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合一
太子离开之后,本就沉闷的氛围变得更加凝滞,众人各自陷入心事,轻易不肯开口。
唯一能称得上自在的存在,竟然是孟长明的雪驴。
它看上去已经完全适应陌生的环境,对所有能称得上陌生的味道和颜色都充满好奇,仗着脖颈处系的缰绳足够长,踏着略显欢快的步伐四处走动,轻而易举的吸引众人的目光。
胡柳生依旧沉浸在施承善失踪的恐慌中,目光发直的盯着雪驴,鬼使神差的道,“谁如此有心,竟然专门带来只雪驴。施兄最喜欢驴肉火烧,尤其是现杀的驴。他曾过,新鲜的驴肉火烧味道最好,离得很远,他就能嗅到与众不同的美味。”
雪驴似乎感受到胡柳生的恶意,忽然转过头直视对方的目光。冰蓝色的眼睛眨了眨,掉头就跑,边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边拼命的往主人怀里拱。
孟长明冷笑,阴阳怪气的道,“你得先盼望他还有命在,才能替他惦记驴肉,否则心总督大人将你变成驴肉火烧祭奠施”
“孟长明!你的雪驴看着像是有些疲惫,你不如带着它找个地方憩片刻,吃些东西。”岑威轻咳了声,朝陈玉使了个眼色。
虽然结合总督府管家的反应和目前的消息,施承善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但是毕竟还没见到尸体,孟长明若是出太难听的话,不仅对他不利,也会影响太子和陈国公在这件事中的立场。
如今的情况正值前所未有的混乱,委实不需要孟长明再火上添油。
陈玉没能在唐臻还没离开的时候找到会,与对方交换信息,看什么都如雾里看花,难以真切,比任何人都想维持现状。
收到岑威的暗示,他立刻捏着鼻子表示,早先在花楼酒宿,强行被叫醒,满身虚汗的迎着热风匆匆赶到宫中,如今正头痛的厉害,想要去喝碗醒酒汤,清醒片刻,再来商议如何调查后宫的动乱和东宫的大火。
李晓朝神色难辨的看向陈玉,眼底的深沉带给陈玉前所未有的压力,隐约间甚至生出听见心跳声的错觉。
“哪家花楼如此荣幸,竟然能引得你亲自去见世面?”李晓朝的脸上忽然扬起笑意,意味深长的道,“贤侄进京许久,我也没送过你什么,如今正好将这座花楼送给你压惊。”
陈玉忍着心底的惊涛骇浪,沉声出他在前往宫中的路上,早就想好的辞。他明白,李晓朝在怀疑他,想要送他花楼只是个粉饰太平的借口。
在他离开皇宫之前,京营必定会将他在花楼所做的所有事都调查清楚,事无巨细的呈给李晓朝看。
不必回想,陈玉就知道,匆匆改变计划的情况下,他的布置必然有疏忽的地方,会被人抓住把柄。
陈玉的脸上恰到好处的浮现紧张,盯着李晓朝的双眼看了许久,狼狈的移开视线,低声出花楼的名字和位置。
平日里言语简洁的人,难得看上去有些唠叨。
这是陈玉进京三年,第一次看到李晓朝盛怒的模样。
他终于明白,离开广西之前,程锋为什么反复嘱咐他,越恨李晓朝越是要躲着对方。
如果是三年前不,即使是现在的他,如果是独自面对李晓朝的质问,也未必能完全扛住压力。
好在有破绽的人不止是他。
声称是赴施承善的邀约,在不合理的时间,出现在东宫的胡柳生。
悄悄回北地,在最微妙的时刻,恰到好处的返回京都的燕翎。
立场成迷,几乎是无差别攻击的孟长明。
曾在后宫、东宫起火前出入宫禁的岑威。
拖延到李晓朝彻底不耐烦之前的最后一秒,终于姗姗来迟的梁安。
这些人都有被李晓朝怀疑的理由。
陈玉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退出花厅的时候顺牵走孟长明的雪驴,果然引得孟长明冷着脸迈动尊步,遥遥跟在后面。
梁安目送两人一驴走出房门,眼底闪过羡慕,轻声道,“大将军,我也奔波许久,疲乏的厉害,想”
“贤侄谦虚。”李晓朝不冷不淡的道,“我听闻你尚且年幼的时候随父兄在船上奔波,三五日不睡觉,亦能随时暴起剿匪。今日之事还没过夜,怎么会影响到你?”
