩儿,长寿膏可熬得了?”

    高嘉珩态度轻佻,只以单扶着,替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头发,慢条斯理道:“唉——可惜了,这一批的药材不知道是不是混入了次等品,熬出来的不大好,最后只得了一盒能用的。”

    噬心销骨的渴望又从身体里升腾了起来——集云不敢轻忽,赶紧在第一时间花积分兑换了限时道具,才继续保持住了头脑清醒——表面上,却装出了神色迷离,攥着眼前人的急切道:“可以的,也可以,在哪里?好孩子,快给母妃吧。”

    高嘉珩脸上挂着不变的笑,假模假式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才惊讶道:“咦?朕好像忘记带在身上了。”

    此话一出不要紧,但令人反应不过来的是,方才还柔弱如菟丝花一般的集云却忽然暴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扬,恶狠狠地给了高嘉珩一耳光,直把高嘉珩的脸都打偏了去,边有些癫狂地尖声喝骂道:“忘记了?你竟然忘记了?你是不是要看着我死啊,啊?!”

    过了片刻,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的高嘉珩并没有将脸转回来,倒是让失去了理智的集云似乎这才回神,她重新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忙脚乱地扑了上去,抚着高嘉珩挨了自己一巴掌的那半张脸,带着哭腔道:“嘉珩,嘉珩,你不要紧吧?母妃不是故意的,嘉珩不要记恨母妃,你让人去取长寿膏来,好不好?你救救母妃吧好不好?”

    高嘉珩似乎对贵妃有无穷的耐心,他并没有把那一巴掌放在心上,握着集云冰凉的从自己的脸上拿了下来,扶住了她的后腰,谆谆善诱道:“那么母妃告诉朕,你该杀眉采女吗?”

    集云脸色一变,对高嘉珩灼灼的目光有些躲闪,咬了咬没有血色的嘴唇,最终还是撑起了气势,色厉内荏地道:“好得很,你果然是为了你生母的事情在记恨本宫。你再问多少遍,本宫都还是那句话,画眉先起了谋害本宫之心,死不足惜,皇上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高嘉珩板起了脸,严厉道:“眉采女并没有要害你!丹桂和鱼阳的话你也听到了,是你错杀了人,你还不悔过吗?”

    集云闻言更恼,发狠了去推他,高嘉珩一时倒制不住,被她扰得烦躁,索性放开了——换来的就是萎靡的贵妃一时不支,反而摔倒在了地上,右也被地上的碎瓷划破,见了血她却顾不得,立眉道:“本宫不信!你是皇上,他们听了你的话在胡八道罢了,画眉起了坏心,在本宫的香炉里加料,企图神不知鬼不觉害死本宫,证据确凿早已查清,定是你在骗人!”

    高嘉珩抬了抬嘴角,抱臂看着集云委顿在地上,只是这一次,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气定神闲地点头道:“好,母妃不肯信,那就还是让事主亲自来跟你吧。”

    话音落,丹桂通传的声音同时响在门外,“圣上、娘娘,国公夫人候见。”

    高嘉珩大马金刀坐在了美人靠上,舒展了身子,不顾集云还狼狈坐在地上,和熙道:“传。”

    随着这一声,低眉顺眼入内行礼的,正是许久不见的郑夫人。

    较之从前,她也竟换了一副模样,且不打扮得朴素,倒能理解是因为国丧的缘故,但人也活活瘦了一大圈,脸色灰败,再没有了往日的神气活现和颐指气使,进来后眼也不抬,熟视无睹集云坐在地上的事实,只弯腰曲背地站在那里,语气平板地一径将当年是如何布局,以合宫之力陷害画眉,招致贵妃震怒起了杀心的前因后果一一明——口齿清晰,因果详尽,由不得丝毫不信。

    完后不等吩咐就又行一礼,缄默地退出去了。

    闹了半天的集云,从见到郑夫人的那一刻,甚至都不必她开口,就好像已然猜到了什么,似乎变成了泥胎木偶,不不动,没有反应。

    高嘉珩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抬了抬腿。

    盘金龙靴从后头狎昵地点了点集云薄如纸片的肩膀,“怎么,母妃难道仍是不信吗?”

    集云一个激灵,似乎这才回了魂儿,猛然回过头来与高嘉珩对视——方才还一脸写意的高嘉珩笑意一僵,倒是有些始料未及。

    半天没有动静的集云,原来出了一头的汗,已经是有些虚脱了两汪原本灵动善睐的眸子呆滞涣散,瞳孔变得极,是长期吸食长寿膏的表症,显得眼睛黑沉沉的,乍看有些令人生惧。

    带血的右悄悄攥住了高嘉珩的袍角,高嘉珩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看着那只青筋分明的。

    而他的那种气定神闲尽在掌握的神情,不知什么时候起,也不见了踪影。

    ——叮。

    怜惜值+,当前怜惜值0。

    “我”

    六神无主的贵妃愈发攥紧了那一片布料,“我不是”

    始作俑者高嘉珩似乎反而十足的无奈,暗叹了一口气,终于肯扶她起身,道:“你不是有心的,朕知道。但你是不是不该杀她?错了,就要认,对不对?”

    哄孩子一般,贵妃不知不觉就乖乖点了点头。

    怔怔的,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高嘉珩随即就又叹了一声,那情真意切的踟蹰和怜惜落在集云的耳朵里——

    0,可真是一道分水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