“大将军过奖,这些都是两广的兄弟看得起我,有意吹嘘的事迹,当不得真,当不得真!”梁安连连摆,看向李晓朝的目光中满含赤诚和期盼。
然而李晓朝只是含笑摇头,眼底深处的冷色,立刻令梁安本能的移开视线,求助的看向岑威。
岑威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从数日前,京营接连闹出非同寻常的动静,再到昨日至现在的种种惊变,骠骑大将军在京都的权威遭遇前所未有的挑衅,早就触及到李晓朝的底线。
更不用,还有名为‘施承善’的大麻烦和名为‘三省总督’的威胁,等待焦头烂额的李晓朝去处理。
李晓朝肯放孟长明去休息,未尝没有厌烦孟长明,以此避免孟长明给他捣乱的意思。
陈玉虽然有亲兵,但是本身对行兵之事不够敏感,放他去休息,既跑不掉,也闹不出乱子,还能适时的安抚孟长明。
剩下的人不想与李晓朝彻底撕破脸,只能在这里陪李晓朝枯坐。
因为他们自身或能调动的人,足以对李晓朝造成威胁。
这个道理不仅岑威明白,始终一言不发的燕翎同样明白,梁安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
唐臻本想憩片刻,缓过心跳越来越快的劲儿,立刻回去表达对施承善的关心,奈何身体条件不允许他实现想法。
他彻底睁开眼睛的时候,日头已经彻底西沉,距离东宫的大火足足过去六个时辰。
“殿下?”平安带着太监亲自守在角落,听见动静立刻端着温水走过来,低声道,“殿下节哀,施大人去了。”
唐臻的眼角明显的抽动了下,勉强忍住笑意,神色微妙的睨向平安,哑声问道,“怎么回事?”
节哀?
不知道平安昨日被程守忠用药唤醒之后,有没有发现衣角沾染的血迹。
全都是施承善的血。
“大将军连夜发布搜查令,至今依旧没有任何与施大人的行踪有关的蛛丝马迹。”平安似真似假的叹了口气,低声道,“距离施大人失踪已经有八个时辰,但凡施大人还能保持意识清醒,怎么也应该给总督府报个信。”
唐臻煞有其事的点头。
平安已经许久没见,太子对他露出信任的神色。猝不及防的见到太子双捧着茶盏坐在床上,满眼认同和信任的模样,心口莫名发烫,分析的更加起劲,“如果是别有用心的人绑走施大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大活人又不可能凭空消失,对不对?”
“公公的是。”唐臻继续点头。
平安摇了摇头,笃定的道,“虽然大将军和总督府还没放弃寻找施大人,但是”
唐臻的指缓慢的摩挲茶盏的纹路,从中汲取热气,忽然问道,“陈国公世子不久前也闭门谢客,完全不见人影,大家都知道他已经悄悄的回北地,只是假装不知道。不定施承善也是被急召回浙江,总督府的管家怕京都的人去追施承善,所以谎。”
“您怎么会这么想?”平安愣住,猛地看向东宫的方向,脸憋得通红,语无伦次的道,“陛下给您的、传国玉玺!在哪?还在不在?!”
唐臻垂下眼帘,轻声道,“程守忠来得及时,从贼子中夺回传国玉玺,可惜过于急切,没能留下活口。”
“我”他忽然面露苦笑,“你看我现在的模样,连自己都顾不上,怎么保护玉玺?我已经将玉玺还给父皇。”
平安面露犹豫,终究还是顾虑曾经与太子的隔阂,不想破坏彼此之间稍稍缓和的氛围,没有再追问。
唐臻耐心的等到平安的情绪完全平静,再次扔下惊雷,“大将军有没有怀疑,施承善已经趁乱偷走玉玺,所以制造失踪的假象,连夜逃回浙江?”
“这、这怎么可能?”平安目瞪口呆。
“为什么不可能?”唐臻隐晦的舔舐牙尖,换了种问法,“大将军有没有问你或程守忠,传国玉玺如今在何处?”
平安满脸茫然的摇头,“没、我不知道,我现在就去问程守忠。”
唐臻眼疾快的抓住平安的臂,“不必去,如果大将军问过程守忠,程守忠会派人来告诉孤。”
所以那么重要的传国玉玺,李晓朝是真的没想到,还是故意没想到?
唐臻将茶盏放回平安中,慢吞吞的躺回被褥里,凝神回想数月前,京都总督府的生辰宴。那日藏在总督府假山中的人究竟是谁,竟然能令施承善难得耐心,甘愿为其遮掩。
这个人与李晓朝,又是什么关系?
施承善当时对程大姑娘和安定侯的态度,那般心翼翼,这个人肯定与李晓朝关系匪浅,不定是李晓朝的心腹。
他是欺上瞒下,悄悄与三省总督勾结?
或者在李晓朝的有意纵容之下,明目张胆的通过施承善与三省总督互通消息?
李晓朝匆匆得出施承善已经遭遇不测的结论,有没有受到这个人的影响?
平安魂不守舍的在床边呆坐片刻,忽然听见有人敲门,终于恢复平时的镇定精明。
“殿下,后宫的娘娘们正在福宁宫外长跪,是不见到陛下绝不起身。”